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一浮之書劄(第三卷)

關燈
暴之具。

    不知國土性空,物我一體,兼并之計亦是緣木求魚,殘殺相尋等于斬頭覓活。

    共業已成,同歸塗炭,愚實可憫,強益堪悲。

    不轉瞬間,遂成陳迹。

    若夫《春秋》示無外,聖谛說無生,變滅從緣,虛空不爛,苟能見性,複何憂哉。

    戰事愈久,則沿海諸地愈危,不為灰燼,亦委溝壑。

    離此二途,惟有夷齊為順受其正,蹇以反身修德,困則緻命遂志,吾分素定,坦然俟之而已。

    聞熊先生已還漢口,深慰遠念。

    賢留鄉裡,随分教學,亦可安之。

    但為後生留一線種子,亦不虛數年相從講論之益。

    聚散無常,後此相見難必,亦不須區區以離别為念也。

    諸唯自愛,不遠及。

    浮手啟。

     附 書成示張立民 今日稍閑,寫與笑春一書,頗有義理。

    因附寄一覽。

    覽後即代付郵。

    或見為語不浪施,可錄一底,并示星賢、禹澤諸子。

    凡處危亂中,益宜自勘。

    果于義理見得端的,自有安頓處。

    否則亦是氣蹶則動志也。

    浮啟。

    立民足下。

    丁醜九月十六日。

     二 一九三九年一月二十八日 十月三十日來書,輾轉逾月始至。

    吾來宜山已匝月,時局變幻益烈,桂林、柳州皆屢遭轟炸。

    此間為黔桂交通孔道,機關麇集,亦是岌岌可危。

    現在直是無處非岩牆,何從得一片幹淨土?要知危、亂、亡,皆是自取。

    今人所求之安樂,本是危道;所行之政事,本是亂道;所争之生存,本是亡道。

    自己造因,自己受果。

    無論夷夏,皆住颠倒見中,舉世不悟。

    如抱薪救火,負石自沉,智者觀之,深可哀愍。

    吾侪身當此厄,認識益明。

    應知先聖之言,決定不可移易。

    決當從自己身心做起。

    先将自己從習氣中解放出來,然後方可謀人類真正之解放。

    賢來書所說病痛,隻為習氣纏繞;故令見地不明,不免心雜,心雜故信道不笃,信不笃故行不果,行不果故守不固。

    主一無适者,不雜之謂也。

    欲治此病,隻有豎起脊梁,猛着精采,日用之間,随時随地無論上課下課,或忙或閑,朋友聚談,家人共處,乃至吃飯穿衣、屙屎放溺,念念攝心,住于義理。

    才覺稍有放失,即便提撕。

    如是久久,心自純一不雜,氣自安定不亂矣。

    能依此言行之,一月二月必見效。

    此即孟子所謂“必有事焉”。

     至于讀書體究,每日無論如何忙,必須抽出一二時從容玩味,勿令間斷。

    字字涵泳,切勿匆遽求速貪多。

    隻要每日不間斷,亦盡多也。

    若隻讀書時心在書冊上,掩卷便忘,則是無事也。

    雖令記得多,說得相似,不與自家打成一片,仍是無事也。

    來書引朱子語,形容立志者已是放他不下,此亦必有事焉之意。

    如俗言人有心事放不下一般。

    禅師家有言,人若以好名利、求仕宦之心求道,則成道久矣。

    此言可發人深省。

    人隻是被習氣染得深了,熟處難忘,這邊放不下,那邊自然放下。

    君子謀道不謀食,憂道不憂貧,人有心事放不下者,即其所憂謀之事也。

    此重則彼輕,此軒則彼轾,果能憂道、謀道,自然放不下以道為事,則習氣一邊自然放下矣。

    此就賢來書之言親切指點,若信得及,依而行之,則集義之功在是矣。

     吾在此亦是暫局,然亦無處可去。

    川滇皆路遠,旅費難籌,且無從得車。

    湘桂邊縣,情勢相等。

    據今日言之,甯遠在軍事上無關重要,實勝宜山。

    且随分教學,居易俟命。

    吾行止亦因事變而決,初無一定。

    嘗謂孔席不暖,墨突不黔,彼因行化,今則被驅。

    若寇勢益逼,則吾亦不得不行。

    虜若由北海以取廉、欽,則南甯、柳州震動,在勢不得不去矣。

    行時亦隻有黔中一路。

    屆時如車航俱斷,殊不堪設想。

    賢雖有相從之意,吾恐今日之厄或有甚于陳蔡者,非賢輩之所能堪也。

     處困之道,緻命遂志而已,然遂志為大。

    自俗谛言之,有緻命而無遂志;自真谛言之,有遂志而無緻命。

    何也?困極則緻命,遂志唯心亨。

    古人處患難,亡身舍命而不得申其志者有矣。

    然得正而斃,求仁得仁,所謂遂志也。

    “盡其道而死者,正命也。

    桎梏死者,非正命也。

    ”苟盡其道,正命常存。

    性自不亡,何緻命之與有?故生死一如,語默一緻,行藏一德,憂樂一理。

    志固無往而弗遂也,心固無時而弗亨也。

    吾唯于此理體會得親切,故雖遭亂颠沛尚能安定自持。

    若所求非仁,何謂遂志?桎梏非正,亦不得為緻命。

    如今言犧牲,甚于桎梏,其所求者何事,得謂之仁乎?吾侪所以盡其防慮之道者,有時而窮,則非人之所能為也。

    可檢伊川《易傳》困卦大象詞下讀之。

    苟猶可以防慮,不可不盡也。

    吾今所以自處、所以告賢者,如斯而已矣。

     在宜山出會語數則,今寄去兩份。

    一份可與蘇君。

    此皆鞭辟入裡之言,今日學子正是背馳。

    吾自言其所欲言者耳。

    唯努力進修,不一一。

    戊寅十二月九日。

     王培德 星賢 一 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十日(節錄) 昔賢遭亂世,猶可于深山窮谷之中,隐居講學,今日已不可能。

    故同一處困,為時不同,則處困之道亦異,但心亨之義不可變易。

    義理所安處即是亨,求仁而得仁是也。

    舉世所由皆不仁,相率以即于危亡之途而不悟。

    言之益深悲恻,一身之計真有所不暇耳。

    丁醜十月八日。

     二 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十七日(節錄) 古人處災變之禮,如亡邑失國,變之大者。

    “國君去其國,則止之曰:奈何去社稷也?大夫,則曰:奈何去宗廟也?士,則曰:奈何去墳墓也?”此義非今人所知。

    今以勸人避害為義,不知義當止則止之,義當去則去之。

    所謂害者,以義為斷。

    義當止而去則害義,當去而止亦害義。

    今吾尚可以去、可以無去,翔而後集,非迂回也。

    若避亂不成,但有俟命,實則何必擇地乃為首陽。

    “困而不失其亨,亡而不失其正。

    ”處危亂之道盡此二言,識之。

    益以衰羸,憚于轉徙,其或不為齑粉,尚堪假息衡門,賢輩勿為吾憂也。

     三 一九三八年五月二日 自遭亂以來,惟子從我獨久。

    樟樹一别,忽忽如有所失。

    計時當已還開化,歸計已決否?如已得家書,重闱之意不甚督責,則開化與泰和同一羁旅,亦盼子之能來也。

    然終以歸觐為重,相就為輕,酌于義而後行,吾不能使子舍其親而就我也。

    此間諸友,其知我自不如葉先生,然其意亦良厚。

    竺祭酒廉謹有餘,餘子亦各有所長。

    大都質美而未學,似難驟與适道。

    衲僧家每謂達磨東來隻覓一個不受人惑的人。

    吾行天下,亦隻明得一義,覺人我之間本無間隔,但習氣差别萬殊,淺深不同,卒難與除。

    若令心習頓盡,則全體是性,更有何事?此程子所以言“我這裹隻有減法,減盡便無事”也。

     今學校正是習氣窠窟,吾持此術以往,真乃驅耕夫之牛,奪饑人之食。

    然吾不能變其彀律,救得一分是一分也。

    來此已五日,不見一丘山,但見平原曠野,清江叢林,老樟合抱,蔭及數丈,窗牖洞明,天宇廣大。

    視開化之山水峭急,頗覺彼土逼仄而此則坦夷,所憾者無葉先生之人物耳。

    其餘日用所需,大緻亦不甚相遠,但借用器物較為困難,必要者不能不自置耳。

    《諸子會歸序目》稿及《因社印書議》,箧中檢索不得,暇時望錄一份見寄,或當語人及此也。

    珍重不具。

    浮頓首啟。

    戊寅四月三日。

     四 一九三八年五月六日(節錄) 來此已将旬日,居處一切粗定。

    但感家具缺乏,無處可借,真如淨名空諸所有,唯置一榻,安任而卧。

    然雖家徒四壁,窗牖虛明,天宇曠闊,頗足開豁胸襟,不似在開化時終日如達磨面壁也。

    吾平生最愛老樹,此間随處皆有之。

    大多楓與樟,皆數人合抱,百餘年物。

    樟則盤拏如蓋,楓則修直幹雲,各有意态。

    朝暮雲煙變幻,日月出沒,憑窗可觀。

    自昔住焦山三十年來,未有此境。

    所不及者,枕底無江聲可聽耳。

    山谷《快閣》詩有“落木千山天廣大,澄江一道月分明”之句,吾嘗讀而喜之。

    今來此,猶仿佛此景象。

    若在太平時,亦可蔔居,然若非避難,吾亦安得至此?釋氏業風吹動之說,真不虛也。

     學校諸人來訪問者,皆意頗親切,學生則尚未接見。

    已定九日開講,每星期僅一次。

    星期六下午。

    稍出筆語,使可退而尋繹,用明人講學例,題曰《泰和會語》。

    明人會語其後便成猥濫,猶今演說稿。

    所以用此稱者,吾終是校外别傳,不欲入此保社耳。

    吾終自居客體,不在學校統系之内,庶可去住自由,觀機而應。

    其實今之學校遠不及昔之叢林也。

    欲講基本書籍一門,但憑記憶,真類無米之炊。

    乃歎顧亭林猶能載書行天下,彼草《日知錄》多在行旅之中。

    吾今日殊不能及也。

    戊寅四月七日。

     五 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二十二日(節錄) 昨日作得一詩贈子恺,草草寫去。

    夜來思其中字句尚有未惬,今改定,别寫一本附覽,當以此本為正,昨所寄子恺初本便可廢之。

    此為子恺說法,于此悟去,便得畫三昧,亦是詩中上乘。

    歌行非理事雙融,境智具足,未易下筆。

    此詩氣格、聲韻均恰到好處。

    賢輩于詩用力未深,觀此卻可以資助發也。

    戊寅十一月一日。

     六 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節錄) 近日避地來此者益多,城中屋少人稠,将來是否可以久羁,大是難言。

    國已不國,容身何處?明末桂王猶能支持十二年,今無瞿忠宣其人,真不堪設想也。

    朝野上下猶掩過飾非,自揚功烈,曾無哀痛罪己之意,此亦從來所無。

    雖同是門面語,并此而亦諱言,塗飾欺罔,舉國以為當然,真可異也!吾心恻然不能已,作得五言長篇一首,今以附覽。

    前寄子恺是變風,此卻是變雅,可當詩史,不為苟作。

    “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希”,格局謹嚴,辭旨溫厚,雖不能感時人,後世必有興起者,賢輩勉之。

