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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文明根本之異點[1] 東西文明有根本不同之點,即東洋文明主靜,西洋文明主動是也。

    溯諸人類生活史,而求其原因,殆可謂為基于自然之影響。

    蓋人類生活之演奏,實以歐羅細亞為舞台。

    歐羅細亞者,歐亞兩大陸之總稱也。

    歐羅細亞大陸之中央,有一凸地曰“棹地”(Table—land),此與東西文明之分派至有關系。

    因其地之山脈,不延于南北,而亘乎西東,足以障阻南北之交通。

    人類祖先之分布移動,乃以成二大系統:一為南道文明,一為北道文明。

    中國本部、日本、印度支那、馬來半島諸國、俾路麻、印度、阿富汗尼斯坦、俾爾齊斯坦、波斯、土爾基、埃及等,為南道文明之要路;蒙古、西伯利亞、俄羅斯、德意志、荷蘭、比利時、丹麥、士坎疊拿威亞、英吉利、法蘭西、瑞西、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奧大利亞、巴爾幹半島等,為北道文明之要路。

    南道文明者,東洋文明也;北道文明者,西洋文明也。

    南道得太陽之恩惠多,受自然之賜予厚,故其文明為與自然和解,與同類和解之文明。

    北道得太陽之恩惠少,受自然之賜予啬,故其文明為與自然奮鬥、與同類奮鬥之文明。

    一為自然的,一為人為的;一為安息的,一為戰争的;一為消極的,一為積極的;一為依賴的,一為獨立的;一為苟安的,一為突進的;一為因襲的,一為創造的;一為保守的,一為進步的;一為直覺的,一為理智的;一為空想的,一為體驗的;一為藝術的,一為科學的;一為精神的,一為物質的;一為靈的,一為肉的;一為向天的,一為立地的;一為自然支配人間的,一為人間征服自然的。

    南道之民族,因自然之富,物産之豐,故其生計以農業為主,其民族為定住的;北道之民族,因自然之賜予甚乏,不能不轉徙移動,故其生計以工商為主,其民族為移住的。

    惟其定住于一所也,故其家族繁衍;惟其移住各處也,故其家族簡單。

    家族繁衍,故行家族主義;家族簡單,故行個人主義。

    前者女子恒視男子為多,故有一夫多妻之風,而成賤女尊男之習;後者女子恒視男子為缺,故行一夫一妻之制,而嚴尊重女性之德。

    農業為主之民族,好培種植物;商業為主之民族,好畜養動物。

    故東人食物,以米蔬為主,以肉為輔;西人食物,以肉為主,以米蔬為輔:此飲食嗜好之不同也。

    東人衣則廣幅博袖,履則緞鞋木履;西人衣則短幅窄袖,履則革履。

    東方舟則帆船,車則騾車、人力車;西方舟則輪船,車則馬車、足蹈車、火車、電車、摩托車。

    東人寫字則用毛筆硯池,直行工楷于柔紙;西人寫字則用鉛筆或鋼筆,橫行草書于硬紙。

    東人講衛生,則在鬥室靜坐;西人講體育,則在曠野運動。

    東人之日常生活,以靜為本位,以動為例外;西人之日常生活,以動為本位,以靜為例外。

    試觀東人西人同時在驿候車,東人必覓坐靜息,西人必來往梭行。

    此又起居什器之不同也。

    更以觀于思想:東人持厭世主義(Pessimism),以為無論何物皆無競争之價值,個性之生存,不甚重要;西人持樂天主義(Optimism),凡事皆依此精神,以求益為向上進化發展,确認人道能有進步,不問其究極目的為何,但信前事惟前進奮鬥為首務。

    東人既以個性之生存為不甚重要,則事事一聽之天命,是謂定命主義(Fatalism);西人既信人道能有進步,則可事一本自力以為創造,是謂創化主義(CreativcProgressionism)。

    東人之哲學,為求涼哲學;西人之哲學,為求溫哲學。

    求涼者必靜,求溫者必動。

    東方之聖人,是由生活中逃出,是由人間以向實在,而欲化人間為實在者也;西方之聖人,是向生活裡殺來,是由實在以向人間,而欲化實在為人間者也。

    更以觀于宗教:東方之宗教,是解脫之宗教;西方之宗教,是生活之宗教。

    東方教主告戒衆生以由生活解脫之事實,其教義以清淨寂滅為人生之究竟,寺院中之偶像,龛前之柳,池中之水,沈沈無聲,皆足為寂滅之象征;西方教主于生活中尋出活潑潑地之生命,自位于衆生之中央,示人以發見新生命、創造新生命之理,其教義以永生在天靈魂不滅為人生之究竟,教堂中之福音與祈禱,皆足以助人生之奮鬥。

