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一 風格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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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的博大和繁富。

    他想起現代一班作家的作品:朱自清的稱得起“缜密”,豐子恺的可以說“自然”,茅盾的不愧為“洗煉”,魯迅的應号作“勁健”。

    他又想起古昔文學家的作品:同樣是詞,而蘇、辛的與溫飛卿的不同,蘇、辛的“豪放”而溫飛卿的“绮麗’;同樣是散文,而司馬遷的與陶淵明的不同,司馬遷的“渾雄”而陶淵明的“沖淡”。

    如果把讀過的一些散文、詩、詞,逐一給它們比拟,這近于什麼風格,那近于什麼風格,倒也是有味的事情呢。

    但是他随即想到司空圖的二十四品實在也未嘗不可增多,不然,何以王先生又曾提及還有人作《續詩品》及《補詩品》呢?既可以增補,當然也不妨減少或者合并。

    可見二十四品并非絕對的标準,又何能據此來衡量一切的作品?況且,王先生提出的題目原是很寬廣的,隻說“對于文章的風格作一點研究,寫一篇筆記”罷了,并不曾教大家去判别讀過的文篇的風格呀。

    他這樣想着,便放下《詩品》,另取一份油印的選文在手。

    這是姚姬傳的《複魯絮非書》,王先生發給大家作為參考材料的。

    書中說道: ……鼐聞天地之道,陰陽剛柔而已。

    文者,天地之精英,而陰陽剛柔之發也。

    惟聖人之言統二氣之會而弗偏;然而《易》《詩》《書》《論語》所載,亦間有可以剛柔分矣;值其時其人,告語之體各有宜也。

    自諸子而降,其為文無弗有偏者。

    其得于陽與剛之美者,則其文如霆,如電,如長風之出谷,如崇出峻崖,如決大川,如奔骐骥;其光也,如杲日,如火,如金镠鐵;其于人也,如憑高視遠,如君而朝萬衆,如鼓萬勇士而戰之。

    其得于陰與柔之美者,則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風,如雲,如霞,如煙,出幽林曲澗,如淪,如漾,如珠玉之輝,如鴻鹄之鳴而入寥廓;其于人也,謬乎其如歎,邈乎其如有思,暖乎其如喜,愀乎其如悲。

    觀其文,諷其音,則為文者之性情形狀舉以殊焉。

    …… 他看到這裡,眼光便離開紙面,凝視着照在牆上的晴明的陽光,頭腦裡卻在細細思量。

    他以為開頭幾句話實在有點弄玄虛,什麼“天地之道”,什麼“天地之精英”,什麼“聖人之言統二氣之會而弗偏”,都近乎方士的派頭。

    可是以下的話就說得非常親切有味;标明文章的風格,全用景物或者事态來作比喻,所以能給與人家一種具體的印象,使人家從霆、雷、長風等等認識陽與剛之美,從初日、清風、雲、霞等等認識陰與柔之美。

    這個方法正與《詩品》相同,《詩品》也是借用種種景物或者事态來顯示詩的各種風格的。

    所不同者,《詩品》把風格分得很繁多,多到二十四品,而姚姬傳這封書信裡,卻分得很簡單,隻有陽與剛、陰與柔兩大類。

    與其繁多而有瑣碎、重複、缺漏的毛病,倒不如簡單而能包舉一切來得妥當了。

    他試自尋味,在讀過的文篇裡,哪一篇具有陽與剛之美?一時間竟指說不定,似乎這篇也不是,那篇也不是。

    他又換個題目自問,哪一篇具有陰與柔之美?那就覺得這篇也是,那篇也是了。

    他不禁疑怪起來,為什麼讀過的文篇差不多都具有陰與柔之美呢?他繼續看姚姬傳的這封書信,直到完篇,也不再有什麼解悟。

     求知心鞭策着他,使他急切地取起另一份印發的參考材料來看。

    那是從曾國藩的《求阙齋日記》節抄下來的: 吾嘗取姚姬傳先生之說,文章之道分陽剛之關、陰柔之美。

    大抵陽剛者氣勢浩瀚,陰柔者韻味深美;浩瀚者噴薄而出之,深美者吞吐而出之。

     文章陽剛之美莫要于慎、湧、直、怪四字,陰柔之美莫要于優、茹、遠、潔四字。

    惜餘知其意而不能竟其學。

     嘗慕古文境之美者約有八言:陽剛之美曰雄、直、怪、麗,陰柔之美曰茹、遠、潔、适。

    蓄之數年,而餘未能發為文章,略得八美之一,以副斯志。

    是夜将此八言者各作十六字贊之,至次日辰刻作畢。

    附錄如下: 雄劃然軒昂,盡棄故常;跌宕頓挫,扪之有芒。

     直黃河千曲,其體仍直;山勢如龍,轉換無迹。

     怪奇趣橫生,人駭鬼眩;《易》《玄》《山經》,張、韓互見。

     麗青春大澤,萬卉初葩;《詩》《騷》之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