     此學非指詩言真不絕如縷。

    吾已衰老,值此亂亡,非特平日講論不能益人,即欲從事著述,亦恐隻供覆瓿。

    但令種子不斷,如大鑒所雲:“心地含諸種,普雨悉皆萌。

    ”吾縱不能見其成熟,但稍露萌芽,亦可無憾。

    深望賢輩悉力擔荷,切勿妄自菲薄,随人起倒也。

    戊寅十一月八日。

     七 一九三九年一月七日 吾于八日亦曾寄一詩。

    詩者志也。

    志能相通,則無不喻。

    但用事須有來曆,體格氣韻亦别有工夫,此則非學之深且久,未易驟悟。

    今人不學詩,詩教之用不顯,然其感人不在一時,雖千載之下有聞而興起者,仍是不失不壞也。

    且大局已成孤注,亦何所容身?将來志事決不能如梨洲、亭林之安然肥遁,可知也。

    譬之弈然,全局已無一活子,而猶自诩國手,其誰信之?吾侪如得免溝壑,當思如何射此聖學一線之傳,如何保此危邦一成一旅之衆,如何拯此生民不拔之苦。

    此今日士類人人當負之責也。

    乃見聞所及,猶是虛憍矜伐、塗飾欺罔故習,豈複有望?不學之害一至于斯,可哀也已。

    世間事無定相,業風所吹,不由自主。

    所能自主者,但審之義理,當行則行,當止則止。

    至于行止之利害不能逆睹,不可計,亦不必計,如此則随處皆可綽然矣。

    戊寅十一月十七日。

     八 一九三九年一月十一日 《宜山會語》才出一期,向後如尚容續講,皆用此鞭辟入裡之言,痛下針劄。

    雖明知捍格不勝,吾自盡吾誠,且不為一時說。

    視在泰和所講者用處又别,卻望勿視為老生常談也。

    戊寅十一月二十一日。

     九 一九三九年五月二十二日(節錄) 寫得書院緣起叙及草案寄渝,至今尚未得複。

    當軸雖有意提倡,但于書院之性質未能認識明了,又無魄力,真乃所持者狹而所欲者奢,未足與語。

    吾之三原則:一、不隸現行學制系統之内;二、不參加任何政治運動;三、任何儀式不随俗舉行。

    與彼實大相迳庭。

    其關于學術統類,尤非時人所能驟喻。

    故知其未必能相容,或且以為忤、以為謗己,亦未可知。

    然彼無如予何,吾自行吾素,不能枉道徇人。

    書院之成與不成,于道無所加損,于吾亦無所加損也。

    人生聚散本屬無常,佛氏歸之緣業,儒家安于義命,俱不由私意安排得來,隻好随緣随分。

    有時在義則可,而在勢則不可者,事亦難行,故“無适無莫,義之與比”。

    “何其處也,必有與也;何其久也,必有以也。

    ”此在賢自己審度,吾不能為賢懸決也。

    己卯四月四日。

     一〇 一九三九年六月二十五日(節錄) 世變如此,空言何益?然斯道自在天壤間,何能加損!吾亦随分任緣,無所容心,盡其在己斯已耳。

    若于義稍有不安者,吾決不徇人為之。

    從古聖賢之道所以不能行于當時,非身曆其境未足以知之也。

    己卯五月九日。

     一一 一九四〇年三月三十日 在書院半年以來,深覺平日講論殊于人少所裨益。

    不特新學諸生,即院中舊日相從較久者,亦未見其有進。

    各人氣習俱難變化。

    言雖概切,若不用力,祇成空言。

    以此自病誠之未足以感人,亦但有自責而已。

    吾用心初無偏處,而其效之難如此。

    賢之所患,以此推之,亦唯有力去一“偏”字,在平日用心處密察,久之當可自化,無他道也。

    庚辰二月二十二日。

     一二 一九四〇年六月三日 來書知新殇幼子,甚為惋惜。

    然此乃有命,不宜過情。

    所任教課須至九月結束,然則賢入川之計亦須爾時始能首途邪?時事變幻難測,就令無改,行路之難必日甚一日。

    若至舊曆中秋後,則江水漸落,重慶、嘉定間輪船不通,亦是不便。

    賢若決計入川,似宜早為之所,不必定俟九月後也。

    書院前途雖不敢望有何佳象,目前在短時期内或未至中辍。

    賢來亦尚可共此枯淡。

    所慮者向後敵計封鎖愈急,則内地經濟愈困;濫炸愈廣,則鄉僻亦是難安。

    若再因之以饑馑盜賊,直是無地可以藏身。

    道路難行,猶是其小者也。

    誰為為之,孰使緻之?吾侪既無所逃于天地之間,祇能以義命自安,舍此别無他道也。

    安期亦屢函促其來此,尚未能求脫。

    駕吾是否在青岩,抑在遵義?竺公繼任何人?諸在念中,暇時仍望示及,以纾遠懷。

    此詢阖宅安好。

    庚辰四月廿八日。

     一三 一九四〇年十二月十四日 講稿未成,今先奉三紙。

    向下福、極二目或今晚可以脫稿,容當續奉。

    經旨深微,猶憾未能顯發,力求易喻,一廓俗情,此亦先儒未伸之義也。

    庚辰十一月十六日。

     一四 一九四一年四月十三日 昨偶得二詩,亦是緣感而作。

    然憫亂之言,初不為一國一時,頗得詩人深旨。

    聊與諸賢一覽。

    吾自信于五言最熟,此事亦分付不着人,自适其适而已。

    辛巳三月十七日。

     一五 一九四一年四月九日 腹疾未已,卻又得一詩,聊複寫去,可并前二律皆系之《花朝》。

    因時起興,随意安題,無妨也。

    “瘠土人夭”,“夭”字可改作“細”字,《淮南》亦雲“沙土之人細”。

    “細”字雙關,字面亦較潤也。

     後四句想入非非,言神相所不能識、龜策所不能知,時人所謂微妙也。

    今之有國者,其眩惑以求之事,實苦于怪迂,故以封禅為喻。

    辛巳三月十九日。

     一六 一九四一年四月 昨複偶成一詩,詩律頗細。

    人韻一聯,仍以陶詩對杜詩,杜則反用其意。

    用陶下一“甘”字,将陶公一詩精神托出,頗見力量。

    陶《飲酒》二十首,此為最末,乃其真意所寄也。

    “吹劍”,用《莊子&bull則陽篇》語。

    “栽花”羌無故實,然頗與杜詩“岸花飛送客,樯燕語留人”相似,而簡遠過之。

    結語乃出本題,實則讀《山海經》亦偶以寄興而已,聊與諸賢一覽。

    辛巳三月。

     一七 一九四一年四月二十九日 昨因聽鳥聲得二詩,聊與諸賢一覽。

    此非好事之過,亦是自然流出,不特可悟唐賢三昧,亦可由此興之旨而得取象之道耳。

    辛巳四月四日。

     一八 一九四一年五月四日 昨沈先生問“六十二見”,就記憶答之,恐未清楚,今别紙寫去,即轉奉沈先生。

    又,昨交立民詩應改二字,亦寫去。

    不具。

    辛巳四月九日。

     “六十二見”出《涅槃經》,謂外道邪見。

    以斷、常二見為根本,複于五陰法中起四種見。

    如計色大我小,我在色中,一;我大色小,色在我中,二;離色是我,三;即色是我,四。

    于是一陰成為四見,受、想、行、識亦複如是,則成二十見。

    又約過去、現在、未來三世論之,成六十見。

    皆以斷、常為根本,并此二種根本計之,故名“六十二見”也。

     《清明憶杭州》首二句“長”字改“多”字,“猶”字改“時”字。

    題删“故居”二字。

    此詩亦有寄托,非僅懷鄉之情。

    凡人未悟自性皆為客子,悟後之言則為鄉音。

    如此會去,則此詩亦非苟作矣。

    但此詩不可流布,以杭州尚陷虜中,亦恐人誤會也。

     一九 一九四一年五月六日 昨複得歌行一首。

    漢樂府有是題,少陵拟之,其義似未及今日之廣。

    《詩序》:“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風,謂之雅。

    ”此或可幾變雅之遺音,初不為一國一人而作也。

    詩成自詠,音節天然,似尚有元氣。

    此理終不可滅,但可為知者道耳。

    賢輩聽吾講說,似尚不及讀吾一詩。

    若有入處,亦堪與古人把手共行矣。

    結語不暇自哀而哀他人,此《春秋》廣魯于天下之旨也。

    辛巳四月十一日。

     二〇 一九四一年五月十三日 昨得二詩,感于蘇日締約之事而作也。

    聊示諸賢,存此變雅之遺意。

    辛巳四月十八日。

     二一 一九四一年六月八日 茂桢帶來允明交閱葉伯敬書,為驚歎久之。

    古之賢人君子遭亂世而不得免于厄者,大率如是。

    左文先生或能平懷處之,但友朋間聞此,殊恨無以慰之也。

    辛巳五月十四日。

     二二 一九四一年六月十日 寄葉先生詩賢輩如錄存,題須改寫如下:《聞寇機襲開化,老友葉左文居室毀于火,平生纂錄諸書俱燼,無以慰之,寄此以廣其意》。

    又末句“通夢”改作“占夢”。

    并及。

    十六早。

     二三 一九四一年六月十一日 昨日因采杜鵑花得一詩,今以寫示。

    又寄葉先生詩太急就,下字未惬,須将“敷”改“空”,“黯”改“怒”,“道”改“曆”,如此則寡憾矣。

    并以相告。

    十七晨。

     二四 一九四一年六月十二日 昨詩後半乃另有開阖,頗見力量,因意之所到,泛指物變,不必蒙上。

    短篇中不恒有耳。

    十八日早。

     二五 一九四一年六月十二日 星賢、公純諸子集錄平日答問語為一編,頗病其贅,以此答之。

     發藥因除病,将誰與作緣?滿山風動樹,永夜月行天。

     佛是塵芳種,言成殼漏禅。

    但能知水味,安用拾狐涎。

     以理語入律,似尚不嫌質樸。

     二六 一九四一年九月二十六日 昨夜月色甚佳,睡醒聞雷雨,于枕上得一律,聊以寫示。

    世事皆作如是觀,以平淡處之,詩自圓轉無礙,此乃漸近自然。

    看來欲拔俗,非深于詩不可。

    胸中着得數首詩,亦可減去俗病少許。

    亦有詩而俗者,乃非詩,詩與俗觌體相反,猶陽虎之論仁富也。

    賢輩謂如何?辛巳八月六日。

     附 詩 初更才坐月,後夜又聞雷。

    竹影窗前沒,江聲枕上來。

     飄風恒自起,高岸或先隤。

    雨勢明朝住,芭蕉幾頁開。

    芭蕉聞雷雨則展,驗之信然。

     二七 一九四一年 昨夕賢輩去後,在月下小坐,得數詩。

    今亦以寫示。

    “月落後相見見下詩”用洞山語。

    《瘗貓》第二絕全用公案,然非作意安排,亦是自然流出,此亦偶得之耳。

    七日巳。

     附 詩 萬方同皎潔,昨夜尚雲雷。

    明月無私照,幽人獨往來。

