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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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的事變愈弄愈大,民衆在激昂的情緒中過了國曆的新年,又到了廢曆的年邊。

    第一中學雖已照章放寒假,但抗日會的工作并不中辍,并且愈做得起勁,師生都趁了閑暇分頭努力,把整個的時間心力集中在這上面。

     樂華的父親枚叔因行務須赴上海。

    從H市到上海,隻須乘半日火車就到。

    樂華家有好幾個親戚都在上海工商界服務,他們已先後遷居上海,子弟們就在那裡求學。

    其中有許多自幼與樂華很莫逆,小朋友間時有書簡來往的。

    這次枚叔因事赴上海,适值學校放假,就帶了樂華同去,一則想叫樂華領略領略大都市的情形,二則也想叫小朋友們有個會晤的機會。

    樂華就向校中抗日會編輯股告了假,很高興地随着父親去了。

     樂華父子到上海去的第二日,“一·二八”事變的警報就傳到H市。

    “日兵侵犯閘北”,“十九路軍抵抗勝利”,“日兵用飛機在閘北投炸彈”,“閘北已成焦土”,諸如此類的标題,連日在報上用大大的字載着。

    每次由上海開到的火車都擠得不成樣子,甚至連貨車、牲口車都塞滿了人。

    消息傳來,都說日兵如何兇暴,十九路軍如何苦戰,中國人民如何受傷害。

    H市人民大為震動,有家屬戚友在上海閘北的更焦急萬狀。

     樂華的安否很使小朋友們擔心。

    據大文所知,樂華家的親戚有好幾家都在閘北,樂華動身以前,曾和大文說過,到上海後預備與父親寄寓在閘北寶山路母舅家裡。

    閘北既為戰場,樂華是否無恙,同學中與樂華要好的都不放心,最焦切的當然是大文。

    大文每日到車站去打聽,遇到從上海來的避難者就探問閘北的情形,愈探問愈替樂華着急。

    整日到晚盼望樂華有信來,可是因為上海郵局也靠近戰區,郵件不免被延擱了。

     又過了幾日,大文到學校去,照例順便到樂華家裡探問樂華的消息。

    但見樂華的母親的神情已不如前幾日的愁苦了。

    據她說樂華父子已避入租界,且交給他樂華附來給他的一封信。

    這信是托一個逃難回H市的親戚帶來的。

     大文急把信拆開來看。

    信是用鉛筆寫的,信箋是日記冊中扯下來的空白頁,信以外還有厚厚的一疊日記空白頁,用鉛筆寫着很細的文字。

     信中說:“不料我到上海來就做難民。

    現已與父親随母舅全家逃出閘北,住在旅館中。

    ”又說,“父親原想叫我先回H市,近日火車輪船都極擠,聞有被擠死的,舅父母不肯放我走。

    ”又說,“這次的經曆,在全中國人,在我,都值得記憶。

    我前次曾和你想找個叙事文的題目,找不出來,現在居然遇到這樣的大題目了。

    ”又說,“我從日記冊中把這幾日的日記摘抄了送給你,你看了也許會比看報明白些吧。

    ”又說,“王先生叫我們寫日記,不料我的第一冊日記,就要以如此難過的文字開始。

    ”又說,“請把這記錄轉給王先生和志青、慧修、錦華幾位看看,如果他們覺得還有意義,就登在《抗日周刊》上,作為我所應該擔任的稿件吧。

    ”最後又說,“我近來痛感到我自己的無用,日人殺到了我的眼前,我除痛恨他們的兇暴以外,并不能作什麼有效的抵抗行動,真是慚愧。

    ” 大文把信看完,因為急于想把樂華的消息轉告同學們,匆匆地就走,一壁走,一壁讀着樂華的日記。

     過了二日,第一中學的《抗日周刊》上登載着樂華寄來的記錄,題目是《難中日記》。

     一月二十八日 半日的火車,除看風景外,全賴攜帶着的《老殘遊記》和父親中途購得的當日上海報紙消遣。

    報上已載日本海軍因華人抗日向上海市長提出抗議的消息。

    車中議論紛紛,都說上海會有不測。

    到上海後,父親帶我至寶山路母舅家去。

    寶山路上但見紛紛有人遷居,形勢很是嚴重。

    到了母舅家裡,舅母正和表姊在整理箱箧,似乎也預備搬遷。

    我們才坐下,舅父和表兄都從外面回來,說市長已答應了日人的要求,不會再有事,不必搬了,勸我們就住下。

    全家于是去了驚慌之念,來招呼我們。

    晚飯後父親想出去接洽事務,因外面已戒嚴,走到弄堂口即回來。

    舅父雖解釋說閘北戒嚴是常事,大家又不安心了。

    門外什麼聲音都沒有,比鄉村還靜,不到九點鐘,我們全睡了。

     一月二十九日 昨晚大約在十二點鐘左右,舅父忽然叫醒我們:似乎有槍聲,大家不要熟睡。

    我們醒了後,果然繼續地聽見了一種比鞭炮還尖銳而沉着的聲響。

    父親和表哥都說的确是槍聲,看來已經開火了。

    呀,竟免不了要接觸!心裡不覺感到一些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