    更以觀于倫理:東方親子間之愛厚,西方親子間之愛薄;東人以犧牲自己為人生之本務,西人以滿足自己為人生之本務;故東方之道德在個性滅卻之維持,西方之道德在個性解放之運動。

    更以觀于政治:東方想望英雄,其結果為專制政治,有世襲之天子,有忠順之百姓,政治現象毫無生機,幾于死體,依一人之意思,遏制衆人之願望,使之順從;西方依重國民,其結果為民主政治,有數年更疊之元首之代議士,有随民意以為進退之内閣,政治現象,刻刻流轉,刻刻運行,随各個人之意向與要求,聚集各個勢力以為發展。

    東人求治,在使政象靜止,維持現狀,形成一種死秩序,稍呈活動之觀,則诋之以搗亂;西人求治,在使政象活潑,打破現狀,演成一種活秩序,稍有沈滞之機,則摧之以革命。

    東方制定憲法,多取剛性,賦以偶像之權威,期于一成不變,緻日新之真理,無緣以入于法;西方制定憲法,多取柔性,畀以調和之餘地,期于與時俱化,俾已定之法度,随時可合于理。

    此東西文明差異之大較也。

     東西民族因文明之不同,往往挾種族之偏見,以自高而卑人。

    近世政家學者,頗引為莫大之遺憾。

    平情論之,東西文明,互有長短,不宜妄為軒轾于其間。

    就東洋文明而論,其所短約有數端:①厭世的人生觀,不适于宇宙進化之理法;②惰性太重;③不尊重個性之權威與勢力;④階級的精神視個人僅為一較大單位中不完全之部分,部分之生存價值全為單位所吞沒;⑤對于婦人之輕侮;⑥同情心之缺乏;⑦神權之偏重;⑧專制主義之盛行。

    而其所長,則在使彼西人依是得有深透之觀察,以窺見生活之神秘的原子,益覺沈靜與安泰。

    因而起一反省,自問日在物質的機械的生活之中,紛忙競争,創作發明,孜孜不倦,延人生于無限争奪之域,從而不暇思及人類靈魂之最深問題者,究竟為何? 東西文明之互争雄長,曆史上之遺迹,已數見不鮮。

    将來二種文明,果常在沖突軋轹之中,抑有融會調和之日,或一種文明竟為其他所征服,此皆未決之問題。

    以餘言之,宇宙大化之進行,全賴有二種之世界觀,鼓馭而前,即靜的與動的、保守與進步是也。

    東洋文明與西洋文明,實為世界進步之二大機軸,正如車之兩輪、鳥之雙翼,缺一不可。

    而此二大精神之自身,又必須時時調和、時時融會,以創造新生命,而演進于無疆。

    由今言之,東洋文明既衰頹于靜止之中,而西洋文明又疲命于物質之下,為救世界之危機,非有第三新文明之崛起,不足以渡此危崖。

    俄羅斯之文明,誠足以當媒介東西之任,而東西文明真正之調和,則終非二種文明本身之覺醒,萬不為功。

    所謂本身之覺醒者,即在東洋文明,宜竭力打破其靜的世界觀,以容納西洋之動的世界觀;在西洋文明,宜斟酌抑止其物質的生活,以容納東洋之精神的生活而已。

     印度開放而後,西洋思想已漸蒙東洋之影響,如叔本華(Schobenhauer)之厭世哲學,尼采(Nitzsche)之天才個性主義,皆幾分染東洋思想之顔色。

    惟印度之交通不便,西人居印者少,而印人之視英人,隻認為娴于政治藝術之巧練蠻人,以為論及修養,彼輩尚屬幼稚,彼輩所汲汲以求者,東方人決之于心中也久矣。

    故東西文明之間,在印度不生密切之接觸。

    逮于海通,西人航海來華者日衆,東西思想之接觸始漸密切,良以吾國氣候之溫和,海路之利捷,遠非印度可比也。

    由是言之,對于東西文明之調和,吾人實負有至重之責任,當虛懷若谷以迎受彼動的文明,使之變形易質于靜的文明之中,而别創一生面。

    一九一六年九月八日,美德加父教授(ProfessorMaynardW.Metcalf)曾在奧伯林(Oberlin)為中國留美學生會演說《科學與現代文明》,論及中國之将來,有日設有一民族于世界最終之民族中,能占一大部者,其惟中國人乎?其數量之衆,忍苦之強,衍殖之繁,愛重平和之切,人格品性之堅,智力之優,與夫應其最高道德觀念之能力,皆足以證其民族至少亦為最終民族中之要素。

