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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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故衰麻有期,哭踴有節⑥。

    若任心行之,以不孝為孝,亦複何所不至。

    近世不明禮義,刲股⑦斷臂之事,紛紛多有。

    正人君子,亦嘗深論其非,而流俗溺惑,锢不可解。

    然猶多出于無知之氓,正賴讀聖賢書如玉章者,有以救正之耳。

    奈何不務法虞舜、曾輿之事親,而下效愚夫愚婦之所為?豈愚夫愚婦之為,反有加于虞、曾者耶? ┃今譯┃ 人子對于親人,如果身體上可以盡心竭力,難道還有什麼可以愛惜的嗎?然而自古以來被稱為孝順的,帝王之中沒有人超過虞舜,賢士之中沒有人超過曾輿。

    他們兩人,一則父親置他于死地而不曾死去,一則謹慎地保護手足而不敢有所毀傷。

    想到這一聖一賢,在父母病入膏肓的時候,難道會對身體有所愛惜,而不盡心,對此事不竭盡全力,以至于留着讓後人有機會去超越嗎?也就因為止步于孝的道義,故而才會有所不為。

    按照禮儀,在居喪的時候,身體瘦弱毀傷,還被認為近于不慈不孝,故而喪服有一定的期限,哭踴之類也要有所節制。

    如果任憑内心去做,将不孝當作孝,也就會無所不至了。

    近代的人不懂得禮的本義,割股、斷臂之類的事情,亂紛紛的也有很多。

    正人君子,也曾經詳盡地讨論過其中的不對之處,而流俗之人卻依舊沉溺、迷惑,實在是不可理解。

    然而這大多還是出于無知的百姓,正要依賴于讀聖賢之書的諸如玉章這樣的人,來加以救治、糾正他們呢!為什麼不去效法虞舜、曾輿的事親,而去向下效法愚夫愚婦的所作所為?難道愚夫愚婦的作為,反而勝過虞舜、曾輿嗎? ┃簡注┃ ①苟:如果,假使。

     ②踵頂:頭頂與腳跟,指代身體。

     ③虞舜:舜,妫姓,有虞氏,名重華,古代的聖君。

    曾輿:曾子,名參,字子輿,孔子晚年的弟子,傳說著有《孝經》。

     ④病革:病勢危急。

     ⑤突過:高出,超越。

     ⑥衰麻:即衰衣麻绖(dié),用麻做的喪帶,在頭上為首绖,在腰為腰绖。

    此處指代喪服時期。

    哭踴:喪禮之一,也即頓足拍胸地哭泣。

     ⑦刲(kuī)股:割股,即割大腿肉來給親人治病。

     ┃實踐要點┃ 呂留良進一步将愚夫愚婦的割股事親之類所謂的孝,與虞舜、曾輿的大孝作了比較,并指出虞舜、曾輿這樣的孝子并未割股,可見此類行為是不可以的。

    而且強調,按照禮儀,即便在喪服之中也當有所節制,不可以無所不至。

    通過這一對比,吳玉章自然就能明白自己行為的不足了。

    在教育活動中,最需要的就是比較,許多事情單獨看待則比較糊塗,一旦有了比較,也就明晰了。

     今玉章此舉,震動颛蒙①,流俗無知轉相傳誦,惑世誣②民,為害非細。

    四方有道之士,必指某而斥之曰:“夫夫也,固嘗與之遊矣。

    其為邪說然耶?其告之不忠耶?”某亦誠無所辭,獨負疚無分毫之益于足下,侈然③以師道自居,真愧悔難安耳。

    成事不說④,今複何言?惟足下勉自愛,率慰⑤不具。

     ┃今譯┃ 今日玉章的這一舉動,震動了那些愚昧的人,流俗無知者往往會相互傳誦,迷惑世道,欺騙小民,為害不小。

    四方有道的士人,必定會指着我斥責說:“這個老夫子呀,原來還曾與他有過交往呢!這是因為他也認為那種邪說是對的呢?還是他對于弟子的告知不夠忠實呢?”我也誠然不知該如何回答了,獨自負疚不能有分毫可以有益于足下,卻傲然地以師道而自居,真是慚愧懊悔難以安心了!已是既成事實,也就不去說了,如今還要多說什麼呢?唯獨希望足下勉勵自愛,勸慰的話也就不多說了。