     彌天知易匝,行地示将隤。

    落後重相見,愁顔得暫開。

     二八 一九四一年 頃寫示三絕句,其一灑落,其二深婉,此絕句中正聲,可開後人悟門,不為苟作。

    賢日來應物多勞,聊以此潤之。

    八日燈下。

     二九 一九四一年 新秋月色如水,夜起獨步中庭得此。

    此亦不食煙火語,惜不令東坡見之。

    十日燈下。

     三〇 一九四一年 夜來将《儒佛箴》了卻,今以寫示。

    此亦自然流出,雖不必有益于今,卻可俟後。

    終日對俗客無謂,了此亦以自解,尚不空過。

    賢輩他日到此田地,方覺此語親切。

    亦望勿以閑言語視之。

    若得些閑言語,亦是學也。

    十四日燈下。

     二一 一九四一年 昨夜和少陵二律,意猶未盡,複成一首,似較和韻為勝,然衰飒之音亦是自然流出,不可強也。

    聊寫與諸友一閱。

    六日晡。

     三二 一九四一年 此為“洞庭波”一首作結,聊以寫示。

    又《十六夜月》颔聯太率,須改作:“尚覺當樓滿,應憐涉境危。

    ”遠公詩雲:“一微涉動境,成此隤山勢。

    ”此用其意。

     二三 一九四一年十月十三日 梅聖俞論詩:須意新語工,得前人所未道,方為善。

    必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然後為至。

    此語得之。

    拙詩多入理語,卻亦各有面目。

    昨複得二律,安題頗有意思。

    亦聊與諸友一覽,多則可厭,亦不苟作也。

    十月十三日。

    燈下。

     呂洞賓嶽陽樓題壁雲:“朝遊碧海暮蒼梧,袖裹青蛇膽氣粗。

    三到嶽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湖。

    ”雄放似太白,予甚喜之。

    用此作結,取其翛然獨往獨來,與俗士異趣,乃成遣俗之意,莫作時事會。

     古之黃冠缁流,類皆豪傑之士,未有近俗者。

    今則罕有不俗者,不獨遊方之内者也。

    禅師家每雲,老老大大俗氣也不除,才有纖毫,便成俗漢,故須遣之。

    此亦所以示教也。

    三四 一九四一年 偶得《數名詩》二首,雖出以遊戲,随手拈來,一俗一真,相映成趣,亦頗圓轉自在。

    聊複寫與諸友破顔一笑。

    此類體裁祇可偶一為之,非詩家之常則也。

    十八日晨。

     三五 一九四一年十月十九日 《獨漉篇》“高陵”“深谷”句,“前”“後”二字須改作“上”“下”,末後一段須改定如下: 獨漉獨漉,泉清沙濁。

    靡德不報,靡仇不複。

    嗟今之人,其欲逐逐。

    往而不返,其何能淑。

    息爾戎心,從我樵牧。

     增“往而不返”兩句,意方顯豁。

    少陵雲:“新詩改罷自長吟。

    ”《學記》:“不學博依,不能安詩。

    ”“安”字最有意味,蓋一字一語未惬,總是功夫不到也。

    十月十九夜。

     三六 一九四一年十月二十一日 昨日複得二律,亦與諸友一覽。

    《寓言》一首頗細,但難會耳。

    十月二十一日早。

     《寓言》言夷夏殊軌,争讓異趣。

    物論每持二端,各矜己見,不知其本齊也。

    雖意主刺譏,而托諷深婉,或苦其謬耳。

     三七 一九四一年 昨方戲作《雜拟》七絕。

    老來亦謬作绮語,然卻是好詩。

    今仍附去,藉解愁結。

    其間用事稍隐,别紙疏示大意。

    二十二日夜。

     一譏倭使聘美;二見某領袖參政會演詞,自居不世之功;三為參政會通電作;四交戰國如博徒,各言最後勝利;五謂戰報多誇而少實;六羅、丘宣言不唯不能弭戰,益使諸夷以利器為可恃;七蘇德戰未決,中國亦以反侵略陣線自豪。

     三八 一九四二年 聞有舅氏之戚,感痛自不可言。

    然死生之故,實乃常理。

    長老之于卑幼,愛之之心無已,何間于幽明?務宜量力自抑,勿緻損及眠食,方為合道。

    未能面慰為歉。

    十七日申未。

     三九 一九四二年 來書之言良切,所謂淚出痛腸。

    賢能如此用心,尊舅靈骨猶在,未嘗隔也。

    昨入城,遇盛學明于開明書店,因念子恺展覽會不一涉目,未免阙然。

    欲明日與賢一往觀之,藉以散其悲懷。

    此與尋常娛樂有殊,想無礙也。

    二十日晨。

     四〇 一九四二年 欲抄存拙詩,以時日先後為序,以備他日删訂即可。

    卷端亦須着大題。

    但贈答諸篇,安題須簡,尺牍、稱呼、題款俱當省去,亦勿雜入他種文字,方成詩稿款式。

    其實老拙本非有意為詩,有時率爾成篇,亦不欲盡存,抄之徒費日力,亦無益于學詩。

    若能于一二句下觸發,會心處正不在遠。

    如此方不虛費耳。

     四一 一九四二年三月二十二日 昨歸後得一詩,亦是現成公案,聊寫與諸友一笑。

    忽然會去,方知不是詩也。

    樊函附去,詩已留下。

    諸報并往。

    郭沫若《虎符》頗有意思,并有《屈原》,俱已上演。

    惜未見完本。

    此亦如子恺之畫品,筆墨痕迹未脫耳。

    星賢諸友。

    浮白。

    三月廿二日。

     四二 一九四二年四月一日 刻書底本小有疏處,由于仆未寓目。

    二子不須深自引咎,但此後共勉多留意可矣。

    若因是留礙胸中,無益于事,翻成過患,甚非仆之所望也。

    凡事以豁然灑然處之,何咎之有?所謂直心是道場,不習無不利,亦不患不精審也。

    四月一日。

     四三 一九四二年七月十七日 昨因籬壞,偶得一絕句,聊以寫示。

    急脈緩受,以苦為樂,亦是調禦之道也。

    七月十七日晨。

     四四 一九四二年八月二日 近日曾為五絕十首,實随感而作,無題可安,漫題《酬機》,非酬機也。

    今亦并往。

    不問自說,亦是悲心所流,但了無影響耳。

    八月二日晨。

     四五 一九四二年 頃為王紫東寫《伏漲》一首,賢輩因暇可索而觀之。

    此詩真谛俗谛一時畢露,不可作尋常言語會也。

    楊大年薄少陵為村夫子,使見此或當爽然。

    賢輩猶以詩與道為二,吾是以不多說也。

    三日。

     四六 一九四二年十月二日 昨見賢行步猶弱,且宜加意調攝,勿勉強過勞為上。

    洞山不病者公案最好看,仆嘗于此得力。

    每遇病時,飲食可廢而言語不廢,有不病者在也。

    偶得小詩,并以寫示,亦抵得一服清涼散。

    十月二日。

     四七 一九四二年 來書亦自有會處。

    此理粲然,常在目前,觸處即是,但說取一尺不如行取一寸,方見效驗。

    吾不愁分付不着人,隻患無人承當耳。

    日來感威爾基來聘事,得一絕句,又因作四言二章,頗似漢樂府,今亦寫示。

    此傥為錢賓四所目為世界性者欤?一笑。

    七日申。

     四八 一九四二年 昨偶思為琴曲,于枕上得一章,雖嫌過質,而音節頗諧。

    以理語入歌,亦變調也。

    聊示諸友商定。

    八日晨。

     四九 一九四二年 昨寫贈劉、李二詩,并附去一覽。

    以詩說法,實亦不善觀機,但老夫伎倆隻此些子耳。

    十六日午。

     五〇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四日 謝先生飛仙亭詩原作以境語勝,拙作則似以理語勝,但俱難得解人耳。

    十二月四日。

     五一 一九四二年 朝來日出隐深霧中,其光微透,映窗牖如雪後景,頗有虛室生白之象。

    因得一詩。

    此亦危苦之詞,然頗得靜中之趣,病者心情自如是耳。

    聊以寫示,未足存耳。

    十三日申。

     五二 一九四二年 适寫得二詩,附覽。

    憂而不傷,亦隻可以贻後,不足以喻今也。

    廿四日申。

     五三 一九四二年 今日寒甚,掩室獨念,複得一詩,感昨日得仙居書而作也。

    傷亂之懷,亦不能自已。

    前二詩比興意多,此則是賦,但用韻頗自在,故仍寫與諸友一覽。

    詩是微言,可以相感,今乃無所用之。

    偶爾拈提,亦自嫌其好事耳。

    廿六日酉。

     五四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今日差可,仍畏寒,減食不藥,使其自愈。

    卻得一小詩,雖呻吟之音,亦附與諸友一覽,希望共為太平人耳。

    十二月三十一日。

     五五 一九四三年 懷人之作,但寓懷舊之思,亦寄滄桑之感,此亦與人交之道。

    詩格頗具變化,恐未足以愈頭風耳。

    世俗硗薄,友朋間多落落如路人。

    吾詩不必求人喻,但存此一段意思而已。

     五六 一九四三年一月十四日 頃有一詩寄公純,附去請明日為付郵。

    “借婆衫子拜婆年”,詩家伎倆,禅家機用合如是。

    然懷人詩亦遂止于此矣。

    一月十四日未。

     五七 一九四三年 适來所言,亦是就事論事。

    即于賢之用意未必盡合,似亦無傷。

    不勞引愆,亦無須解釋。

    誠知賢不肯自貶,吾亦不肯待賢如此其薄,但其言有類于是,朋友之道亦不容不有箴規之意耳。

    幸即置之,勿留胸臆,反成窒礙。

    燈下草草作答,不盡。

    十四戌。

     五八 一九四三年 昨與賢舉公案,因得詩一律,今以寫去。

    《歲除作》亦改定。

    以古為律,頗不惡。

    舊除夕,俗情宜互緻勞苦之詞,今獨有此,聊為諸友當《漢書》下酒。

    但苦語危詞,恐味同嚼蠟耳。

    舊曆除夕。

     五九 一九四三年三月十三日 《雜釋》數首,皆說理而不失為詩。

    詩與邏輯非盡相違,此乃十二面觀音,随分與人相見,不妨變現不同,如此方許以詩說理。

    諸友忽得法眼淨時,便可唾棄矣。

    癸未二月八日。

     六〇 一九四三年三月十九日 昨立民來,聞賢得令祖仙遊之訊,如何不淑,遘此闵兇。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