    但彼等究與啟發未來最終民族生息于其下之文明型式,以若何之影響乎?中國其将于智于德有所貢獻于世界,亦如其于數量乎?此殆全視彼善導其發育于今方環接之新境遇下之成功何如耳。

    中國于人類進步,已嘗有偉大之貢獻。

    其古代文明,擴延及于高麗,乃至日本,影響于人類者甚大。

    今猶能卷土重來,以為第二次之大貢獻于世界之進步乎?世間固尚未有一國民能于世界之進步為第二次偉大之貢獻者,埃及、阿西利亞、佛尼西亞、希臘、羅馬、亞拉比亞、波斯,皆曾達于極盛之域,而遂衰亡不複振。

    獨意大利之文藝複興,為顯著之例外,然亦非舊羅馬之複活。

    逮其純為新民族之日,固不知有幾多異族之血,混入古意大利人之族系也。

    猶憶三十年前,加潘特(EdwardCarpenter)曾為文以論《文明之起原及其救濟》,甚有趣味。

    文中指陳曾經極盛時代民族中,文明疾病之徑路,謂此等文明之疾病,大抵皆有其相同之預兆時期,寝假而達于炎熱最高之度,寝假而贻其民族以永世削弱之運焉。

    世界史中,尚未見有回春複活之民族,重為世界之強國也。

     中國文明之疾病,已達炎熱最高之度,中國民族之運命,已臻奄奄垂死之期,此實無容諱言。

    中國民族今後之問題,實為複活與否之問題,亦為吾人所肯認。

    顧吾人深信吾民族可以複活,可以于世界文明為第二次之大貢獻。

    然知吾人苟欲有所努力以達此志的者,其事非他,即在竭力以受西洋文明之特長,以濟吾靜止文明之窮,而立東西文明調和之基礎。

     今日立于東洋文明之地位觀之,吾人之靜的文明,精神的生活,已處于屈敗之勢。

    彼西洋之動的文明,物質的生活,雖就其自身之重累而言,不無趨于自殺之傾向,而以臨于吾侪,則實居優越之域。

    吾侪日常生活中之一舉一動,幾莫能逃其範圍,而實際上亦深感其需要,願享其利便。

    例如火車輪船之不能不乘,電燈電話之不能不用,個性自由之不能不要求,代議政治之不能不采行。

    凡此種種,要足以證吾人生活之領域,确為動的文明物質的生活之潮流所延注,其勢滔滔,殆不可遏。

    而一察其現象,則又扞格矛盾之觀,到眼都是。

    最近所發生之社會現象,如飛虹、普濟、江寬等輪之沖沉也,某處火車之遇險也,某處電燈之失慎也,此類事實,若一一叩其原因,固各不一緻,而且甚複雜。

    就生活現象,以為大量之批評,則皆足引為吾人不适于動的文明物質的生活之證據。

    其他大至政制,微至衣履,西人用之則精神煥發,利便甚溥,而一入于吾人之手,著于吾人之身,則怪象百出,局促弗安,總呈不相配稱之觀。

    蓋嘗推原其故,以為以靜的精神,享用動的物質、制度、器械等等,此種現象必不能免,苟不将靜止的精神,根本掃蕩,或将物質的生活,一切屏絕,長此沈延,在此矛盾現象中以為生活,其結果必蹈于自殺。

    蓋以半死帶活之人,駕飛行艇,使發昏帶醉之徒,禦摩托車,人固死于艇車之下,艇車亦毀子其人之手。

    以英雄政治、賢人政治之理想,施行民主政治;以肅靜無嘩、唯諾一緻之心理,希望代議政治;以萬世一系、一成不變之觀念,運用自由憲法;其國之政治,固以杌隍(陧)不甯,此種政制之妙用,亦必毀于若而國中。

