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八 關于文學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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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文學作品,然後閱讀文學史才有用處。

    因為文學史上所講的以文學作品為主,對于文學作品若還不曾認識,徒然知道一些“作家”哩,“派别”哩,“源流”哩,“演變”哩,便完全是隔靴搔癢的事情。

    而現在一般人似乎正在幹這等隔靴搔癢的事情。

    隻看學校裡的考試題目便可知道其中的消息了。

    “何謂唐宋八大家?”“何謂公安體、竟陵體?”“五言詩起于何時?”“詞源于何體?”這些題目都是常見的。

    其實,一個學生回答得出這些題目,不過有了一點關于文學的常識罷了,這并不足以證明他真個懂得了文學。

    而這些常識又是工具書上所備載的;一個學生如果回答不出這些題目,他隻須翻開《辭源》來一查便知道了。

    那麼,回答得出無異于證明他曾經查過《辭源》罷了。

    比較起“人體常溫為攝氏三十七度”“居室須常開窗以通空氣”那些常識來,這些文學常識便見得毫無實用的價值。

    倘若破費了好多的工夫,專為求得這樣毫無實用價值的常識,可說全無是處。

     你平日能夠切實修習,未必愛做這等空泛的工夫。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想讀起文學史來。

    希望告知,然後再和你商論。

     仰之手複 第三天的晚上,王先生在室内預備明天講授的功課,校工又把樂華的信送進來了。

    展開來看,是鉛筆寫的字,筆勢頗潦草。

    末尾寫着“學生周樂華書于清晨号鐘未鳴時”,他的信如下: 仰之我師: 昨晚讀到賜複,蒙先生詳細指導,感極快極。

     我想讀一點文學史,一層呢,就為要從文學史中間接觸曆代的代表作品。

    這不隻是擴充知識的問題,以我想來,接觸文學代表作品對于精神的修養尤其有關系。

    而自己去選擇代表作品,現在還苦于沒有這樣的眼力。

    我看見有幾家的書目提要裡說,他們的文學史是采輯作品的。

    如果從這些中間選擇一本來讀,不就把這一層困難解決了嗎? 第二層呢,就是先生複信中所提及的,我要知道一點我國文學的源流和演變。

    各時代怎麼會有各時代的特産呢?每一代的大作家,他們從前代承受了些什麼,他們自己又創造了些什麼呢?關于這等問題,都想知道一個大概,因此,我就預備去叩文學史的門。

     先生,我每當夜間課罷,就雜亂地想這樣想那樣;有時把想到的寫在日記簿上,有時想了也就算了。

    上面說的便是近來想到的,先生看這些意思怎樣? 王先生把明天講授的功課預備好了,又提起筆來寫複信如下: 樂華: 你以為文學史裡所采輯的必然是代表作品,其實不盡然。

    我看過幾本文學史,隻覺編輯者惟貪抄錄的便利,就手頭的書本随意引幾篇罷了。

    如果認為被引的便是代表作品,你就至少會上一半的當。

    還有些編輯者對于作品的評論,不是說這一篇多麼優秀,便是說那一篇多麼雄健,這殊不足取,“優秀”和“雄健”都是不着邊際的形容詞,主觀地用來評論作品,叫人家何從捉摸?所以,你要讀曆代的代表作品,你要體會作品的“真味”,與其去求教文學史,還不如去求教比較好的選本。

    例如,要讀詩,就讀沈歸愚的《古詩源》、曾國藩的《十八家詩鈔》;要讀詞,就讀張惠言的《詞選》;要讀明清小品文,就讀近人沈啟無的《近代散文抄》。

    這類選本不像文學史那樣對于每家隻選一兩篇,然而比較起全集、總集來,卻已做了一番删繁就簡、取精去粗的工夫:這樣,正好使你認得那些作家,親自辨識他們的代表作品。

     再說文學的源流和演變,那是不能離開了作品空講的。

    這層意思前信已經說過。

    那些不舉作品單作叙論的文學史,原來假定讀者對于作品已經有相當的認識了。

    如果你并沒有相當的認識,那麼讀文學史隻能得到一些概念,未免是空泛的工夫。

    但是你們中等程度的學生确也應該知道一點文學的源流和演變;不過照我的意思,其着手的路徑并不是取一本文學史來讀,卻是依文學史的線索去選讀曆代的名作。

    從去年下半年起,我對于這裡的三年級就試用這個方法。

    作品是主腦,同以前一樣;我的講說是輔佐,所講的就是簡略的文學史。

    這樣試了半年多,我覺一班同學讀得頗有興味,而理解上也比較切實。

    油印的選文尚有多餘的,現在檢點一份另封寄給你。

    至于我的講說,大文他們都有筆記,希望你向他們借來看。

    看了之後,你或者覺得可以滿足你的欲望了,或者還是有點吃東西吃不飽的感覺,都盼你寫信來告訴我。

     仰之手複 王先生寫罷封訖,便站起來,走到書架子前,檢取油印的選文。

     從學生的自習室裡,傳來幾個人合唱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