     ┃簡注┃ ①颛(zhuān)蒙:愚昧。

     ②誣:欺騙。

     ③侈(chǐ)然:驕縱,自大。

     ④成事不說:語出《論語·八ǐ》:“成事不說,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 ⑤率慰:勸慰。

    率,勸導,引導。

     ┃實踐要點┃ 呂留良特别強調,吳玉章的行為對于愚昧無知者很可能會産生一些不良的影響,自己也一再表示負疚之意,并希望他能夠自愛自重,不再犯錯。

    作為老師,指出學生有錯的同時,也指出自身的失職,這樣進行教育,學生就比較容易接受。

     與吳玉章第一書 與足下交數年矣。

    足下固執謙節,初不得辭,然嘗自疑以為其趨不一,終不能有益于足下,必成兩悔,時杌杌①不自安,今乃漸覺其果信也。

     ┃今譯┃ 與足下交往已經數年了。

    足下堅持對我謙遜有節,起初不能推辭,然而我自己也曾有所懷疑,以為我們的治學趨向不一樣,終究不能有益于足下,必然使得兩人都後悔,故時常不能自覺心安,如今就漸漸覺得果然如此了。

     ┃簡注┃ ①杌杌:心境不安的樣子。

     ┃實踐要點┃ 呂留良對參加文會的子侄、弟子有很高的期望,也嚴格要求。

    下文所說的面會文字,大約指的是在他所組織的文會之中約定上交的文章。

    關于呂留良組織的文會,詳見《力行堂文約》。

    另在《與陳大始書》中也提及吳玉章“前會不作文逸去”,不願“遊藝”,故而說二人的趨向不一。

    師生交往,也會有真實的志向并不一緻等問題發生,故而要慎始善終,有問題則明辨其中原委。

     昨自山中歸,獨不見足下面會文字①。

    問之舍侄②,雲足下先數日過舍,至期不作文而去,強之不可。

    且與舍侄言,大約謂“諸子皆遊藝③,己不欲遊藝者,故不為”,其立說甚高;再則曰“即為之,必不能勝諸子,故不為”,其說又益下。

    然高與下總不足論。

    即作文不作文,猶小節耳。

    獨以足下之病在心者深锢,其本指與某相背謬④,故不得不一直告也。

     ┃今譯┃ 昨天從山中回來,唯獨不曾見到足下在文會活動時當衆寫作的文章。

    問了我的侄兒,說足下前幾日來到我家,到了期限卻不作文而離去,強令寫作也得不到回應。

    而且與我侄兒說了,大約的意思是“諸位學子都想‘遊于藝’,而自己不想成為‘遊于藝’的人,所以不想作文”,這一說法立意很高;再問則又說“即使寫了作文,必定不能勝過諸位學子,所以不想作文”,這一說法又立意比較低了。

    然而無論高與低,這個理由總是不能成立的。

    即使作文或不作文,仍舊隻是小節。

    隻是由于足下内心之病病根深固,其中的根本主旨與我相違背,故而不得不直言相告。

     ┃簡注┃ ①面會文字:學子們聚會當中所寫的作文。

    面會,相見,會面。

     ②舍侄:即呂留良的侄兒呂至忠。

     ③遊藝:即《論語·述而》所說的“遊于藝”,從事禮、樂、射、禦、書、數等六藝之學,此處當指詞章之學。

     ④背謬:悖謬,違背。

     ┃實踐要點┃ 吳玉章為自己的不想作文編造了一高一低兩條理由,這在呂留良看來都是不能成立的,因為在根本思想上有問題,于是便詳細駁斥,還是希望對吳玉章有所警示。

    教育學生,必須要明白其行為背後的思想根源,從根源上加以辨析,方能真正解決問題,有利于學生的發展。

     凡某之欲諸友為文,非以希世①獵名,争區區詞章之末也。

    人之樂有師友,蕲②明此理而已。

    理之明不明何從辨,必于語言文字乎?辨之,知其所明者若何,未明者若何,而後得效其講習讨論之力,故曰“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③。

