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左右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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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關失陷的惡消息,随着一九三三年的新年俱來。

    樂華在不到一星期的陽曆年假中,仍日日到學校裡,有時參與抗日會的工作,有時在閱報室裡看報,有時找師友談話。

    他于放年假前幾日接到父親從四川寄來的信,說:“學校停閉,薪水無着,戰事稍平靜,就要回到家裡來。

    ”又說,“下學期的學費無法籌措,到不得已的時候,隻好叫你辍學了。

    ”此外還說了許多關于自學的話。

    他自己早知道不能長在學校求學的,自接到父親這信,知道離開學校的日期說不定就在眼前了,對于學校不禁愈加戀戀起來。

     有一天下午,樂華到學校裡來,想和王先生談談。

    走到王先生的房間裡,見志青、慧修、振宇、複初都在那裡,王先生正在和他們談說什麼。

    樂華略作招呼後,坐在室隅的椅上,默然靜聽。

     “樂華,你來得正好。

    我正在和志青、慧修他們說用功不可偏重呢。

    中學校所施的是普通教育,各種科目都是必要而有關聯的,一般中學生往往有偏重某一科目毛病,因為對于某一科有興味,就把其餘的各科放棄不顧。

    據我所知現在各校學生中自命為文學家,而對于算學、圖畫、理化等科漠不關心的人很多。

    這是很不對的。

    文字隻是發表思想感情的工具,思想感情須從各方面收得,隻偏重了文字,結果文字也就空而無實。

    你們對于國文總算是肯用功的了,不知對于别種功課怎樣?我很不放心。

    ”王先生向着樂華說,意思似想叫樂華明白方才的話題。

     樂華點頭不作聲,隻注視其餘諸人。

    畢竟是志青先開口: “我們對于别的科目,也都很有興味。

    各位先生似乎都知道我們是用心于文字的,他們教授功課的時候往往和國文關聯了來解釋。

    譬如教算學的沈先生,他常叫我們着眼于問題的要點,叫我們注意于推理的步驟。

    有一回,他指定一個例題臨時叫我在黑闆上演算,那個題目我牢牢記得,是這樣:‘某學生每日上午七時二十五分由家到校上課,有一日每分鐘走五十步,距上課尚有七分鐘,有一日每分鐘隻走三十五步,上課遲到五分鐘。

    求學校上課的時間。

    ’我一時昏忙了,想不出頭緒來,隻是執了粉筆對着黑闆發呆,沈先生見我算不出,就叫我回到座位上,一壁在黑闆上寫一壁說道:‘兩次所走速度的差是十五步,兩次所走的時間的差是十二分鐘。

    把這兩點關聯了想,每分鐘少走十五步,就遲到十二分鐘,假定這學生在走得慢的那一天,在上課前七分鐘中途把腳停止了,那麼離學校還有十二個三十五步,就是四百二十步。

    這四百二十步是因每分鐘少走十五步積下來的,所以他到上課前七分鐘所走的時間是以十五去除四百二十,得二十八,就是二十八分鐘。

    他是七時二十五分出門的,走了二十八分鐘,距上課還有七分鐘,所以上課的時間是七點六十分,就是八點鐘。

    ’一經沈先生的這樣地剖析,我就很明白了。

    沈先生又說:‘題目的要旨是叫你求出上課的時間,這好比文章裡的中心思想,題目中所擺出的條件,如七時二十五分開始出門,每分鐘走五十步或三十五步,距上課尚有七分鐘或遲到五分鐘等,好比作文時可使用的材料。

    有了中心思想,有了材料,不一定就能寫得出文章,第一步先須把材料分别選擇,尋出材料與材料的關系,使成為若幹組,某組材料該怎樣用,用在何時何地,非自己仔細布置不可。

    捉住了中心思想,将材料從正面、反面、旁面多方運用,不可專固執着一方面。

    方才所說的“假定這學生在上課前七分鐘中途把腳停止”的想法,可以作反面用材料的方法。

    ’我聽他的話,幾乎忘記了他在教算學,自己在算學教室中了。

    ” “沈先生是通曉文章的理法的人,他所寫的文章就很精密,我曾在雜志上見到過。

    算學是鍛煉思考力的學科,沈先生的這番話,在作論說文的時候是很可應用的。

    算學書上的文字雖說幹燥無味,但正确細密,實為他科書籍所不及,科學的文字應以此為模範才好。

    ——還有别的科目呢?”王先生把話頭急轉了向,眼光朝其餘的人四射。

     慧修見沒人發言,就說道: “像志青方才所講的情形,我們在圖畫課上也常有。

    我于圖畫一向不甚感興味,自從這學期李先生來教授以後,就漸感到興味了。

    李先生講解圖畫的理法,用各種事物來比喻,把文章作解說的時候尤多。

    有一次,他講繪畫的背景,就借了文章來說明。

    他說,‘背景的功用,在乎借了周圍的環境把事物襯托,使事物的情味表現得更明顯。

    你們不是讀過“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古歌嗎?這二句中,第一句就是下一句的背景,在“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情景之中與一個壯士長别,一種悲壯蒼涼的情味就現出來了。

    小說之中,憑空寫境的文字很多,對于其中人物的行動,常發生着有力的效果。

    《紅樓夢》中寫黛玉死的時候,不是兼寫着潇湘館的竹聲與空中的雨聲等等嗎?’被他這麼一說,我不但懂得繪畫上背景的重要,連文章的鑒賞力也增加了許多了。

    他講構圖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