    ”使天下為人子孫者,生不得緻其養,沒不得申其哀,曷可勝計?此仁人之所恫,不獨于賢而厄之也。

    然令祖春秋高,厭亂辭塵,适去而順。

    戚者為禮,達者為玄,玄勝有忘戚,而禮得無過情。

    忘戚則害性,過情則傷毀,二俱失中。

    此非俗士所知,甚願賢進于此義,則所以全其孝事者,為道方遒,勿區區自束于俗也。

    未能躬往慰唁,辄命慰長赍此冀緩哀思。

    外附薄奠,亦順俗情,未足以為敬,敢納于下執事。

    慎勿來謝。

    唯量力自節,不宣。

    癸未二月十四日。

     六一 一九四三年 來書凄恻,覽之增懷。

    《禮經》繁博,一時豈能遽盡?鄙意賢今在憂中,似可讀《喪服傳》。

    此義久廢,然禮以喪祭為重,不可不明也。

    看賈疏如猶嫌略,可與胡培翚正義同看。

    二十日申。

     六二 一九四三年二月二十二日 昨日見賢容貌甚瘠,頃想已上山,似可漸親書冊,冀稍減哀思。

    雖在憂中,亦無以過,過戚損其體,轉失成身之義也。

    二月廿二日。

     六三 一九四三年七月十八日 “意生身”本謂菩薩境界。

    天上人間,随意寄托,生死自由,不同衆生随業受生,為業所縛,不得自在。

    不論善道惡道,皆屬“業根身”也。

    詩乃借用,但謂禍福無不自己求之,即業由自作之義,非用其本意也。

    七月十八日。

     六四 一九四三年 賢問何藥可益心神,将無欲服天王補心丹、孔聖枕中散邪?平時言語何處非藥,豈能别有?若此不足為藥,則請更覓世醫可矣。

    新愈,深宜加意調攝,不可使形病及神也。

    廿五日酉。

     六五 一九四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不知昨日乃為祥祭之期,未及奉慰。

    先王制禮有終,君子不敢過也。

    “大孝尊親,其次不辱”,孝終于立身。

    宜勉其大者,方有當于不匮之義,不敢以世俗語相慰也。

    十二月廿二日。

     六六 一九四四年一月十五日 晨間得兩賢書,老夫昨日饒舌,亦是相為之切。

    賢輩能不以為忤,爾後于尋常日用中收攝自心,義理自然顯現,悔尤自然可絕。

    不是細事,勿謂其小而可忽也。

    一九四四年一月十五日。

     六七 一九四四年二月十三日 未刻來示悉,連日饒舌,緻成相苦。

    老夫方自懲多言之失,望諸友勿咎其不恕斯可矣。

    事來須應,亦是避不得。

    諸友能學象山于人情物理上多下功夫,異日當思吾言。

    二月十三日申。

     六八 一九四四年七月二十五日 大凡說義理,舉即有,不舉即無。

    義理決不在言語,言語直饒說得分曉,全不濟事。

    此在日用間逢緣遇境,不自放倒,随事勘驗,自心義理必漸能顯現,然後應物無差。

    但一有自是之念存,則全被障覆,故不能發用而成颠倒,徒增煩惱。

    隻在日用上恒思盡分,盡得一分便有一分受用。

    所以造次颠沛必于是,不是難事,但切勿自許為已能日月一至便休。

    此最是障也。

    七月廿五日申。

     六九 一九四四年 頃答頌天一書送與賢輩一覽,孤掌不浪鳴,亦是答在問處。

    舉即有,不舉即無也。

    廿六日午。

     七〇 一九四四年八月三十一日 吳竹園書殊不泛泛,自書院刻書,能着眼而自具認識者,僅得此人。

    然彼自是好仙道者,非能為經術之儒也。

    古之外道無不讀書,若論神仙家,若葛洪、陶弘景,皆極博雅。

    今不獨儒書束閣,即好外道者亦隻求單傳口訣,不解讀書,故無往而不自安下劣,真可嘅也。

    八月卅一日申。

     七一 一九四四年 兩賢書并至。

    午前與星賢泛論,不覺忉怛太過,亦自病其激切,非巽語之言,令人寡歡。

    賢輩猶能受之不以為忤,斯固朋友相愛之道也。

    若以為拂于人情,吾亦自承其過。

    孔子于宰我,發“今吾于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之歎。

    賢輩且勿多為自咎之詞,須求日用間相應始得。

    同在流離,各已老大,吾今未能杜口,他時或難再聞直言耳。

    少陵詩雲:“江邊老翁錯料事,眼暗不見風塵灣。

    ”時局之危,有甚于此者,而昧者方偷安徼幸。

    即此一念,便足亡國而有餘。

    但願吾言不中,吾輩或尚可存身。

    若自己身心尚安頓不下、約束不來,就令有所憑借,亦成不得一事,況在蹇難而能濟乎?廿四日申。

     七二 一九四四年十月十三日 昨為賢舉邵、黃二先生語,賢去後因成二詩,使二先生見之,或當拊掌。

    以此語本為賢所引發,故以寫奉,且示諸友。

    此書院近年久已不彈之調,稍稍存此氣息,勿謂吾為好事也。

    舊曆八月廿七日。

     二轉語 畫前非有《易》,删後豈無《詩》。

    虛空無盡劫,父母未生時。

    一念超今古,堯夫知不知? 二百冊年内,晨興理荒穢。

    二百冊年外,隐幾聞天籁。

    明明回互機,是法住法位。

     偶為學者舉邵堯夫、黃楚望語,因成此詩。

    堯夫語忌十成,不免系驢橛;楚望機貴回互,乃是活人劍。

    今與注破,且圖與二先生點眼,不顧後人咋舌也。

     七三 一九四四年 賢與白尹書均至。

    小詩隻為古人圓未了公案,直下會去,便無如許葛藤。

    白尹問黃氏何以獨舉此兩事,不知彼意在明書法,經義何條非書法邪?賢神化濁亂之喻,亦是強生分别,未明回互之旨。

    且俟他時自悟,老夫不欲多饒舌也。

    十三日申。

     七四 一九四五年三月一日 今日寄答鐘山、希之一詩,中有“黑豆”“黃梅”一聯,自謂不減謝先生見和“巴舞”“蜀才”之句。

    聊奉諸友一覽。

    希之詩殊不進,亦欲以此藥之。

    大凡友朋贈答,俱有意義,不是空言,亦可以潤枯槁,但不識藥者不感興趣耳。

    三月一日。

     七五 一九四五年 今日作寄懷葉先生一詩,渠今年政六十,因以壽之。

    仆向來不作壽詩,今于葉先生破例為之,亦以念舊之情不能自已也。

    “萬山”“百代”一聯,亦非葉先生不足以當之。

    聊與賢輩一覽。

    廿六日午。

     七六 一九四五年二月二十四日 今日寄答沈尹默一詩,風格峻整,音節高亮,律詩中上乘也。

    又《獨坐》一首,意境超妙,亦非衲僧家偈頌所能到。

    聊以寫奉諸友一覽,藉答新年見枉之雅。

    原稿字勢亦恬淡,可留之,不必見還。

    然隻是無用之言,不足以資感發耳。

    舊曆正月十二日。

     七七 一九四五年五月八日 詩中因柳起興者,多叙離别征戍之感。

    此以《小雅》“楊柳依依”為祖,若泛言景物,意味已淺。

    大凡遣詞造意,先須審題。

    如此題亦以作絕句為宜,不宜作律句。

    漁洋《秋柳》乃詠史體裁,又當别論。

    遠征軍乃今日事實,故不曰“遠行”而曰“遠征”。

    三月廿七。

    燈下。

     七八 一九五〇年一月七日 得書知有太夫人之喪,如何不淑,遘此闵兇。

    大孝尊親,其次不辱,雖違色養,能贻令名,勝于三牲之奉。

    值玆衰俗,宜從變禮,幸無過戚,順時節情為上。

    世事無常,亦唯任運,有以自處,不求人知,安于義命而已。

    書院改組圖書館,但有空言。

    舊日朋遊益感寥落,吾餘年向盡,都不關心。

    緣起則生,緣離則滅,初無加損也。

    立民既還,白尹又逝,窮湖凋歲,幾無居人。

    唯梅萼松枝,尚存生意,餘無足言。

    寒切悲深,強進餐飯,不具。

    己醜舊曆十一月晦。

     七九 一九五九年二月一日 見惠影印馬遠畫水冊,極佳。

    觀題跋,審為王弇州舊藏,尤可喜。

    陳老蓮畫雖微遜,亦入能品。

    畫師各盡物态,所謂無聲詩,如馬遠,蓋有神韻在筆墨蹊迳之外。

    今時談藝術者未足與于此也。

    戊戌小除夕。

     八〇 一九六〇年七月二十二日 吾自屏風山還湖上,不久即來廬山。

    山中雖寂寥,足以忘暑,興到亦偶然成詩,得《新謠》十二篇。

    蘇盦好吾詩,故寫與之,然亦欲以示賢。

    因囑蘇盦閱後轉以寄賢,吾不難于作詩,而難于作字,不堪再寫也。

    暑中想仍不廢譯事。

    謝先生病後久未通書,未知已能平複否?不欲擾其神明,故未以此詩請質,俟稍涼,或因往谒,亦可請其一閱。

    此事已将絕響,吾此後亦不能多作,亦更無人能知其利病。

    發言莫賞,興味無存,莫可如何也。

    庚子六月廿九日。

     八一 一九六〇年八月三十一日 舊曆七夕後一日寄數行,并附詩,想已達覽。

    歸期在即,本已辍詠,忽憶《新謠》中遺陸修靜,未免阙然。

    因成《訪簡寂觀》一首,似可補入《陶村訪淵明故居》之後,今寫去一覽。

    将來或将《答蔣蘇盦》一首抽去,仍以《解嘲》一首為殿,湊成十二首,較有次第。

    又前所示者,無一近體,今附去《(屏風山)漫興》兩首,頗有新意,可略見一斑。

    山中絕無朋友遊從之樂,獨謠自遣,乃廚川白村所謂“苦悶的象征”,“煙士披裡醇”雲乎哉。

    寫至此,擲筆一笑。

    此在山最後一書,賢不厭其頻數邪?庚子舊曆七月十日。

     八二 一九六〇年九月十三日 到杭,公純出來書二通見示,知在廬阜最後所寄詩,俱已達覽。

    山居兩月,所感頗多,形于篇詠者,賢已盡見之矣。

    及過滬還杭,所聞見者頓異山中,于是所感又别,因成寄蘇盦一詩,今以寫示。

    雖為蘇盦說法,亦是稱性而談,頗可豁蒙導滞,故欲賢一見之也。

    《别東林》一律,在九江所作。

    又小詞二阕,将下山時作,亦可見當時心情,今并以寫去一覽。

    詩以道志,大抵所感真者,其言亦真;然法不孤起,仗境方生,吾體物之工不及古人,但直抒所感,不假雕繪,尚不為苟作而已。

    後此當暫時辍筆。

    聊複為賢傾出一栲栳。

    庚子舊曆七月廿三日。

     八三 一九六〇年十月五日 《廬山新謠》續得十首,吾亦自言其所欲言,不求喻人,亦不敢與古人争勝。

    多以新事物、新思想入古詩,尚不觸目生憎,吾不自知其進邪,退邪,聊以自遣而已。

    庚子八月十五日。

     八四 一九六〇年十月七日 山中半月來多霧、多雨,極悶悶。

    今日忽睹晴光,精神稍振。

    因鼓勇自寫《續(廬山)新謠》十篇,附短歌行一篇,今以寄奉。

    如謝先生精神佳,亦可因請閑送與一閱。

    所以不迳寄謝先生者,以時人語或謂之近于挑戰,且此乃吾之白話詩,率意寫出,自己亦不滿意也。

    山中無可與言,故以寄賢,聊當晤語,絕不願流布也。

    庚子八月十七日。

     八五 一九六三年二月十八日 元夕後來書,良慰。

    春寒未減,客中寂寥,無可與語,今日得此詩,聊複寫寄一覽。

    理境益深,解人益少。

    龐道玄雲:“日用事無别,唯吾自偶諧。

    ”此詩愉韻一聯,亦吾之偶諧三昧也。

    皮膚脫落盡,唯有一真實。

    語彌質而情彌真,然言淡而無味,但可以道情目之,非詩也。

    癸卯雨水前一日。

     八六 見示《語類疑義》,手邊無此書,無從檢閱,不能臆定。

    唯第六條雖未詳上下文如何,所謂“貪狠”“廉貞”,乃齊詩翼奉說,可檢《漢書&bull翼奉傳》在七十五卷校之。

    北方之情好,好行貪狠;南方之情惡,惡行廉貞。

    此條“南”“北”二字當互易無疑。