    既曰“輔仁”,第④須于仁乎取之,何事于文哉?蓋言者,心之聲也;字者,心之畫也。

    心有蔽疾隐微,必形于語言文字,故語言文字皆心也。

    惟告子自信其心,不複求義理之是非,分内外為二,故雲“不得于言,勿求于心”⑤。

    而孟子直辟以為不可,而自舉其所學,曰“我知言”。

    今觀孟子之語言文字何如也,斯豈亦遊藝所得耶?且吾所欲為文,非“藝”也。

     ┃今譯┃ 大略來說,我想要諸位友人作文,并非用以迎合世俗、獲取名聲,争搶這區區詞章上頭的毫末東西。

    人生的快樂在于有老師、有友人,祈求明白其中的道理而已。

    道理的明不明白從什麼地方來分辨,必定在于語言文字嗎?辨析道理,知道其中自己所明白的有些什麼,未曾明白的有些什麼,而後得以效法這些道理,在講習、讨論之中可以得力,所以說“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

    既然說“輔仁”,是不是隻要在仁德上頭去獲取,又何必從事于文章呢?語言,是心裡頭的聲音;文字,是心裡頭的圖畫。

    心裡有了掩飾的疾病與隐私,必定會體現在語言文字之中,所以語言文字也都歸屬于心。

    唯獨告子自信他的心,不再去尋求義理上的是非,将内外區分為二,所以告子要說“不得于言,勿求于心”(認為不必通過語言來探究人心的道理)。

    然而孟子對這句話直接加以批評,認為這是不可以的,而又直接舉出他所學到的,然後說“我知言”(認為通過語言可以探究其中的道理)。

    如今去看孟子關于語言文字的看法如何,這豈是“遊于藝”所能得到的?況且我所希望寫作的文章,也并非是“藝”! ┃簡注┃ ①希世:迎合世俗。

     ②蕲(qí)明:祈求說明。

     ③“君子”句:語出《論語·顔淵》,是說君子通過交流文章結識朋友,通過朋友協助提升品德。

     ④第:隻,僅僅。

     ⑤“不得于言”句:語出《孟子·公孫醜上》所引告子的話,意思是說,兩個人在語言上都不能達到和諧,就更不能指望知道他們的心裡了。

     ┃實踐要點┃ 呂留良首先強調,要弟子們寫作文,并不是為了詞章之藝,不是為了獲取名聲,然後指出語言、文字與人心的關系,并引用“以文會友,以友輔仁”等說法,說明語言文字的寫作,就是人心的體現,故而通過語言文字上的講究,可以提升仁德。

    現代人講語言文字的創作,往往不夠重視其與内心的關聯,與品德養成的關聯。

    其實就内心的流露而言,寫作以及講解,是一條非常好的教育途徑。

     《論語》之所為“藝”,注①曰:“禮樂之文,射、藝、書、數之法。

    ”文者,指其儀節言;法者,指其技術言。

    若禮樂之本,射、藝、書、數之理之所以然,則亦非“藝”之可名矣。

    故朱子特注“文”“法”二字,乃所謂末也。

    然且學者必須遊習以博其趣,是則吾道無内外、精粗之可分也益明矣,況以程、朱之說,上求孔、曾、思、孟之指,能體會其義而發明焉,則為佳文;不則相與辯駁,極盡以期有合,此亦“格緻”之一道也。

