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三 諸子

關燈
士钊明其不然,大指以為:“施、龍祖述墨學,說創魯勝,前未有聞。

    《漢書·藝文志》名、墨流别,判然不同。

    施、龍之名,隸名而不隸墨。

    《荀子·解蔽篇》曰:‘墨子蔽于用而不知文,惠子蔽于辭而不知實。

    ’墨、惠并舉,而所蔽之性,适得其反。

    謂為師承所在,讵非讕言。

    今觀惠、墨兩家,同論一事,其義莫不相反。

    如惠子言:‘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而不竭。

    ’墨子言:‘非半勿,則不動,說在端。

    ’凡注《墨》者率謂此即惠義,而不悟兩義相對,一立一破,絕未可同年而語也。

    且以辭序征之,以惠為立而墨為破。

    何以言之?惠子之文意,重在取而不在所取,以為無論何物,苟取量僅止于半,則雖尺棰已耳,可以日日取之,曆萬世而不竭也。

    墨家非之,謂所取之物,誠不必竭,而取必竭。

    一尺之棰,決無萬世取半之理。

    蓋今日吾取其半,明日吾取其半之半,明日吾于半之半中取其一半,可以計日而窮于取,奚言萬世。

    何也?尺者,端之積也。

    端乃無序,而不可分。

    于尺取半,半又取半,必有一日全棰所餘兩端而已,取其一而遺其餘,餘端凝然不動。

    不能,即不能取也,故曰:‘非半勿,則不動,說在端。

    ’此其所言果一義乎?抑二義乎?略加疏解,是非炳然可知,而從來治墨學者未或道及。

    ”因作《名墨訾應考》,著如上例若幹條,以征名、墨兩家倍僪,決非相為祖述,如魯勝所雲。

    然名、墨兩家之倍僪不同,陳氏說已發其,以為:“墨子言‘白馬,馬也’,而公孫龍則雲‘白馬非馬’。

    其說雲:‘求馬,黃、黑馬皆可緻。

    求白馬。

    黃、黑馬不可緻。

    故曰白馬非馬。

    ’墨子言:‘苟是石也白,敗是石也盡與白同,是石也。

    ’而公孫龍則雲:‘堅、白、石,三可乎?曰:不可。

    視不得其所堅,拊不得其所白,見與不見離。

    且猶白以目以火見,而火不見,則火與木不見而神見。

    神不見,而見離。

    堅以手而手以棰,是棰與手知而不知,而神與不知神乎?是之謂離焉。

    ’皆較墨子之說更轉而求深。

    ”而要其兩義相對,一立一破,豈不足以征名、墨兩家之倍僪不同。

    所與章氏異者,特章氏言惠為立而墨為破,而征以陳氏之說,則又似墨為立而龍為破爾。

    要以陳氏之說近是。

    何者?蓋墨氏作《辯經》以正名本,而名家玄異同以泯名相,此其秪也。

     《漢書·藝文志》:陰陽家《鄒子》四十九篇,《鄒子始終》五十六篇,其書皆亡。

    獨太史公《孟子荀卿列傳》著其學,謂:“驺衍睹有國者益淫侈,不能尚德,若《大雅》整之于身,施及黎庶矣。

    乃深觀陰陽消息,而作怪迂之變,《始終》、《大聖》之篇,十餘萬言。

    其語宏大不經,必先驗小物,推而大之,至于無垠。

    先序今以上至黃帝,學者所共術,大并世盛衰,因載其祥度制,推而遠之,至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而原也。