    五條氣血魂魄之說,若欲詳究,可取《靈樞&bull本神篇》閱之。

    彼謂随神往來者謂之魂,并精而出入者謂之魄,又與此條所下精質字不同。

    然《系辭》精氣為物,遊魂為變。

    精氣乃謂氣之精者,是形容詞而非名詞,與此又不同也。

    其餘小小考據稍疏略,似無關宏旨。

    大凡校刊原則,阙疑無妨,最忌輕于改字,非有确據,不可以主觀推測,不必盡求其當,書經傳寫摹刻,亦不可能無訛誤也。

     八七 一九六三年七月六日 臨行得書良慰。

    來山七日,一切粗安,因地偏人少,轉似比莫幹為勝。

    所惜林壑雖美,古迹多已就湮耳。

    鄭曉滄亦将來此,足共晨夕。

    比日蕭然,寂靜中故是一适也。

    癸卯五月既望。

     八八 一九六三年 近作近體五首。

    前二灑落,中一深穩,後二超曠。

    雖率爾之作,頗有新意,亦近自然。

    以賢方留意此事,故以寫示,藉資助發。

    癸卯秋。

     八九 一九六四年一月六日 還杭經月得冬至日來書,知别後益專力經籍,良足慰意。

    并悉讀後山詩後,今方讀遺山詩。

    二子皆學杜而能得其骨者,甚善甚善!吾又入市過冬,未能遠俗,不及暑中山居之适。

    附小詩略見所懷。

    謝先生病當日有起色,因便為道念。

    癸卯小寒。

     九〇 一九六四年 近作二詩,《雪晴》一首頗似治世之音,《人日雪》則為中印邊界問題而作,亦絕句中上乘。

    以賢留意此事,故竭目力寫之,不憚煩也。

    甲辰春。

     九一 一九六四年四月三十日 臯亭植樹複得一詩,仍以寫奉。

    墟墓日近,感不絕心。

    然以詩言,固從天性流出。

    負土之志,乃是誠言,非同壯語,未至索然氣盡,故欲使賢知之耳。

    甲辰三月十九日。

     九二 一九六五年八月十七日 今夏多雨,山居寒濕太重,殊感不适,幸尚未損眠食,不出半月返湖上矣。

    啬庵詩序,以口述成短篇,不能精思,亦不成篇,但是片段口語。

    命俶方寫出,别紙附覽。

    其間頗無閑言語,私謂如此已足。

    賢因便可送與謝夫人。

    在山了卻一“債”,亦似可不負謝先生也。

    吾今夏精神困憊,不唯目瞽,真成一物不能見,一步不可行,意興索然,自知住世非久。

    吾雖不及古人,亦自有灑落處,賢輩勿為我憂也。

    乙巳七月廿一日。

     九三 一九六六年三月十一日 賢手戰,似不宜多作字。

    寫字實費筋力,不如多習太極拳,或可使血氣流通。

    服藥欲達于四末,殊不易也。

    丙午舊曆二月二十日。

     九四 一九六六年五月六日 謝夫人屬題謝先生遺集卷首字,手眼俱敝,下筆不能辨,今以附去,祈轉交,恐不可用。

    制版雖可随意伸縮,但字太拙劣,亦不稱也。

    集既編定,未知何日可以出版?猶冀我生前一見之耳。

    前數日曾寄小詩,亦是結習未忘,然過此遂将辍響矣。

    丙午閏月十六日。

     袁心粲 一 一九三八年三月十六日 心粲、禹澤、仲劼、一洪諸友同鑒: 在桐廬日,曾荷諸子來書存問,未及一一奉答。

    自杭州失陷,寇逼富陽,桐廬不可複留,因再徙開化,依葉左文先生以居。

    雖曰流離,尚未失所。

    但平生所蓄諸書,遂成棄置,即不為劫灰,亦膏鼠吻,真乃經籍之厄也。

    大部分置湯莊,其留置桐廬未及搬者,已遭蹂躏,蕩然無餘。

    今寇之所向,殊為叵測。

    若使囊括席卷,開化雖系邊縣,稍遠戰區,然地連贛皖,亦非瓯脫。

    萬一或有壓境之虞,則又不能不為轉徙之計。

    年衰力竭,何以堪之。

    一身無所複恤,所慮者舍甥一家難為安置。

    星賢舉家相從患難,亦殊無以慰之。

    立民已于十一月中回鄂。

    以是邑邑難為懷耳。

    諸子各在鄉裡,猶幸寇氛未及。

    深望于憂患之中,不廢講習。

    及是時困心衡慮,若能體究,當彌覺親切有進。

     今天下大患,惟在徇物肆欲而不知率性循理。

    此戰禍之所由來,不獨系于一國家、一民族也。

    孟子當戰國之時,舉世言利而獨稱仁義、道性善,故時人以為迂闊而遠于事情。

    孰知彼所謂“迂闊”者,乃是切近;彼所謂“事情”者,乃是虛妄。

    彼時所謂“事情”,即縱橫家所言“利害”,如今之“外交政策”。

    此佛氏所謂衆生颠倒見也。

    吾昔嘗為諸子言,言富強者必極于不仁。

    以今觀之,豈不益信。

    自清道光間鴉片戰争以後,魏源始作籌海篇,創為“師夷制夷”之說。

    至今垂百年,從變法自強遞變為科學救國,為革命抗戰,祇是魏源流派所衍,不能出其範圍。

    言師夷已自淪為夷,言制夷卒為夷所制。

    禍烈至此,而朝野上下曾不一悟。

    出言行事,無反躬自責之意,無寅畏惕厲之心,猶是虛憍誇飾,行險徼幸。

    喪亂無日,民力垂盡。

    洩沓荒湎,不知憂恤。

    誰為為之,孰使緻之?此董生所以說春秋之世,亡國破家相随屬,為失其本也。

    胡五峰上高宗疏論恢複事,自周犬戎迄于晉、唐,有夷行者必有夷禍,其言深為慨切。

    自庸俗人觀之,豈不以五峰為迂闊、魏源為識時哉。

    吾曹雖處極困,無裨于時,須于此理認得端的,講之在己,行之無違。

    無以饑渴害志,無以患難自沮,無以無朋為戚,無以不知為悔。

    須知仁以為己任者,曾子本為士言之,不必其在位也。

    造次颠沛必于是,尤貴于處變時驗之,不期于世之治也。

     吾昨與立民書,因立民方看《華嚴》,為說磨而不磷、涅而不缁之旨。

    謂今日涉足皆是畏途,所履無非危地,而吾心自有坦道,自有樂邦,與之交參互入,不失不壞。

    此義雖假佛氏之理言之,精切不易,諸子驟聞,或有未喻。

    今略為申說。

    當小人道長之時,不必君子之道遂消也。

    故世雖極其亂,而吾心極其治。

    不仁者不能以害仁,故仁者自仁,未嘗奪于不仁也;治者自治,未嘗淆于極亂也;君子自君子,未嘗陷于小人也。

    夫是之謂在險而能出,夫是之謂不失不壞。

    吾嘗謂《華嚴》之義通于《易》,非極深研幾不足以知之。

    諸子善體此言,何憂乎患難,何懼乎夷狄。

    先聖之脈必不絕,諸子之性必不亡。

    能全其性者,斯可以繼先聖矣。

    書不盡意,唯力學進德,無以衰朽為念。

     前在桐廬時,與諸子一書,今都不記憶。

    但似語諸子以識仁之要。

    仁與不仁之辨當在自心勘驗。

    其中似多舉對治之言,今複申言之。

    性隻是善,無有不善;隻是仁,無有不仁。

    其有不善、不仁者,習也。

    程子曰:才有一毫私吝心,便與天地不相似。

    人心本無私吝,本與天地相似,其有私吝者,亦習也。

    吾昔嘗言,今人類隻在習氣中生活。

    今之所以為教、所以為政,全是增長習氣,汩沒自性。

    一旦習氣廓落,自性發露,方知全體是錯。

    地無分于歐、亞、非、澳,人無分于黃、白、棕、黑,國無分于大、小、強、弱,其有作是計較者,私吝心也。

    吝隻是小。

    程子曰:小人不合自己小了。

    以佛法言之,私是我執,吝是法執,并是虛妄習氣。

    此執不盡,終不見性。

    今學者用力,在随時随地自己嚴密勘驗私吝心之發動,便以義理對治。

    義理本是自性所具,其中不容一毫私吝。

    義理昭著,私吝自消。

    故明得一分義理,即消得一分私吝。

    習氣消盡,全體是性,便是聖賢。

    今書所舉磨不磷、涅不缁語,便是在習氣中自拔之要道。

    須知自性本來清淨無染,即是性善義也。

    思之。

    戊寅二月十五日。

     二 一九三九年二月一日 前在桂林得書,并說“學而時習之”文字,尚未作答。

    來宜山已匝月,一切粗安。

    但虜已深入堂奧,西南一隅豈能獨完,川、滇、黔、桂皆在彼窺伺之中。

    桂境密迩湘、粵,故勢尤杌陧。

    孔席不暖,墨突不黔,昔為行化,今則被驅。

    若欽、廉有失,則此間不可複留。

    此後羁旅漂泊,殊無有定。

    “明夷于飛,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

    ”義則然也。

    舉世以危為安,以亂為治,以亡為存,曾不一悟,皆由自取。

    無分夷夏,一例沉迷,陷此深坑,至堪悲愍。

    賢輩昔日慷慨奮發,隻是随人,若憶吾言,當知自反矣。

     在宜山所出《會語》數篇,今以寄覽。

    望着實體究,或有助發。

    此本不為一時一地所說,平日為賢輩言之者亦久矣,終似未甚得力。

    然吾言無所不與,今亦豈能有加也。

    其中提出伊川、顔子所好何學論義旨,即因賢前次來書引發學以至聖人之道。

    伊川年十八時,便已說得分明如此。

    賢謂《論語》所言學者,君子之學也。

    試取伊川此文讀之便知。

    賢前文尚是揣摩影響之談,而伊川則實實指出所以學之之道。

    急須着眼,不可守其一解自以為得也。

     觀賢此次來書,已能知所用力,有進于前。

    而舊時卑陋習氣猶在,總未廓落,此于“學樊遲”一語見之。

    樊遲在七十子中最下,至于“請學稼”,孔子直诃為小人。

    問仁問智,告之不喻。

    唯其問崇德、修慝、辨惑,孔子乃善之,似有長進,亦未見其有若何成就也。

    賢自謂鈍根,乃當學曾子,所謂參也以魯得之。

    雖魯何礙,奈何學樊遲?即依賢前書論學,謂學為君子。

    君子者成德之名,僅下聖人一等。

    孔子未嘗輕以許人,幾曾以君子稱樊遲邪?孟子曰:“乃所願則學孔子也。

    ”濂溪教人志伊尹之所志,學顔子之所學,皆實實指出其所志、所學為何事,今賢欲學樊遲,學其何事邪?二程年十五六時,便有志于學聖賢。

    聖賢并非奇特,人人可學而至。

    人隻是安于卑陋,不肯承當,遂終成暴棄。

    朱子曰:“學者不可安于小成而不求造道之極緻,亦不可骛于虛遠而不察切己之實病。

    ”今賢能察切己之實病矣,而不求造道之極緻,是安于小成也。

    非教賢骛于虛遠,須知即此不肯承當之一念,亦即是切己之實病在所當察者也。

    諸葛武侯氣質美矣,而自比管樂,吾嘗惜之。

    其後隻能成就得一個法家。

    若以彼之資,能志伊尹之所志,學顔子之所學,合下規模不同小小,乃真可為王者師,恨其自安于管樂也。

     昔有禅師,人問之曰:“公座下參學人衆将來成就得何事?”答曰:“個個教伊成佛作祖去。

    ”此是何等氣概!故曰“獅子窟中無異獸,象王行處絕狐蹤”。

    吾平日提持向上,隻為如今學子陷溺太深,不肯自拔于流俗。

    一味從人起倒,自心本具之義理,總被外境習氣奪完了,沒個主宰處。

    是以遇威武則為威武所屈,遇夷狄則為夷狄所制,而猶虛憍矜伐,裝點門面,此病乃不可救藥,可至萬劫淪亡。

     王船山有言曰:“病莫大于俗,俗莫甚于偷。

    ”三十年前出一梁啟超,驅人于俗,十餘年來繼出一胡适之,驅人于偷,國以是為政,學校以是為教,拾人之土苴以為寶,靡然成風,不待今日之被侵略,吾聖智之法已蕩然無存矣。

    故謂克己複禮,正如收複失地戰勝攻克一般,須是紮硬寨、打死仗才行。

    否則日月一至,乃是今日遊擊式之戰也,濟得甚事?孔子之告樊遲者,皆是應病與藥。

    如告子路“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子路終身誦之,便謂“是道也,何足以臧”,乃是進之,不欲子路以此自足也。

