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清詞之復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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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爲明珠相國子,以進士官侍衛,具文武才。

    其詞極爲顧貞觀、陳維崧諸人所推服;維崧謂:“《飲水詞》哀感頑艷,得南唐二主之遺。

    ”其“長調多不協律,小令則格高韻遠,極纏綿婉約之緻”(周之琦説)。

    性德生長富厚,而詞多淒惋之音,卒以短命,可悲也!録《浣溪沙》二闋: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沈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 腸斷斑騅去未還,綉屏深鎖鳳簫寒,一春幽夢有無間。

      逗雨疏花濃淡改,關心芳草淺深難,不成風月轉摧殘。

     彭孫遹工作艷詞,風格絶近《花間》;朱孝臧有“吹氣如蘭彭十郎”(《彊邨棄稿》)之語。

    尤侗稱其“提辛攀李,含柳吐秦,與‘紅杏尚書’‘花影郎中’平分風月”(《延露詞序》);其人之風調,可以想見。

    録《蔔算子》“賦艷”一闋: 又報玉梅開,笑泥青娥飲。

    去歲留心直到今,醉裏如何禁?身作合歡床,臂作遊僊枕。

    打起黃鶯不放啼,一晌留郎寢。

     毛奇齡本經學家,其詞旨精深而體溫麗,亦特長於小令。

    近人邵瑞彭謂其“雅近齊、梁以後樂府,風格在晚唐之上”。

    録《長相思》一闋: 長相思,在春晚。

    朝日曈曈熨花暖。

    黃鳥飛,緑波滿。

    雀粟銜素珰,蛛絲斷金翦。

    欲著别時衣,開箱自展轉。

     陳維崧與朱彜尊齊名,而二家風格迥異。

    陳廷焯謂:“國初詞家,斷以迦陵爲巨擘;後人每喜揚朱而抑陳,以爲竹垞獨得南宋真脈。

    ”又雲:“迦陵詞沈雄俊爽,論其氣魄,古今無敵手;若能加以渾厚沈鬱,便可突過蘇、辛。

    ”(《白雨齋詞話》)維崧作品之多,殆爲古今詞家之冠;其《湖海樓詞集》,兼綜各體,而短調“波瀾壯闊,氣象萬千”(陳説),亦開古今小令未有之奇。

    如《點絳唇》雲:“悲風吼,臨洺驛口,黃葉中原走。

    ”《好事近》雲:“别來世事一番新,隻吾徒猶昨!話到英雄失路,忽涼風索索。

    ”並於“平叙中峯巒忽起,力量最雄”(陳説)。

    其長調縱筆所之,雄傑排奡,不復務爲含蓄,一如“元祐體”之詩;詞體之解放,蓋至維崧而達於最高頂矣。

    其尤可注意者,則《迦陵詞》中,不特開蘇辛未有之境,且以社會思想,發之於詞。

    例如《賀新郎》“縴夫詞”,直似張籍、王建樂府。

    詞至迦陵,應用無方;而人多不留意於此,特爲拈出如下。

     戰艦排江口。

    正天邊真王拜印,蛟螭蟠紐。

    徵發棹船郎十萬,列郡風馳雨驟。

    嘆閭左、騷然鷄狗。

    裡正前團催後保,盡纍纍鎖繫空倉後。

    捽頭去,敢搖手?  稻花恰趁霜天秀。

    有丁男、臨歧訣絶,草間病婦。

    此去三江牽百丈,雪浪排檣夜吼。

    背耐得土牛鞭否?好倚後園楓樹下,向叢祠亟倩巫澆酒。

    神祐我,歸田畝。

     清初人詞,大抵不出二派。

    一派沿明人遺習,以《花間》、《草堂》爲宗,而工力特勝;其至者乃欲上追五代;如王士禎、納蘭性德、彭孫遹諸人是。

    一派宗蘇、辛,發揚蹈厲,以自寫其胸中磊砢不平之氣,其境界乃前無古人;如曹貞吉、陳維崧諸人是。

    自浙、常宗派之説起,而風氣爲之一變;雖詞體益尊,氣格益醇,而清初柔婉博大之風,不可復睹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