    奈何以“藝”之一字抹之哉?足下謂諸子皆“遊藝”,蓋譏諸子之不“志道、據德、依仁”②也。

    諸子于存心、力行③之功,誠有所未逮,然從此見理日明,其後亦未可量。

     ┃今譯┃ 《論語》之中所說的“藝”,注裡頭說:“禮樂之文,射、藝、書、數之法。

    ”文,就是指禮儀節目而言;法,就是指技術而言。

    如果說禮樂的根本,射、藝、書、數中的道理之所以如此的原因,則不是“藝”這個名稱可以限定的了。

    所以朱子特意注釋了“文”與“法”兩字,也就是所謂的末學。

    然而學者必須通過“遊于藝”的作文學習,從而廣博自己的意趣。

    如果其中的道理是對的,那麼說明我的道并沒有内外、精粗之類可以去分隔也就更明白了,何況以二程、朱子的學說,向上而尋求孔子、曾子、子思、孟子所指的,能夠體會其中的義理而又有新的發明,就是好文章;如果其中的道理是不對的,相互之間進行辯難、駁斥,極盡可能從而尋求有所相合,這也就是“格緻”的一種途徑了。

    為什麼要用“藝”這一個字抹殺作文的價值呢?足下要說諸位學子都是“遊藝”,大約是譏諷諸位學子不能“志道、據德、依仁”吧!諸位學子在存心、力行上的用功,誠然有許多未曾做到的地方,然而從作文上頭如果能夠見識得道理日益明晰,那麼此後也是未可限量的。

     ┃簡注┃ ①注:指朱熹在《四書章句集注》之中對“遊于藝”的“藝”字的注釋。

     ②志道、據德、依仁:語出《論語·述而》:“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遊于藝。

    ” ③存心、力行:用心專心、奮力踐行。

     ┃實踐要點┃ 進一步分析“藝”字在朱熹的注釋裡的含義,然後再強調通過“藝”,也即作文,來考驗學習者是否理解了《四書》正文或注釋之中二程、朱子以及孔子、孟子等聖賢所講的道理。

    其實就是指當時的士人寫作的時文,即以《四書》中句子為題發揮自己的理解。

    寫作,如果作為一種體會、發揮古代聖賢書中道理的途徑,對于修養自然極有幫助。

    此類寫作似乎被現代教育遺忘了,其實這種讀書修身之道,還是值得倡導的。

     前在山中觀足下所為文,愛其筆力夭矯、曲盤①,固亦未嘗不能文也,特于義理有未然,故抑摘其謬誤以相告,是足下工夫所少,正于“志、據、依”②處有不的③耳。

    其所以不的,正于文字義理不精察,則志非所志,據非所據,依非所依耳。

    病在是而不思治,虧欠在是而不求益,悍然以為吾自有所得,烏用是!是病者日益病,而虧欠者日益虧欠,以至于消亡也。

    且足下自謂,于存心、力行根本,有實得乎?則其語默、作止之間,必人皆得而驗之。

     ┃今譯┃ 前段時間在山中看到足下所作的文章,很喜愛其中的筆力屈伸有勢、曲折迂回,固然也并不是不能寫好文章,隻是在義理闡發上有些不夠恰當,所以摘出其中的謬誤相告于你,如是來看,足下的工夫所缺少的,正在于“志、據、依”等地方做得還不夠好。

    至于其所以未能做好的原因,正在于對文字當中的義理沒有精切體察,所以志并非所應之志,據也非所應之據,依也非所應之依。

    病痛在此處而不想去根治,虧欠在此處而不求去增益,悍然認為我自然會有所得,何必在此處用功!這也就是生病的病得越來越嚴重,而虧欠的也虧欠得越來越多,以至于逐漸消亡。

    而且足下自己想想看,在用心、踐行的根本之處,有實實在在的受益嗎?如果有,那在說話、沉默或做事、停止之間,必定人人都可以驗證。

     ┃簡注┃ ①夭矯:屈伸自如而有氣勢。

    曲盤:曲折盤旋迂回。

     ②志、據、依:也即“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的簡稱。

     ③不的:不确切,不實在。

     ┃實踐要點┃ 此處從“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遊于藝”四者的相互關系,也即語言文字與内心的相互關系,再次指出吳玉章在修養工夫上的病痛、虧欠,也就是用心、踐行上做得不夠。