    今觀賢于孔子告樊遲之言,自謂知所用力,用力是也;其謂願學樊遲,不敢學顔子,則非也。

    吾欲賢之有進而毋畫也,故為下一針劄如此。

    所懷不能罄言,諸惟自愛。

    戊寅十二月十三日。

     三 一九四〇年六月三日 每得來書,深喜用力之勇,有進于前。

    《洪範》“敬用五事”,來書着眼“敬”字,會得端的。

    亂離中能不為逆境界所遷,有以自處而不失其常者,吾見亦罕。

    如賢之安于鄉裡,能守其素業,當益知憂患為進德之助,雖遠隔庸何傷乎。

    曠月經時,阙然未答,羁旅憔悴,實無足以相告者。

    鬥筲之徒,初不解義理為何事,但使假息荒山,不相娆亂,在今日即已例外。

    從我于山寺者,舊時二三子,及新學二十餘人。

    去年以來,祇粗講得《論語》《孝經》大義,今方講詩教緒論。

    各人氣質根柢不齊,講說實無濟于事,終覺提掇不起。

    乃知吾侪精神力量,去古人猶是霄壤也。

    講錄俟有續刻,當以寄覽。

    禹澤、一洪近如何邪?向後局面難測,道路益梗,未知何日始能還鄉裡,重得與諸子相晤。

    所懷不能宣盡,唯黾勉進德,以慰遠望。

    庚辰四月廿八日。

     四 一九四一年二月十四日 心粲吾友足下: 去秋來書,聞有子婦之戚,久未寄書慰問。

    又聞鄉裡苦旱、苦饑,寇曾竄擾紹興、諸暨。

    今遍界幾無安土,以是為國,國于何有!夷狄之禍,終有已時,但視民志如何耳。

    頑焰似未能遽戢,雖有聖智,莫能救也。

    偶得一詩,聊以寫寄,藉彌曠答之憾。

    禹澤、一洪亦時相聞否?書院無足言,過此或将辍講,于道亦無加損。

    在困而亨,想體道益進,不宣。

    浮拜啟。

     五 一九四三年五月二十五日 心粲老友如晤: 去冬曾有一詩奉懷,寄嵊萬春轉,及得雁蕩來書,始知已移家山中,與仲劼同居,差慰遠系。

    比又得書,并勞緻饋雙柏,殊非老拙所安。

    彼此俱在困中,何為事此?賢館谷無多,吾縱不能相顧,豈可更益其困。

    厚意不敢虛負,是以不複寄還,然此後幸勿再以呴沬為愛也。

    又覽與星賢、立民書,關念書院興廢甚切,至欲徒步相就。

    語重心長,微心粲吾不聞此言,然其事則萬不可行也。

    道之存亡在于人心,心之明晦在于一己。

    非特書院之有無,不能增損,即一時之變亂,亦不改其恒常。

    但逢緣遇境,各盡其在己之分;分所不能為者,亦不可以強。

    動則有悔,往則有眚,斯義從前亦嘗屢言之,何今日尚信不及邪?吾固久衰,而賢亦老矣。

    年方少壯,可以不憚遠行。

    及其既老,筋力雖健,非複壯時,豈能更勝行旅之苦。

    若書院實有可為,自合求助,何待今日。

    吾方自悔其不智,安可更以無益之事相苦邪?向時亦妄冀有講論之樂,近年更曆稍多,乃知平生所學一豪不能益人。

    不如刻書,猶可使先儒遺籍,稍存一線。

    然亦苦其事難集,終成夢幻。

    前之少數學人,都以散歸,相處日淺,亦未能熏習。

    星賢、立民雖尚相從未去,各有系累,不堪其憂,日用間似未能有少得力處。

    方恨誤之已久,安可更以誤賢!所望者休兵有日,道路可行,或餘年尚在,終還鄉裡,相視于天台、雁蕩之間,然後即化,可以無憾。

    然亂方未艾,時不我與,恐成虛願,唯有俟命,無他道也。

    見示任課太多,又習勞過甚,恐非晚年所宜。

    賢雖自忘其老,亦當愛惜精力,雖不可佚,亦勿過勞,此乃中道。

    兒女各能就業,婚嫁粗畢,亦可免萦情。

    禅者有言,少當努力,老合息心,此言深可思也。

    時事無可言。

    物不可以終難,故受之以解,此《易》象所示,決定可信。

    今人不唯不知經術,亦不知史事。

    天下之患莫大于不讀書,空言教育無益也。

    語已太冗,遂止于此。

    近兩次來書皆逾月而達,尚可以此代面,亦幸矣。

    唯順時自衛,不悉。

    浮頓首。

    癸未四月廿二日。

     六 一九四四年六月一日 書院刻書不絕如線,不特老夫計窮,相從諸友鹹束手無策。

    日唯以饑渴為憂,安複更有講習之樂,因此決請停罷。

    而創議、董事諸公牽于俗情,既不能存,又不肯廢,種種牽就,以圖苟延,大非仆意。

    自今年起,悉以付之二三子,仆不複問事。

    自請廢除不獲,乃僅許休假。

    所言東歸之計,亦知在今日決無如此财力,徒虛願耳。

    入夏以來,寇勢複張,山中是否尚可安居,亦不敢必。

    唯有委心任運,别無他道,所謂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而已。

    味真先生佳健可喜,到蜀僅得其一書,其所謂三書及吾答書,恐皆付洪喬矣。

     前有書請止仙居款勿寄,不謂已經寄出。

    行家長途彙款,轉折太多,遲到不足異,然切屬後此勿再惠款。

     七 凡人苟且偷心,皆不自覺,所謂安也。

    君子安仁,小人安肆,彼固不知其為肆也。

    有不自安之情,則不俟終日,乃可語于改過遷善,否則終身由之而不知其為肆,其日用間皆偷心也,哀哉。

     “盡吾之誠以安吾心。

    ”要看如何盡法。

     “能是則樂,不能則悔,悔則必改之而後快,因此默默自修,頗有與習鏖戰之概。

    ”雖似費力,許有困勉之意。

     今日所謂教育方針者,不知是何物。

    “學校青年在教職員一緻之教育方針下,非絕對不可語者。

    ”此語謬。

     愛人者人恒愛之,理固如是。

     敬、信隻是一事,不須分疏。

     體用一源,如此分疏亦未谛。

    敬信即仁也,皆從此心流出,才有一毫不敬信,便是不仁。

     慎獨即是存仁,不可以用言。

     蕭仲劼 一 一九三八年六月(節錄) 寇勢已逼馬當,九江萬一不守,則不容不亟行。

    謀之不臧,更複誰咎。

    後此遂不能國,而欺罔猶如故也,可勝浩歎。

    若以佛眼觀,乃是共業所感,異熟已成,無可挽回。

    然衆生畏果,菩薩畏因。

    吾徒今日所有事,乃在為未來造因,人人有此責任。

    義理所存于中者熟,斯其發現于言行者,自然合轍而無差謬,必能影響及人,不在遠近。

    在泰和所講印有會語,曾以一分寄清波。

    賢若能知所用力,必有進矣。

    吾雖遠弗隔,否則雖日相見,何益哉。

    珍重,不宣。

    戊寅六月。

     二 一九四三年四月二十三日 仲劼老友如晤: 得書知山居甚安,吾詩亦至,良慰。

    羅漢五百,随以俱來。

    化作香煙,以充供養。

    吾實無德以堪,賢亦為之不易。

    既來則無還理,生受實非世情。

    羅漢各使負薪,香煙則從蠲免。

    用此為答,博一軒渠。

    心粲并集響岩,足慰岑寂。

    吾與二賢年俱遲暮,世間塵事無足挂懷。

    宜求佚老之方,勿以憂生為累。

    去年承寄來近影,氣貌乃似老僧。

    喜賢有離塵之姿,恨吾無住山之福。

    烏尤峰石,下臨湍水,了無深趣,殊不适于幽栖也。

    賢與心粲半生之力皆耗于學校,時至今日,當悟學校之非。

    召侮緻戎,荒經蔑古,莫不由之。

    身任教科,但盡己分,不為害義,但須知舉世陷溺,其弊已深。

    造兵偃兵,決無是理。

    若衆生猶有噍類,則世教必當改弦,此不獨中國為然。

    心粲來書,猶欲以學校之道施之書院。

    吾答書未及正之,是以于賢略發其意耳。

    《易》象教乘,随分浏覽,願必以悟證為期,勿徒以知解為事。

    老年精力有限,勿骛廣博,受用處不在多也。

    凡心粲書所已言者,皆弗及。

    附老拙幻影一幅,僅此一幅,故不及分贈袁、仇二友。

    去年所攝。

    以影答影,明其俱幻,置之響岩,亦不殊與兩賢晤對耳。

    約三想時相見,并為道念。

    順詢道履,不悉。

    浮頓首。

     三 雪中得書,良慰。

    花生醬至難得,分饋良荷。

    知體中甚佳,春來或能登山相晤。

    龍蝦片一盒、香糕一盒,聊以佐餐,借手奉上。

    浮白。

    仲劼老友。

    舊臘廿二日。

     四 前月底來書,甚慰積念。

    今日天氣暄暖,偶然入城,伻來适相左,乃勞彼往複兩次,至以為歉。

    歲時伏臘,久已忘懷,今複勞緻饋,未免太世情。

    客中不宜多費,謹借手奉璧,心領,謝謝。

    入春或當登山面晤。

    率答,不宣。

    浮白。

    仲劼老友足下。

    附來币五萬元。

    二月十日。

     五 久不晤,良念。

    承饋餅餌,謝謝。

    葉先生著書極勤,現方輯《朱子弟子考》,不日可以成書,惜無人肯讀耳。

    仆雖無病,精神興會俱不能及葉先生也。

    賢步履較前為健,可喜。

    胃病蓋屬氣不調,蘋果順氣生津,附上六枚,可代藥餌。

    善自珍攝,不具。

    浮頓首。

    仲劼老弟足下。

    中秋前一日。

     六 承饋果餅,甚荷。

    來示似體中仍有未适,是否胃疾?去年聞食蘋果頗宜,今分數枚奉嘗。

    秋涼唯珍護,不宣。

    浮白。

    仲劼老友足下。

    八月既望。

     七 前月風災後承問,适選青來,托面托,遂未作複。

    今複勞饋節物,甚厚甚厚!衰年唯習靜少出,眠食幸無恙。

    聞賢較前蒼健,可喜也。

    來人立待,手此鳴謝,不宣。

    浮白。

    仲劼老友。

    九月十五日。

     八 仲劼老友足下: 前囑慈受往候,知移居後體力轉佳,甚善。

    頃得手書,益慰積念。

    歲暮複勞緻饋,雅意不可卻,留為買書之資,敬謝敬謝。

    新春稍暖,當可到山相晤也。

    率複,順頌旅吉。

    湛翁啟。

    舊曆除夕。

     九 一九六一年三月二十四日 仲劼老友如晤: 得書知喘疾時發,方就王邈翁診察。

    邈翁所論病源甚為正确。

    方中熟地、黃耆、杞子三味乃是主要藥,今藥肆中無有,若更換,恐少效力。

    若用别藥代替,力量必減。

    茲附與泰山堂經理盧增福一函,可遣人至彼處,托其代覓。

    此人為病家服務态度甚好,或有辦法覓到,便無須請邈翁更換也。

    可将全方抄附,即托其代購若幹劑,但恐稍緩時日耳。

    令郎欲賢就養西安,實系嘉事,今既未可長途跋涉,俟稍緩無妨也。

    仆還蔣莊後眠食無恙,可告慰。

    順詢痊祉,不盡。

    浮白。

    三月廿四日。

     吳敬生 一 一九三九年一月十六日 敬生老弟足下: 自前月底得二十七日來書後已逾半月,未有往複。

    聞桂林仍頻有轟炸,滿目瘡痍。

    吾輩雖居處幸完,何以為心,憂勞可想。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此莊生強為自解之言。