    總之,守靜的态度,持靜的觀念,以臨動的生活,必至人身與器物,國家與制度,都歸粉碎。

    世間最可恐怖之事,莫過于斯矣。

     餘既言之,物質的生活,今日萬不能屏絕勿用。

    則吾人之所以除此矛盾者,亦惟以徹底之覺悟,将從來之靜止的觀念、怠惰的态度,根本掃蕩,期與彼西洋之動的世界觀相接匠,與物質的生活相适應。

    然在動的生活中,欲改易一新觀念,創造一新生活,其事較易;在靜的生活中,欲根本改變其世界觀,使适于動的生活,其事乃至難,從而所需之努力亦至大,吾人不可不以強毅之氣力赴之。

     奇普陵(Kipling)之詩曰: Oh,EastisEastandWestisWest,AndnevertheTwainshallmeet,TillEarthandSkystandpresentlyAtGod‘sgreatjudgmentSeat;ButthereisneitherEastnorWest,Border,norBreednorBirth,WhentwostrongmenstandfacetofaceTho’theycomefromtheendsoftheEarth. 譯其大旨,即謂除非天與地,立于上帝最高裁判之席前,東終是東,西終是西,絕無相遇之期。

    但有二偉人焉,雖來自地球之兩極,相對而立,則無東西畛域之見,種族血系之分也。

    吾青年乎,其各以twostrongmen中之一人自命,竭力刬除種族根性之偏執,啟發科學的精神以索真理,奮其勇氣以從事于動性之技藝與産業。

    此種技藝與産業,足緻吾人之日常生活與實驗之科學相接近。

    如斯行之不息,科學之演試必能日臻于純熟,科學之精神必能淪浃于靈智。

    此種精神,即動的精神,即進步的精神。

    一切事物,無論其于遺襲之習慣若何神聖,不憚加以驗察而尋其真,彼能自示其優良者,即直取之以施于用。

    時時創造,時時擴張,以期盡吾民族對于改造世界文明之第二次貢獻。

     本篇所用參考書報: ①茅原華山著:《人間生活史》。

     ②Reinsch著:Worldpolitics,chapterⅢ. ③Jenks著:Principlesofpolitics,page32. ④Thescientificmonthly,Vol.4,no.5.中所載ProfessorMaynardM.Metcalf著:ScienceandModernCivilization. ⑤《新青年》第一卷第四号獨秀著《東西民族根本思想之差異》。

     *** 愚文既已付印,偶于《東方》第十五卷第六号,見有《中西文明之評判》一文,譯自日本《東亞之光》。

    其首段曰:“有中國人胡某者,于開戰前後在德國刊行德文之著作二種:一名《中國對于歐洲思想之辯護》,為開戰前所刊;一名《中國國民之精神與戰争之血路》,為開戰後所刊者。

    ” 歐美人對于東洋民族多以為劣等國民,偶或見其長處則直驚以為黃禍,其真傾耳于東洋人之言論者極少。

    有時對于東洋人之言論呈贊詞者,多出于一時之好奇心,或屬于外交辭令而已。

     然此次戰争,使歐洲文明之權威大生疑念。

    歐人自己亦對于其文明之真價不得不加以反省,因而對于他人之批評虛心坦懷以傾聽之者亦較多。

    胡某之著作,在平時未必有人過問,而此時卻引起相當之反響,為贊否種種議論之的。

    ……次乃介紹德人對于辜氏著作之意見,贊成之者則有台裡烏司氏及普魯克陀爾福女士,反對之者則有弗蘭士氏。

    其中所論頗足供愚文之參證,為幅帙所限,未能迻錄,讀者可取《東方》閱之。

    往者愚在日京,曾于秋桐先生《說憲》[2]文中,知辜鴻銘氏有《春秋大義》[3]之作,嗣以激于一種好奇之心理,嘗取辜氏之書略為披閱,雖讀之未暇終篇,但就其卷頭之綱目導言之大旨觀之,已足窺其概要。

