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講 漢代的政治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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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是漢定天下以後最早得勢的學派。

    他的思想我們可以蓋公和汲黯兩個人來做代表。

    蓋公之事,見于《史記·曹相國世家》。

    《曹相國世家》說,曹參以孝惠帝元年做齊國的丞相,此時天下初定,參盡召長老諸生,問所以安集百姓,諸儒以百數,言人人殊,參未知所定。

    聞膠西有蓋公善治黃老言,使人厚币請之。

    蓋公為言治道貴清靜而民自定。

    曹參聽了他的話,相齊九年,齊國安集,人稱賢相。

    後來做了漢朝的宰相,也還是用這老法子。

    《史記》上記載這兩件事,最可見得當時道家的态度。

     參去,屬其後相曰:以齊嶽市為寄,慎勿擾也。

    後相曰:治無大于此者乎?參曰不然,夫嶽市者,所以并容也,今君擾之,奸人安所容也?吾是以先之。

     為漢相國,舉事無所變更,一遵蕭何約束。

    擇郡國吏,木诎于文辭重厚長者,即召除為丞相史。

    吏之言文刻深欲務聲名者,辄斥去之。

     于此,我們可以知道道家得失。

    他的所謂并容裡面,實包含着無限的醜惡。

    不務絕奸人,而反求所以并容之,天下哪有這治法?然而卻能得到好聲名,這是何故?原來天下事最怕的,是上下相蒙。

    大抵善為聲名的人,總是塗澤表面,而内容則不堪問。

    你叫他去治嶽市,他在表面上替你把嶽市治得很好了,便是你自己去查察,也看不出什麼毛病來,然而實際可以更壞。

    為什麼呢?(1)他會囑咐手下的人,說丞相要來查察什麼什麼事情——表面上的——你們要得當心些,暗中就可風示他,實際的事情拆爛污些不妨,甚至于公然囑咐,隻要塗澤表面就夠了。

    如此,手下的人本來膽小不敢作弊的,就敢作弊了。

    本來老實不會作弊的,就會作弊了。

    (2)他可以威脅嶽市中的人不敢舉發他的弊病,甚而還要稱頌他。

    (3)而他還可以得些物質上不正當的利益。

    所謂巧宦,其弊如此。

    所以用這一種人去治國,是舊弊未除,又生新弊。

    簡而言之,就是弊上加弊,弊+弊=2弊。

    倒不如用老實的人,他雖無能力改良事情的内容,倒也想不出法子來,或者雖想得出法子而也不敢去塗澤表面,這卻是弊+0,所以從來用質樸無能的人,可以維持現狀,使其不緻更壞,即由于此。

    這就是曹參的所以成功,豈但曹參,漢文帝所以被稱為三代後的賢君,也不外乎這個道理。

    所以後來漢武帝所做的事情,有許多并不能說是沒有理由,至少他對朝臣所說的吾欲雲雲,其所雲雲者,決不是壞話,然而汲黯看了,他就覺得很不入眼,要說他内多欲而外施仁義,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了。

     然則在中國曆史上,放任政策總得到相當的成功,确有其很大的理由。

    這種放任政策确也不能不承認他是有相當的長處。

    然而其長處,亦隻是維持現狀而已,要說到改進治化就未免南轅北轍。

    試即以漢文帝之事為證。

    《史記·平準書》說: 至今上即位數歲,漢興七十餘年之間,國家無事,非遇水旱之災,民則人給家足,都鄙廪庾皆滿,而府庫餘貨财。

    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校。

    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于外,至腐敗不可食。

    衆庶街巷有馬,阡陌之間成群,而乘字牝者擯而不得聚會。

    守闾閻者食粱肉,為吏者長子孫,居官者以為姓号,故人人自愛而重犯法,先行義而後绌恥辱焉。

    當是之時,網疏而民富,役财驕溢,或至兼并,豪黨之徒,以武斷于鄉曲。

     兼并總是行于民窮财盡之時的,果真人給家足,誰願受人的兼并?又誰能兼并人?然則《史記》所述富庶的情形,到底是真的呢,假的呢?從前有人說所謂清朝盛時的富庶,全是騙人的。

    不然為什麼當時的學者如汪中、張惠言等,據其自述未達之時,會窮苦到這步田地。

    難道這些學者都是騙人的麼?我說兩方面的話,都是真的。

    大抵什麼時代都有個不受人注意的階級,他就再困苦煞,大家還是不聞不見的。

    所謂政簡刑清,所謂人給家足,都隻是會開口的、受人注意的階級,得些好處罷了。

    所以董仲舒說: 富者田連阡陌,貧者亡立錐之地,又颛川澤之利,筦山林之饒,荒淫越制逾侈以相高,邑有人君之尊,裡有公侯之富。

    ……貧民常衣牛馬之衣,而食犬彘之食。

     晁錯也說: 今農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過二人,其能耕者不過百畝,百畝之收,不過百石。

    春耕夏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