    當思人類何以至此,誰為為之,孰使緻之?孟子所謂生心害事,乃不易之理。

    惟其智大,所以悲深。

    舉世以危為安,以亡為存,以亂為治,颠倒迷惘,不知所極,良可哀愍。

    聖賢之道不明,衆生永無甯日。

     今夷狄患難紛然交乘,吾輩惟有講明義理,親切體究,庶幾自己有安身立命之地。

    至于化民成俗,乃有時節因緣,不可強為。

    但力願常存,血脈不斷,其效非一時可睹也。

    孟子曰:“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樂之,所性不存焉。

    ”君子所性,雖大行不加,雖窮居不損。

    此是實有這個道理。

    吾願賢輩深體此言,自能不為一切境界所動,确乎其不可拔,至此則參學事畢矣。

     此次來桂,雖共處之日尚淺,行旅之際得賢助益甚多。

    今将入蜀,相去漸遠,念之實難為懷。

    屬書手卷,訖未暇落筆。

    然窮理之功不必定在博覽,須于簡要處用力。

    大約每日治事之餘,總須有一二時放教閑靜,令可從容涵泳體味此理,久久自覺氣定神凝,雖酬酢萬變而方寸自然甯帖,所謂氣質清明,義理昭著。

    象山言得力處便是省力處,是指出這個消息,自無許多勞擾。

     吾觀今人通常病痛,隻是太忙。

    終日膠膠擾擾,即無事時亦是忙,此心念念起滅不停。

    無主則不定,孟子所謂氣蹶則動志也。

    法家之失煩,煩則亂矣。

    道家勝之以簡,儒家持之以敬,本領皆在虛靜處,此仲弓所以可使南面也。

    賢字敬生,敬則自然虛靜,虛清則清明,道自生矣。

    念當遠别,聊持此言為贈。

    此理賢所自有,亦即賢之自名。

    他日受用全在此也。

     吾因毅成來電雲:陳部長已囑西南運輸管理處為撥車兩輛。

    現據宜山站站長雲:明日十七日車可到,後日十八日便拟首途到貴陽。

    拟暫留三日,換車赴渝,已托嘉定舍表弟何茂桢覓屋。

    拟過渝暫住數日,便由水道赴樂山。

    途路既遙,費用亦钜,約到渝須二千元。

    然為避地計,不得不爾。

    書院事未必可成,且俟到渝再看。

    若有可辦之道,吾亦不辭,但恐未必相合耳。

    浙大精神渙散,吾本客體,去住無關,然欲蔚成一種學風,似非現在諸人所能及。

     星賢來甫一月而吾遽去,渠以聘約有定期,亦不能相從。

    子恺亦已受浙大聘約,二月中可至,吾亦不及待彼之至,不能無歉。

    但聚散無常,亦是恒理。

    精神所寄,雖千裡不隔,似未足深嗟也。

    令弟欲來傍聽,前得信後,便與鄭曉滄兄商量。

    因竺校長赴滇未返。

    據雲無此前例,且教部新章,限制較前益嚴,未便通融,礙難如命。

    其實新生來者,人已過多,渠輩已覺無辦法。

    吾意即彼允通融,亦不欲令弟來此。

    此種教育實無意味也。

     《泰和會語》若已印成,俟子恺夾宜時屬其帶兩百部交星賢,便足以應此間諸友之索。

    郵寄太慢且太費。

    此事深勞賢與叔謀、允明、賜芝諸君出資費力,謹當緻謝。

    《宜山會語》共有十次,但講八次,有兩次未講。

    除前寄者外,今撿奉肆份另寄,賢自留一份,餘以分緻曹、詹、陶諸君。

    行色匆匆,諸事待理,不複覼縷。

    此頌潭吉,不宣。

    浮頓首啟。

    己卯一月十六日。

     二 一九三九年五月二十二日 敬生仁弟足下: 在宜山候車,直至二月八日始成行。

    過貴陽留信宿,十五日到重慶,又逾旬始得車,經成都,以三月九日抵嘉定,恰費一月程。

    行旅勞頓,賓客雜沓,近日始得少休。

    安置幾案,出筆硯作書。

    羸年而值亂世,幸免流離。

    所見所聞,無非怵目驚心之事。

    唯嘉定山水不異江南,傥得終遠寇氛,亦足以忘羁旅之苦。

    書院事當軸雖有意提倡,似未有明确之認識。

    吾方慎重考慮,尚未接受。

    即因陋就簡,以極小規模之辦法行之,亦非有确定相當數目之基金不可。

    吾意欲造成社會性之純粹學術團體,現方拟就緣起及草案寄渝。

    俟印就,當寄覽。

    當軸諸公态度如何,尚不可知。

    若不緻大相迳庭,或可試辦,否則吾決不能枉道徇人。

    凡事皆有義命,不由人安排。

    雖有可為之義而或沮之,使不得為,則命也。

    吾于人無所不接,彼雖以不誠之心來,吾答之不敢不盡其誠。

    然在渝留止浃旬,所見之人不為少,據理觀察,終覺前路茫茫,少有希望。

    一派虛僞苟且之習,毫無憂勤惕厲之意,處此偏而不安之局,豈不殆哉岌岌乎。

    歐局複緊,寇勢複張,長夜漫漫,真不知所屆也。

    南昌已陷,浙贛路終斷,粵又增援,桂境想尚鎮定。

    允明尚留桂否?《泰和會語》想已寄宜。

    頃聞浙大又有遷滇之說,未知确否?子恺聞尚未至宜,星賢諸人若再遷滇,道路中殊累贅也。

    蜀中除山水外,未有勝于他省者。

    政治不良,民生凋弊,遠不如廣西之有朝氣。

    吾自避難以來,至此亦為終點。

    以後隻好聽命,亦不能再徙矣。

    所望戰事結束,江浙收複,能順流而下,直返杭州,老懷庶幾稍慰,舍此亦無餘願也。

    安期仍留貴陽,張君頗能善遇之,知念并及。

    順頌潭祉,不一一。

    己卯四月四日。

     三 一九四一年二月二十一日 敬生仁弟足下: 前辱來問,附萬慧法師答書及詩,至慰遠念。

    辄成一律奉答,兼謝傳書之勞。

    寫在别紙,聊當晤語。

    此紙即留覽,便時别錄一通寄慧師可也。

    兵連禍結,不知所屆。

    國土亦猶寄耳,何況羁旅尺寸之地。

    滇蜀安危相等,亦甚盼得調蜀,非必樂山,能在成都、重慶,相距較近,易于謀面,斯已足慰。

    《講錄》已别寄,餘事不足言。

    順頌潭吉,不具。

    浮拜啟。

    允明、星賢俱在此,囑附候。

     四 一九四二年一月一日 敬生老弟足下: 得十二月十日惠書,賢勞可念。

    且喜就慧法師學禅,患難中得此勝緣,亦足自慰。

    但劫火方熾,兵連禍結,未有了期,似當量宜早為抽身之計。

    若得徙職内地,稍就清閑,未始非福。

    鄙意欲勸慧法師還川,未知道路需費幾何?拟就法師令兄無量先生商略,設法彙寄。

    詢之樂山各銀行,皆雲彙兌不通。

    不審迳彙昆明農行,托其轉彙仰光,是否可行?由仰光附車經昆明轉蜀,以一人計,最少之數約需若幹,賢必能知其詳,盼即示知。

    附與法師短簡,煩先為緻意,并希見答。

    能否辦到,當不可必,但思竭力圖之。

    若得賢與法師同路言歸,尤為佳事,此區區之望也。

    書院經費奇绌,學人寥落,意興索然。

    星賢、允明尚相共處,衰年羁旅,欲歸無計,祇能暫且安之。

    毅成赴美未還而戰起,恐一時亦難歸航。

    瀛眷亦将為避地之計否?處變亂之道,希能以義命自安,精神内斂,自可減少勞攘,不失閑靜之趣也。

    率複,仍盼惠示,不悉。

    浮頓首啟。

    一月一日。

     五 一九四二年二月六日 十二月底交航郵一函,計當早達。

    比聞緬境兵事益亟,官中各機關多搬至安全地帶。

    未知近狀如何,至深系念。

    慧師宜亟勸其還蜀。

    昨得無量先生來函,雲已彙款三千圓至滇,轉彙左右,托交慧師。

    并聞購飛機票至渝頗不易得,有中緬文化協會可以幫忙,已托人轉緻渝中杭立武君,中緬協會幹事。

    賢當就近為之設法,助成其行,至為仰望。

    附與慧師一箋,并希轉達。

    諸唯珍重,不悉。

     六 一九四二年三月十二日 敬生老弟足下: 二月底得一月廿五日來書,知仰光情勢險惡,已與慧師相約同行。

    逆料書到之日或已首途,欲亟電昆明農行奉問,乃以成都電線損壞待修,經旬未能發出。

    昨見《廣播消息》,仰光已陷敵手,想左右必先期撤退,此時當已安抵昆明。

    所辦運輸,應可暫時告一段落。

    瀛眷既先移臘戍,定已相攜到滇。

    但未識慧師是否同來,撤退之時,謀之既豫,宜不緻倉遽失約。

    目前計賢或當赴渝至總處報告,抑或留滇俟命。

    慧師到滇暫寓何處?還蜀之計已決,實望早發,若附公路車取道叙永來嘉亦便。

    慧師令兄無量先生曾于二月初,囑成都聚興誠銀号電彙國币三千圓至滇,托轉彙仰光,由賢轉交慧師作旅費,此款應在撤退前到達。

    其時仆亦有一航信奉寄,并附與慧師一箋,不知曾到否?亂離之際,行路益難,資用更慮缺乏。

    賢慨然請慧師同行,以供應自任。

    患難相扶如此,笃于風義,不讓古人,聞之甚為嘉慰。

    所慮者,事變倉猝,萬一慧師未及同行,将不免失之交臂,然此特私憂過計,事實當不如是也。

    世變難言,賢若能暫圖息肩,或與慧師同來山中小住,尤為老懷所望。

    書院一發之延,雖難為持續,然天地一日不毀,此心亦一日不滅。

    素患難行乎患難,友朋之義苟存,将來亦正大有事在。

    仆老矣,深望賢輩力為後人作緣耳。

    新歸,宜且慰意,即頌潭吉,不宣。

    附與慧師箋,乞轉奉。

    浮拜啟。

     七 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三日 三月廿七日來書及複電,深惜慧師未能偕行。

    因賢将即赴臘戍接眷,故暫未作複,頃得四月十二日續示,始知尚留渝未發,想不日便可成行,還期亦不在遠也。

    能設法得請來嘉小住,固老懷所深盼。

    賢久勞于外,在恒情亦當使有間暇之機會,方合優遇之道,未知因緣何如耳?前此仆于二月七日有一書寄仰光,三月十三日複有一書寄昆明,來書皆未之及,似皆未曾轉到。

    所尤懸懸者,慧師令兄謝無量先生,于二月初曾由蓉電彙昆明聚興誠銀号,囑即轉彙仰光交賢轉與慧師國币三千圓,藉作旅費。

    謝先生并有書緻賢。

    此款未知已否彙仰,或未及送達賢已離仰,竟有後時之歎,今俱無從推測。

    此次若過昆明,應請向聚興誠銀号查詢,料昆行當與該号相識。

    若當時未及彙出或彙而未到,務囑該号即将此款仍彙成都,退還謝先生,了此一事。

    因此款本系指明彙與賢轉交者,賢應有過問之權,慧師既決意不歸,此乃無所用之,更不須彙仰矣。

    且謝先生有書緻賢,此書亦當向彼索之,并宜函複謝先生為是。

    賢屢次來書,凡關于慧師近況者,俱送與謝先生閱看,故謝先生知之甚詳。

    所慮此函寄渝,或又值賢已啟行,複成相左,故囑星賢另錄一份寄昆,二者或有一達耳。

    世變難言,然物不可以終難,終有解時,特冥行者苦不知休,徒自擾耳,可歎。

    手複,順頌航路安吉。

    渴俟良晤,不盡。

     八 一九四二年六月二十八日 敬生老弟左右: 方緬境變亂中,其時賢正往接眷,心甚憂之。

    及樂山行送惠款來,乃知已抵昆明,始稍釋念,日盼書至以慰懸情。

    昨得十五日自渝來示,暫如晤對,惜樂山之遊一時未遂,又增相望之勞耳。

    謝先生款已勞退還,亦了卻一事。

    複承以衰朽為念,遠緻呴沬,實無德以堪之。

    流離中得此,尤見用意之厚,謹留之,不敢卻也。

    瀛眷想同時至渝,目前宜有佳調,或留總處,幸時以相聞。

    浙境全陷,收複無時。

    來日大難,歸計益沮,殊難為懷。

    書院學人寥落,僅以刻書為一線之寄。

