第四講 清代文學的反動(下)——桐城派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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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時,又都退縮回去而變為反動勢力者,是因為他們介紹新思想的觀念根本錯誤之故。

    在嚴譯的《天演論》内,有吳汝綸所作的一篇很奇怪的序文,他不看重天演的思想,他以為西洋的赫胥黎未必及得中國的周秦諸子,隻因嚴複用周秦諸子的筆法譯出,因文近乎“道”,所以思想也就近乎“道”了。

    如此,《天演論》是因為譯文而才有了價值。

    這便是當時所謂“老新黨”的看法。

     林纾譯小說的功勞算最大,時間也最早,但其态度也非常之不正确。

    他譯司各特(Scott)狄更司(Dickens)諸人的作品,其理由不是因為他們的小說有價值,而是因為他們的筆法有些地方和太史公相像,有些地方和韓愈相像,太史公的《史記》和韓愈的文章既都有價值,所以他們的也都有價值了。

    這樣,他的譯述工作,雖則一方面打破了中國人的西洋無學問的舊見,一方面也可打破了桐城派的“古文之體忌小說”的主張,而其根本思想卻仍是和新文學不相同的。

     他們的基本觀念是“載道”,新文學的基本觀念是“言志”,二者根本上是立于反對地位的。

    所以,雖則接近了一次,而終于不能調和。

    于是,在袁世凱作皇帝時,嚴複成為籌安會的六君子之一,後來寫信給人也很帶複辟黨人氣味;而林纾在民國七八年時,也一變而為反對文學革命運動的主要人物了。

     另外和新文學運動有關系的是漢學家。

    漢學家和新文學本很少發生關系的可能,但他們和明末的文學卻有關系。

    如我們前次所講,明末的新文學運動一直繼續到清代初年。

    在曆史上可以明明白白看出來的,是漢學家章實齋在《文史通義》内《婦學》一篇中大罵袁枚,到這時公安竟陵兩派的文學便告了結束。

    然而最奇怪的事情是他們在漢學家的手裡死去,後來卻又在漢學家的手裡複活了過來。

    在晚清,也是一位漢學家,俞曲園樾先生,他研究漢學也兼弄詞章——雖則他這方面的成績并不好。

    在他的《春在堂全集》中,有許多遊戲小品,《小浮梅閑話》則全是講小說的文字,這是在同時代的别人的集子中所沒有的。

    他的态度和清初的李笠翁,金聖歎差不多,也是将小說當作文學看。

    當時有一位白玉昆作過一部《三俠五義》,他竟加以修改,改為《七俠五義》而刻印了出來,這更是一件像金聖歎所作的事情。

    在一篇《曲園戲墨》中,他将許多字作成種種形像,如将“曲園拜上”四字畫作一個人跪拜的姿勢等,這又大似李笠翁《閑情偶寄》中的風趣了。

    所以他是以一個漢學家而走向公安派竟陵派的路子的。

     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出,在清代晚年已經有對于八股文和桐城派的反動傾向了。

    隻是那時候的幾個人,都是在無意識中作着這件工作。

    來到民國,胡适之,陳獨秀,梁任公諸人,才很明了地意識到這件事而正式提出文學革命的旗幟來。

    在《北鬥》雜志上載有魯迅一句話:“由革命文學到遵命文學”,意思是:以前是談革命文學,以後怕要成為遵命文學了。

    這句話說得頗對,我認為凡是載道的文學,都得算作遵命文學,無論其為清代的八股,或桐城派的文章,通是。

    對這種遵命文學所起的反動,當然是不遵命的革命文學。

    于是産生了胡适之的所謂“八不主義”,也即是公安派的所謂“獨抒性靈,不拘格套”和“信腕信口,皆成律度”的主張的複活。

    所以,今次的文學運動,和明末的一次,其根本方向是相同的。

    其差異點無非因為中間隔了幾百年的時光,以前公安派的思想是儒家思想,道家思想加外來的佛教思想三者的混合物,而現在的思想則又于此三者之外,更加多一種新近輸入的科學思想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