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明散曲之北調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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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價華堂開宴列紅妝,新醅飲盡奚童釀,新詞撰就花奴唱。

    與知音三兩人,對雲山四五觴,逍遙散誕情舒放。

    抵多少法酒大官羊。

    〔天下樂〕險些不斷送頭皮在市場,思量,著甚娘?惡風雹幹挨他十數場。

    止不過胡謅了幾道文,貪叨了數鬥糧,比似那夢中蕉還較謊。

    〔鵲踏枝〕三十載離岩廊,一萬日美風光。

    既不曾惡紫奪朱,又甚的賣狗懸羊?賣文錢騰挪下數兩,但閑時恣意徜徉。

    〔賺煞〕原不似廟堂才,卻怎改虀鹽相?分限是綸巾鶴氅。

    詫不盡當年魚漏網,到如今又索甚提防?付行藏,酒斝詩囊,十萬八千有幾場。

    幸七九衰翁在堂,看四歲癡兒作樣,也隻是爇明香夜夜謝穹蒼。

     九思,嘉靖初猶在,所爲《碧山樂府》,於雄爽中時有“翩翩佳緻”(《衡曲麈譚》)。

    其豪放蒼莽之作,與康氏固勢均力敵,未容軒輊於其間也。

    例如《水僊子》: 一拳打脫鳳凰籠,兩腳蹬開虎豹叢,單身撞出麒麟洞。

    望東華人亂擁,紫羅襕老盡英雄!參詳破邯鄲一夢,嘆息殺商山四翁,思量起華嶽三峯。

     馮惟敏《海浮山堂詞稿》,小令、散套,皆喜用俗語俚言,而以蒼莽雄直之氣行之;其魄力之大,殆可淩駕康、王;而王驥德詆其“直是粗豪,原非本色”,殊不可解。

    馮氏散曲,包羅萬有,頗似詞家之辛棄疾。

    其詼諧玩世之作,本色語尤多;其激壯蒼涼處,讀之又能使人神王;所謂“豪辣灝爛”之境,馮氏差足當之矣。

    節録《徐我亭歸田》大令(馮集稱套數爲大令)之前三段,以見一斑: 〔正宮端正好〕跳出了虎狼穴,脫離了刀槍寨,天加護及早歸來。

    甫能撮湊到紅塵外,總是超三界!〔滾綉球〕磣可查荊棘排,活撲刺蛇蠍挨,打周遭擠成一塊,唬得俺腳難挪眉眼難開。

    一個虛圈套眼下丢,一個悶葫蘆腦後摔。

    躧着他轉關兒登時成敗,犯着他訣竅兒當日興衰。

    幾曾見持廉守法躲了冤業?都隻爲愛國憂民成了禍胎!論甚麽清白?〔叨叨令〕見了個官來客來,繫上條低留答刺的帶。

    又不是金階玉階,免不得批留鋪刺的拜。

    恰便似天差帝差,做了些希留乎刺的態。

    但沾着時乖運乖,落得他稽留聒刺的怪。

    兀的不磣殺人也麽哥!兀的不磣殺人也麽哥!單看你胡歪亂歪,妝一角伊留兀剌的外。

    〔脫布衫〕謝天公特地安排,感吾生苦盡甘來。

    熱還了蠅頭利債,再不把文章零賣。

     王磐生富室,獨厭綺麗之習,雅好古文詞(《堯山堂外紀》)。

    王驥德稱其散曲爲北詞之冠,謂其“俊艷工煉,字字精琢,惜不見長篇”(《曲律》)。

    磐善詼諧,兼工諷刺;雖同用北調,而作風與上述三家,截然不同;在元人中,於喬、張爲近。

    江盈科謂其“材料取諸眼前,句調得諸口頭。

    其視匠心學古,艱難苦澀者,真不啻啖哀家梨也”(《雪濤詩話》)。

    録《滿庭芳》“失鷄”一段: 平生澹薄,鷄兒不見,童子休焦。

    家家都有閑鍋竈,任意烹砲。

    煮湯的貼他三枚火燒,穿炒的助他一把胡椒,到省了我開東道。

    免終朝報曉,直睡到日頭高。

     上述四家,在明曲北調中,分據文壇,足以領袖一代。

    此外如常倫之悲壯艷麗,風格在康、王間。

    楊循吉以吳人而爲北調,亦復瀟灑有緻。

    楊慎夫婦,並工散曲。

    《衡曲麈譚》稱:“楊昇庵頗有才情,所著《陶情樂府》,流膾人口。

    但楊本蜀人,調不甚諧,而摘句多佳。

    楊夫人亦饒才學,最佳者如《黃鶯兒》‘積雨釀輕寒’一曲,字字絶佳。

    楊别和三詞,俱不能勝,固奇品也。

    ”慎父廷和,有散曲集名《樂府遺音》,風調近張養浩《雲莊休居樂府》。

    是楊氏父子夫婦,直以散曲世其家矣。

    録楊夫人《黃鶯兒》“雨中遣懷”一段: 積雨釀輕寒,看繁花樹樹殘,泥途滿眼登臨倦。

    雲山幾盤,江流幾灣,天涯極目空腸斷。

    寄書難,無情征雁,飛不到滇南!(案此曲亦見《南宮詞紀》,以王驥德列慎於北調作家中,特爲附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