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楚辭》之興起

關燈
《詩經》十五國風,獨不及楚;楚聲之不同於中夏,其故可思。

    中國文學之南北分流,由來久矣!楚俗信巫而尚鬼(王逸説),又地險流急,人民生性狹隘(酈道元《水經注》)。

    故其發爲文學,多閎偉窈眇之思,調促而語長,又富於想象力。

    加以山川奇麗,文藻益彰;視北方之樸質無華,不可“同年而語”。

    稽之古籍,有楚康王時之楚譯《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絶兮,知得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説苑·善説篇》) 譯者之技術高明,令人想見楚人詩歌格調。

    語助用“兮”字,此在《三百篇》内,已多有之;特楚人於兩句中夾一“兮”字,句調較長,爲異於風詩作品耳。

    又如徐人歌誦延陵季子之辭: 延陵季子兮不忘故,脫千金之劍兮帶丘墓。

    (《新序·節士篇》) 句法亦畧同於《越人歌》。

    此楚文學形式上異於中原文學之一點也。

     《論語·微子篇》載: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 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 《史記》引第三四句,作:“往者不可諫兮,來者猶可追也!”《莊子》引前四句則作:“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二書所載不同,而較《論語》語末各增“也”字,便有往復丁寧之意。

    證之《離騷》多有此種句法,則《論語》所紀録,已稍失楚歌之語調。

    同時有《孺子歌》: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

    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孟子·離婁篇》) 則又句調近於《徐人歌》,而與後來之《九歌》同一軸杼者也。

     《楚辭》至《九歌》出現,始正式建立一種新興文學。

    漢王逸雲:“昔楚國南郢之邑,沅、湘之間,其俗信鬼而好祠。

    其祠必作歌樂鼓舞,以樂諸神。

    屈原放逐,竄伏其域,懷憂苦毒,愁思沸鬱,出見俗人祭祀之禮,歌舞之樂,其詞鄙陋,因爲作《九歌》之曲。

    ”(《楚辭章句》)以《九歌》爲“屈原之所作”,後人已多疑之。

    宋朱熹謂:“荊蠻陋俗,詞既鄙俚,而其陰陽人鬼之間,又不能無褻慢荒淫之雜。

    原既放逐,見而感之,故頗爲更定其詞,去其泰甚。

    ”(《楚辭集注》)此雖臆説,而以《九歌》曾經屈原修改潤飾,殆無可疑。

    《九歌》本爲民間祠神之曲,而其形式除每句皆夾“兮”字,爲楚國歌辭之普遍句法外,絶少其他方言俗語,厠雜其間;而且文采斐然,未見“其詞鄙陋”;非富有文學修養之人加以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