    彼謂“西洋之教人為善,不畏之以上帝,則畏之以法律。

    離斯二者,雖兄弟比鄰不能安處也。

    逮夫憎侶日多,食之者衆,民不堪其重負。

    遂因三十年之戰,傾覆僧侶之勢力,而以法律代上帝之權威。

    于是繼僧侶而興者,則為軍警焉。

    軍警之坐食累民,其害且過于僧侶,結果又以釀成今日之戰。

    經此大戰之後,歐人必謀所以棄此軍警,亦如昔之屏棄僧侶者然。

    顧屏棄軍警之後,其所賴以維持人間之平和秩序者,将複迎前曾屏棄之僧侶乎?抑将更事他求乎?為歐人計,惟有歡迎吾中國人之精神,惟有歡迎孔子之道。

    ”是篇所舉胡氏之說與辜氏之說,若合符節。

    胡氏疑即辜氏之誤,辜字譯音頗與胡近。

    其書既以英文出版于北京,複以德文出版于柏林,日人展轉迻譯,緻訛為胡,國人不察,亦以胡某受之。

    愚以為中國二千五百餘年文化所鐘,出一辜鴻銘先生,已足以揚眉吐氣于二十世紀之世界。

    一之為奇,甯複有偶?必為辜氏之訛無疑。

     愚讀歐人對于辜說之評判,不禁起數種感想:第一,國人對于現代西洋最有價值之學說,恒扞格不相入,诋排之惟恐不及,而我以最無價值之夢話,一入彼歐人之耳,彼皆以誠懇之意迎之。