    興味益複蕭然,真同老僧面壁,恨不得相見作十日談也。

    毅成适美阻兵,已半年餘無一書見及,可異。

    賢在渝于相識中亦能得其近狀否?有暇時枉書以慰岑寂。

    手此申謝,順頌旅吉,不宣。

    浮頓首。

     九 一九四二年八月二十六日 且由今之道,甯獨漠然無所動于中,又從而利之。

    秦人之肥乃越人之瘠,越人之喜亦秦人之戚,其相為秦越也益甚,故禍結而不可解。

    若使秦人之視越人猶秦人也,越人之視秦人猶越人也,人之欣戚即己之欣戚,不以秦越而異,則釋兵而相見,唯恐其後矣。

    孰使秦越之勢至于如此,充其私吝,雖人相食而不恤也,豈不哀哉。

    故春秋之義,王者無外,夷狄之患,以其無禮義也。

    苟以禮義為國,夫何夷狄之有。

    此言但可俟後,不可以語途人,故别書之。

     一〇 一九四二年八月十九日 敬生足下: 前寄元龍一律,想可到。

    昨複得十二日來書,答去二詩,别紙寫奉。

    《琅玡》真不易得,摹本未必完全,此亦聽之。

    今為賢舉一笑柄:如人請客,不與主食,待客自求。

    群客嗷嗷,唯恐不得當。

    傍有他客,乃入竈下為覓主人,竈下唯有厮養,久已厭客,安所得殘杯冷炙?直饒得之,豈可更當隽味?此客不去,亦是惡客。

    試思此種光景,大可噴飯。

    賢方讀《古文淵鑒》,決不令有此等文字也。

    諧語亦勿可留。

    漸涼,珍重。

     一一 一九四二年八月三十日 敬生老弟左右: 濠上相聚信宿,良慰闊懷,然頗恨其去我之速。

    以賢既言有公事,不便堅留。

    本約遊峨眉還,仍盼重來小住。

    昨見廿三日與星賢書,乃知尚未發駕。

    此書逾六日始到,郵局遲誤至此,亦可異也。

    意往返七日,或者日内當還矣。

    若中行人尚留渝未來,賢于此時尚有間暇,若不厭山中枯槁,盼仍來小作盤桓。

    吾老矣,世變如此,相見不易,勿錯過此機會也。

    囑題齋額,拟以約齋名之,與賢表德亦相應,辄先以奉告,俟再枉時當為書之。

    此詢旅吉,并盼早駕。

    浮頓首啟。

     一二 一九四二年九月十九日 敬生仁弟左右: 日前勞徒步遠涉,不覺疲否?近日老友沈敬仲自渝來,帶有董會消息。

    欲于廿一日午間邀賢來濠上共飯,坐無他客,務希早臨。

    是日為星期一,若有事,請提早辦了,前十四日見枉亦系星期一,想無不可。

    晚間可在爾雅台下榻。

    中秋将近,月色甚佳,亦可領略此清景也。

    臨書翹企,不悉。

    浮啟。

     一三 一九四二年十月五日 敬生吾友足下: 旬日不晤,交替之事已了卻否?見與星賢書,雲月初當來相就,予日望之。

    冊子已為寫滿,雖病後草草,語頗簡要,退筆橫掃,亦有似顔平原處,惜不令賢早見之。

    行期想尚緩,宜有從容執手之暇也。

    臨書翹跂,浮啟。

     一四 一九四二年十一月五日 敬生老弟足下: 五通橋來訊及還渝後兩書,次弟均至。

    且喜别後公私俱适,良慰遠懷。

    書院事備承關注,藹老既請得補助費,亦聊以解嘲,俟其書至,自當由書院具複,但董會至今尚無正式答書與仆也。

    安期事藹老既許錄用,自不當計較待遇。

    仆向來不肯輕于幹托,徒以衰年羁旅,時時自危,欲其稍近,以慰茕獨。

    因藹老于仆非泛泛,故遂及之。

    渠在黔所得,亦未有甚過于此。

    鄙意可徑由賢作書告之,并道仆意甚欲其舍黔而來蜀,但渠或未易為行計。

    又恐到渝後仍須坐候,則旅費益難。

    最好藹老處能先予委狀,又得賢為設法,使有便車可附,則一切易為計。

    此層是否可以辦到,望賢斟酌出之。

    仆一面當詳告以藹老與賢之厚意,以促其行。

    然書劄往複動辄經月,故欲賢由渝緻書,較近而少耽閣也。

    舊臨秦刻諸碑及諸書《陰符》,賢欲留則迳留之可矣。

    拙書雖不欲敝帚自享,然似可傳刻。

    頗望賢将來能公之于衆,不僅私之于己而已。

    餘事無足言,率頌潭祉,不宣。

    浮拜啟。

     一五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九日 敬生老弟足下: 見前緻星賢書,聞得珂鄉近訊,知曾罹寇患甚烈,但有太息。

    适方卧病,亦苦無詞相慰也。

    冬來陰晦,令人邑邑,衰年益覺羸頓。

    頃得二日書,具荷關念。

    鄙性不欲輕于幹人,所以緻書元龍以安期為屬者,此意本由賢發之。

    初謂元龍尚不見外,若不附書,疑非鄭重之道,故推心置腹而言之。

    彼若見存錄,宜有報書,乃可命安期首途。

    蓋在山野自處,固當戒其甥勿校待遇厚薄,而在元龍所以處我則不然。

    若猶以其言為重,似未宜以衆人遇之,亦未可置之不答。

    今若是,是出于勉強敷衍,不如其已。

    仆雖望安期來川,亦不欲令其輕于去就,随衆濫竽,與雞鹜争食。

    渠在黔雖秩卑祿薄,亦尚足自存,但未能顧家耳。

    使到渝而反不如黔,何必多此一舉。

    故此事雖荷賢周旋之雅,似未能副其所期。

    元龍處不容再渎,盡可置之。

    賢欲勸其先行來渝,鄙意頗以為非計。

    飲啄有定,亦不須強求,苟有可就之道,仆亦無所容心,且俟緣會如何耳。

    書院事董會至今亦無隻字見複。

    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禮,此言蓋不适用于今之世矣。

    人情如此,無足深非,姑與賢漫言之耳。

    天寒,唯動止多豫,時盼以書見及,不悉。

    浮頓首。

     一六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十二日 敬生老弟足下: 九日寄複一書,頃又得前月廿八日快函。

    快函往往遲到,此函竟已逾旬。

    安期事深荷關愛,然頗費周折,轉以累賢。

    仆前書所言,不足為外人道。

    藹老清恙未痊,更不宜以是擾之。

    既以候車為詞,似不妨暫緩。

    想冗散之員,并非待人孔亟,姑俟藹老見複,視其詞意如何,再作區處。

    蓋鄙意非敢望其優異,但事近勉強安插,亦非仆之所願也。

    附來安期與賢書,此書即留之,不更附還。

    渠志在外勤,又不免計較階級待遇。

    自是涉世尚淺、自視過高,亦近于妄,昨已緻書誡之。

    謂居卑居貧,正當以是自厲,不可遽存奢望,有類竭忠盡歡,失交友之道。

    但升鬥之入,渝黔兩地是否彼善于此,亦似不容不顧慮及之。

    去就聽彼自決,仆亦不強為主張。

    此亦因事示教之旨,合當如此。

    以山野一往之見,若使藹老處能稍予面子,假以較善之名義,則使彼之去黔,亦易為詞,亦不必定在主計處。

    今既無委狀,亦未有任何名義,但雲到渝即可進處辦事。

    渠之不敢輕于自至,似不為無理,仆亦未便堅促其行。

    以來書見問甚殷,故不避辭費,委曲言之如此。

    至賢在藹老處進言,自有分際,固不能如此喋喋。

    仆于凡事皆不敢懷固必之念,蓋因物付物,緣應不同,義亦随别。

    此事無論成否,賢周旋之力,固不可忘。

    即藹老推愛之情,亦不敢忽,若竟不諧,亦當手書巽詞以謝之耳。

    書院事亦不欲深論,老夫但盡其在己而已。

    珂鄉寇變,且宜寬懷,勿損眠食。

    天寒,諸唯珍衛,不盡。

    浮頓首。

    因恐快信、挂号轉緻遲緩,故迳以平信付郵。

    到時盼以簡語見複。

     一七 一九四三年五月一日 别後經月未得書,正深系念。

    昨荷來示,知患痔漏,想舟車勞頓,有以緻之。

    此疾《内經》名為腸澼,起由蘊熱,久則氣虛。

    若腫痛,必有熱,未宜驟補。

    出血過多,治宜養血,慎勿刳割,藥之可愈。

    平時宜多服阿膠,升攝之藥亦宜少用。

    賢交舊中不乏知醫之人,切勿輕聽西醫割治,恐有流弊。

    沈君敬仲,賢所識也,亦患此病。

    前十餘年就醫院割之,住院幾及一年。

    痔雖割去而大腸成病,十餘年來患便閉,非藥不下,近年又變洩瀉不止,因時服下藥之故。

    因而體氣日衰,此吾所親見。

    其餘所識患此者,十人而九不割治,雖時發時愈,從無大害,故舉以告賢,此亦慎疾之道也。

    元龍信即不奉還,書院事吾固知其不可而為之。

    不忍使此一脈中斷,終竟徒勞無益,是亦有命。

    但求盡其在己,不暇責人。

    今人立心處事,與人交祇是敷衍門面,了無真切意味,不痛不癢,不足深論。

    向來不敢薄待天下人,以為“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

    奈忠信之薄,亦由不學使然,故每每有感而無應,有往而無複,此所謂不誠無物也。

    吾自無德,不足以感人,于人何尤焉?基金事可言則言,不可則止。

    吾之自處,苟不失禮于人,則足矣。

    人之不見答,是必有故,其過或在我而不在人,吾将改之斯已耳。

    如是豈不綽綽有餘裕哉。

    聊為賢一發此義,亦足以忘疾也。

    唯加意珍衛,時以書見及,不宣。

     一八 一九四三年八月一日 敬生老弟足下: 前見與星賢書,關心山中粥飯。

    此自諸賢厚意,然仆意道之不行,是亦有命。

    己既無德,何敢尤人。

    安之不能,唯有去之。

    書院之存廢,聽之時賢,而仆之去就,尚應有自由分。

    雖窮無所之,亦不敢腼顔再言延此一脈矣。

    頗有諧戲之言,見于小詩。

    星賢不察,遽以示賢。

    此不唯不可令外人見之,取憎而造怨,以詩論,亦是下品。

    吾近來幾于無日無詩,雖工拙不一,盡有變風變雅之遺意。

    何獨有取于是詩,将使人以小報才子目我邪?此星賢一時之誤,亦由仆之苟言,今自懲其失。

    特舉以相告,願即将此二詩毀棄,勿留幾案,是乃所以愛我也。

    前月大水,幾至漂流,旋又奇熱不可耐,今伏雨又作秋霖。

    天時人事,皆與相違,然亦隻能堪忍,無他道也。

    日來頗亦以作書遣暑,然意興不佳,聊勝為人役耳。

    順頌潭祉,不具。

    浮頓首。

    舊曆七月一日。

     一九 一九四三年八月三十一日 昨陸起周遣人送來白木耳一盒,《耕織圖》十二幀。

    木耳承遠饋,良荷。

    仆晚年悉屏滋養而轉以頑健,此物實非所需,後請勿再緻,多費可惜。

    脫粟猶艱,而暇求滋養乎?耕織圖據前書雲尚未買定。

    開視便疑其不全。

    畫手不俗,絹本着色皆甚舊,或系清中葉之物,不能再古。

    手頭無多書可資考據,但憶從前在文瀾閣曾見乾隆時石刻本,其圖甚多。

    據明李日華《恬緻堂集》,有《耕織圖粉本跋》雲:自問蔔、播種以至刈獲、飏簸,自育蛾、條桑以至絡緯、纴織,而終之酬願、賽神、醵飲,樹石分疏,屋舍曲折,人物意态,種種俱絕。

    或雲出馬和之手。

    驗其紙緊薄無簾紋,的是宋物。

    是《耕織圖》本出宋人,後來畫者皆以宋為藍本。

    又宋景濂集中,有為皇太子跋趙孟頫畫豳風圖雲:宋之儒臣真德秀嘗請于朝,欲繪農夫紅女勞勚之狀,揭之宮掖,布之戚裡,使知衣食之所自來,是亦周公陳王業以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