    實際上這還是在強調作文與品德修養密不可分。

     即以今會業一事而言,若果不願為,則當辭之于早。

    先期來矣,及會而渝①,可謂誠乎?晨訂而午變,言詞閃铄,不可謂信;以師命而赴,不緻告而避,不可謂敬;衆友群集,即不作文,亦當終事而散,倏忽逃會,可謂無禮。

    如“藝”必勝人而後“遊”,則古今之能“遊”者寡矣;不勝人即不“遊”,謂好學者如是乎?己則不能,而微譏他人,務以求異求勝,是不謙讓也;辭氣悻悻②,岸而不顧,是躁戾③而失養也。

    凡此數者,末病乎,抑本病也?不力行之故乎,抑不求知之故也?然則足下之存心、力行,與所謂“志道、據德、依仁”者果安在?而欲以之傲人勝人哉? ┃今譯┃ 就拿如今文會上的作文一事來說,如果确實不願寫作,那麼就應當早一點推辭。

    先前的聚會來了,等到下次聚會卻變更了,可以說是誠懇的嗎?早晨訂了約而中午就變了,言語閃爍,不可以說是誠信;因為老師的命令而赴約,不去告知而躲避,不可以說是尊敬;衆多友人成群地聚集在一起,即便不作文,也應當等事情終了然後再散去,突然逃離聚會,可以說是沒有禮貌。

    如果要“藝”必定勝過他人以後再去“遊”,那麼古今之人能夠去“遊”的就很少了;不能勝過他人就不去“遊”,可以說好學的人就是這個樣子的嗎?自己不能做到,而去譏諷他人,一定要求異于他人、求勝過他人,這是不能謙讓;言辭語氣上流露怨恨的樣子,高傲而不顧及他人,這是浮躁、乖張而有失教養。

    所有這幾種情況,是末節的病,還是根本的病呢?是不去踐行的緣故,還是不去求知的緣故呢?既然這樣,足下的用心、踐行,與所謂的“志道、據德、依仁”等果真又能體現在什麼地方呢?而又想要如何來傲人、勝人呢? ┃簡注┃ ①期:會,約會。

    渝:變更,違背。

     ②悻悻:怨恨失意的樣子。

     ③躁戾:浮躁,乖張。

     ┃實踐要點┃ 人生成敗首先在于做人,其次才是做事,故而需要強調做人的誠信,做人的禮貌、規矩。

    刻意想要異于他人、勝過他人,做不到就有怨恨之氣,這是最要不得的。

    現在的青年、少年也常常會有類似的情況,作為師長要早發現,早作規勸引導,避免釀成更為嚴重的後果。

     諸友平昔亦以足下瑰異之材、果毅之質,流俗希有。

    嘗與某私相歎跂①,以為追琢有成,必非凡近所及,故箴規②過于切直者有之。

    足下概不為己虛受,一擊不中,辄思幡然飏棄③,壹何自待④之淺隘也!子路⑤,人告以有過則喜,故曰“百世之師”。

    今既不能喜矣,又加憤焉,其志氣相去幾千萬裡,更何以造舜、禹之域耶? ┃今譯┃ 諸位友人平時也認為足下具有珍奇特異的才華、果敢剛毅的氣質,在世俗之中少有。

    曾經與我私下裡相互贊歎并企望,認為繼續雕琢則将有成,必定不是凡人所能及的,所以規勸之時會有過于急切、直接的地方。

    足下一概不能為了自己虛心接受,一次出擊沒有擊中,就想着幡然放棄,這樣子看待自己,真是何其淺陋、狹隘呀!子路,有人告訴他有過錯的地方就會歡喜,所以被稱為“百世之師”。