    或則以促其自反,或則以堅其自信,雖見仁見智各不相同,要皆能虛心坦懷為他山之助;以視膠執己見、夜郎自大之吾人,度量相越之遠,有非可以道裡計者。

    故吾人對于歐人之注意辜說,惟當引以自愧,切不可視為“驚動歐人之名論”以自榮。

    第二,西洋文明之是否偏于物質主義,宜否取東洋之理想主義以相調劑?此屬别一問題。

    時至今日,吾人所當努力者,惟在如何以吸收西洋文明之長,以濟吾東洋文明之窮。

    斷不許以義和團的思想,欲以吾陳死寂滅之氣象腐化世界(例如以不潔之癖為中國人重精神不重物質之證;則吸食鴉片之癖,亦何不可數為相同之例?是非欲腐化世界而何)。

    斷不許舍己芸人,但指摘西洋物質文明之疲窮,不自反東洋精神文明之頹廢。

    第三,希望吾青年學者,出全力以研究西洋之文明,以迎受西洋之學說。

    同時,将吾東洋文明之較與近世精神接近者介紹之于歐人,期與東西文明之調和有所裨助,以盡對于世界文明二次之貢獻,勿令歐人認此陳腐固陋之談為中國人之代表。

    第四,台裡烏司氏謂“人雖有采用新稅制、新制服者,而無輕易采用新世界觀者”,斯言誠不盡妄。

    但愚以為于吾東方靜的世界觀,若不加以最大之努力,使之與動的世界觀接近,則其采用種種動的新制度、新服器,必至怪象百出,不見其利,隻見其害。

    然此非可輕易能奏功效者,亦屬事實。

    當于日常生活中習練薰陶之,始能漸漬濡染,易靜的生活為動的生活。

    取法乎上僅得其中,吾人即于日常生活中常懸一動的精神為準則,其結果猶不能完全變易其執性之靜止,倘複偏執而保守之,則活動之氣質将永不見于吾人之身心,久且必歸于腐亡。

     *** 愚頃又見早稻田大學教授北聆吉氏曾作《論東西文化之融合》一文(載于《東方時論》第三卷第六号),中多透辟之語。

    茲節譯數段,供參證焉。

     “……西洋之文化,為求精神之自由,先傾其全力以利用自然,征服自然。

    歐人對于自然,不能漠不關心。

    純取觀望之态度,不能融合其自我于自然之中,以與自然共相遊樂。

    其視自然為自我發展之憑基,非自我産生之嫡母。

    自然者,可以克服之障礙也。

    菲西的謂對象即抵抗,實足為歐人自然觀之綱領。

    彼等所以不即其本然之體以觀察自然,而必分析之以求發見其構成之要素與軌範要素結合之法則者,乃欲如斯以為人類再建自然。

    其科學的文明,皆因其要求主張自我克服自然而産出。

    倍根嘗謂為‘知識之力’。

    蓋歐人之科學,即使彼等制禦自然之力也。

     “然東洋諸民族,關于此點,其努力則與歐美人異。

    同是東洋民族,其間固亦有相異之點。

    而自大體言之,則凡東洋諸民族,皆有一共同與西洋民族不同之所,即其不欲制禦自然,征服自然,而欲與自然融合,與自然遊樂是也。

    彼等不言人則與天則對立,甯依天則以演繹人則。

    東洋人一般之宿命觀,以從天命為道德之能事,足為彼等如何視自然為強權之實證。

    東洋人與其欲制禦自然以獲精神之自由,甯欲使精神之要求服從自然,于此覓一安心之境地。

    故彼等對于自然,不加解剖,不加分析,但即其本然之體觀察之而已。

     “東西文化之差别,可雲一為積極的,一為消極的。

    此殆基于二者使現實生活徹底之意力之強弱。

    歐美人使現實生活徹底之欲望盛,故向利用或征服于其生活必要之自然之途以進。

    東洋人之于現實生活,不視為絕對,故使之徹底之努力缺乏。

    東西對于自然之差異,無論其基于何種理由,究于二者之間,生出思想與生活種種之不同。

    西洋人在與自然奮戰之間,養成一種猛烈之生活意志。

    初哉首基,即利用此種生活意志,以使其他劣弱諸民族為之屬隸,更為此目的利用其獨占之科學知識。

    東洋人常以求得最大之滿足于其被與之境遇為能事,故于本民族中認不法階級之存在,即認異族為政治統治者,亦甘受之而帖服。

    西洋人在與自然奮戰中所養成之自我觀念,與人間中心之思想,構成一種價值哲學,設便于自己之标準,評量一切價值,不僅于現世以自己為中心,即于來世亦主張個性價值之保存。

     “希臘人受地理之影響,本為極端個人主義之信者。

    以智慧、勇氣、正義、節制為四德,而慈悲仁愛在東洋思想認為一切道德之首者,則反屏之于道德範疇之外。

    今日之西洋人,合此希臘人之個人主義與希臘教靈魂不滅之教義,而成個性價值保存之哲學,從而西洋人缺真實大我之哲學。

    顧在東洋,儒教則求修養最終之标的于天,佛教則求之于涅槃,以成大我無我之哲學。

    甯以打破個人主義與人間本位之價值哲學,始足認為備哲人之風格。

    老莊荊楚之學,于此點最為徹底。

    …… “自然之制服,境遇之改造,為西洋人努力所向之方向;與自然融合,對于所與境遇之滿足,為東洋人優遊之境地。

    此二者皆為人間文化意志所向之标的,吾人于斯二者均不可蔑視。

    若徒埋頭于自然之制服,境遇之改造,而忘卻吾人對于内的生活之反省,則吾人之生活必歸于空虛。

    故今世大哲,若柏格森,則謂今日普魯士人之生活,幾全埋頭于生産之事,于軍事與産業方占勝利之際,詩與哲學,益趨退化,以為警告矣。

    若倭铿,則以内的文明與外的文明、詩與産業之兩立為理想,昌言今日人本主義的文明一面征服自然,一面有使自己靈性歸于空虛之恐矣。

    …… “彼歐美人今既于征服自然之中漸喪其自己之靈性,而東洋人則何如者?彼等既不求若何以征服自然、利用自然,故其與自然融合一緻之精神,不過僅為少數人所能知,自馀之大多數,殆為自然所征服。

    東洋聖哲,自覺‘破于此處成于彼處’之大自在,故現實生活之成敗,多不足以惱其心神。

    其大多數對于人生真義毫不理解,為自然所征服,又為利用自然者所驅使,以度最悲慘之生活。

    故于産生老莊解脫哲學之支那,造成多數如豚之苦力。

    于産生釋尊宗教之印度,其生民不苦于疾疫,則厄于饑馑,今且被傭為兵,在西部戰場為英國人效死。

    然則無征服自然之能力,甘居于被與之境遇之東洋民族,将有莫大之危險從其生活以俱至。

    此為吾人所不可不記取者。

     “于是乃生歐羅巴的文化與亞細亞的文化之補救乃至融合之必要矣。

    吾人為自己精神的自由,一面努力于境遇之制服與改造,一面亦須注意于境遇之制服與改造不可無一定之限制,而努力于自己精神之修養。

    單向前者以為努力,則人類将成為一勞動機械;僅以後者為能事,則亦不能自立于生存競争之場中。

    必兼斯二者,真正人間的生活始放其光輝。

    而欲為此,非能将一切反對之要素攝取而統一之民族不可。

    世間固有之文化,大抵因其民族之特質與其被置之境遇,多少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