    今日(聽了勸告)既不能歡喜,又反加憤恨,這其間的志氣高低相去幾千萬裡,又怎麼能夠達到舜、禹的境界呢? ┃簡注┃ ①跂(qǐ):通企,向往,企求。

     ②箴規:谏言,規勸。

     ③飏棄:揚棄,放棄。

    飏,同揚。

     ④壹何:又作“一何”,何其,多麼。

    自待:看待自己。

     ⑤子路:即仲由,字子路,一字季路,孔子的弟子。

     ┃實踐要點┃ 呂留良批評弟子的同時,也指出其優點。

    事實上師長們對優秀的學生、晚輩才會多多批評指正,因為他們本是最有希望的。

    然而少年、青年卻總是急于求成,一擊不中便想着改弦更張,朝三暮四,甚至不願他人指出自己這一擊不成背後的毛病。

    這些問題也是古今相通的。

     抑會文之事,實出于某,非諸友私集也。

    某欲諸友材質高下者,皆講習讨論于其中,以求義理之歸,蓋某與天下争學術是非之界正在此。

    今足下自以本心力行為得,而不欲從事于文義,其本指正與某相反。

    然則足下之所非不在諸友,而在某之立說誤人矣,而猶晏然①自居為足下之師,不亦大昧罔②、無恥之甚哉?自白沙、陽明③以來,以本心力行為說,不求義理之學盈天下,目前竊其緒餘,以鼓舞賢豪者不少。

    足下既見某說之非,即當早自決擇,就其徒印證焉;或有以益吾子,使可朝語而夕成也。

    奈何依違④腐儒之門,坐絷⑤千裡之足哉?人之從師為道耳,豈為世情?某雖不敏,必不敢以此相責。

    若必以昔日一拜為嫌,即以此書當某納還前拜之狀可也。

     ┃今譯┃ 再說聚會作文這件事,實際上是出于我的意思,并非諸位友人私下裡的集會。

    我想要諸位友人無論材質高下,都在聚會之中講習、讨論,從而在義理上求個明白,我想要與天下争一個學術上的是非界限,也正在于此。

    如今足下自認為直接依靠本心去力行就可以有所得,因而不想從事于文章本義,這就在根本理念上正好與我相反了。

    然而足下所不認同的并不在于諸位友人,而在于認為我的那些立說将會誤人,卻還要安然地自居為足下的老師,這不是太過愚昧、無恥得很嗎?自從陳白沙、王陽明以來,以本心、力行作為學說,不願探求義理之學的人滿天下都是,目前學得了他們的思想殘餘,用來鼓舞賢達、豪傑的也有不少。

    足下既然看到我的立說錯處,就應當自己早作抉擇,到那些人當中去加以印證;或許還可能有益于你,使你早上一得印證,晚上就成了聖賢。

    為什麼還要反複于腐儒的門口,因此而羁絆千裡之足呢?一個人跟從老師是為了求道,難道是為了世俗人情?我雖不才,必定不敢以此來加以責備。

    如果對昔日的一拜仍有疑惑,那麼就用這封書信作為我納還你以前那一拜的憑證吧! ┃簡注┃ ①晏然:安然,安适。

     ②昧罔:愚昧無知。

     ③白沙、陽明:白沙,即陳獻章,号白沙,廣東新會人;陽明,即王守仁,号陽明,浙江餘姚人。

    這兩位都是倡導心學的大儒,陳白沙發展了南宋陸九淵發明本心的思想,主張在自然狀态中體認本心;而王陽明又提出知行合一,強調力行。

     ④依違:反複,遲疑不決。

     ⑤絷(zhí):束縛,羁絆。

     ┃實踐要點┃ 呂留良認同程朱理學,反對陳白沙、王陽明的心學。

    吳玉章認同本心、力行,也就與呂留良的立說不同了。

    其實呂留良已經再三講明程朱理學對于道德修養的意義,從四書文章的講習、讨論來明晰義理,本是求道的正途,然而求異、求勝的吳玉章不願接受,那麼就不必再反複,也不必因為從前的拜師而遲疑。

    一個人的求學之路,關鍵還在于根本的思想觀念,此文最終強調的也就在于此。

     與吳玉章第二書 大始①來,得足下劄,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