    先列中國名山大川,通谷禽獸,水土所殖,物類所珍,因而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

    稱引天地剖判以來,五德轉移,治各有宜,而符應若茲。

    以為儒者所謂中國者,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

    中國名曰赤縣神州,赤縣神州内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為州數。

    中國外加赤縣神州者九,乃所謂九州也。

    于是有裨海環之,人民禽獸莫能相通者,如一區中者,乃為一州。

    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環其外,天地之際焉。

    其術皆此類也。

    然要其歸,必止乎仁義節儉,君臣上下六親之施始也濫耳。

    ”隐括其指,在明終始。

    始終者,終而複始,運之無垠也。

    要以推明時間無垠、空間無垠。

    時間無垠者,“先序今以上至黃帝,學者所共術,大并世盛衰,因載其祥度制,推而遠之,至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而原也”,“稱引天地剖判以來,五德轉移,治各有宜,而符應若茲”。

    空間無垠者,“先列中國名山大川,通谷禽獸,水土所殖,物類所珍,因而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

    以為儒者所謂中國者,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

    中國名曰赤縣神州,赤縣神州内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為州數。

    中國外如赤縣神州者九,乃所謂九州也。

    于是有裨海環之,人民禽獸莫能相通者,如一區者,乃為一州。

    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環其外,天地之際焉”。

    曰天地之際者,地道之終,天運之始也。

    然時間無垠,空間無垠,而人生有垠。

    何以竟此有垠之人生?要其歸必止乎仁義節儉,君臣上下六親之施而已矣。

    此驺衍之意也。

    驺衍之學,推大至于無垠,而要其歸,必止乎仁義節儉君臣上下六親之施,其即《大易》“知崇禮卑”,子思“極高明而道中庸”之意也夫。

     驺衍之事,近本《詩》五際,而遠出羲和。

    何以明其然?《漢書·藝文志》:“陰陽家者流,蓋出于羲和之官。

    敬順昊天,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時。

    ”而羲和曆象授時之學,詳著《尚書·堯典》。

    陰陽家《宋司星子韋》疑承其流。

    一衍而為《洪範》五行,再衍而為《齊詩》五際。

    《漢書·翼奉傳》載奉治《齊詩》,奏封事曰:“臣聞之于師曰:天地設位,懸日月,布[53]星辰,分陰陽,定四時,列五行,以視聖人,名之曰道。

    聖人見道,然後知王治之象,故畫州土,建君臣,立律曆,陳成敗,以視賢者,名之曰經。

    賢者見經,然後知人道之務,則《詩》、《書》、《易》、《春秋》、《禮》、《樂》是也。

    《易》有陰陽,《詩》有五際,《春秋》有災異,皆列終始,推得失,考天心,以言王道之安危。

    臣奉竊學《齊詩》,聞五際之要”孟康曰:“《詩内傳》曰:五際,卯、酉、午、戌、亥也。

    陰陽終始際會之歲,于此則有變改[54]之政也。

    ”雲雲。

    因曆引《小雅·十月之交》、《大雅·文王》之詩,以明天道終而複始,窮則反本,故能延長而無窮也。

    太史公稱“驺衍睹有國者益淫侈,不能尚德,若《大雅》整之于身,施及黎庶矣”。

    自來注家于《大雅》無解,疑即如翼奉封事所引《大雅·文王》之詩也。

    《文王》之二章曰:“亹亹文王,令聞不已。

    ”四章曰:“穆穆文王,于緝熙敬止。

    ”此所謂“整之于身”也。

    而卒章終之以“儀刑文王,萬邦作孚”,此所謂“施及黎庶”也。

    文王,則“有國”之“尚德”者也,然則陰陽五行之學,本于《詩》、《書》也。

    孟子案往舊造說,謂之五行,《荀子·非十二子篇》。

    以征天人之與,故《詩》、《書》為所專長。

    趙岐《孟子題辭》。

    荀子著篇《天論》,以明天人之分,則《詩》、《書》在所必殺矣。

    《荀子·儒效篇》曰:“隆禮義而殺《詩》、《書》。

    ” 荀子之學,終于讀禮,而深擯陰陽五行不言。

    然孔子言禮,未嘗不推本陰陽五行。

    其著于《禮運》者曰:“故人者,其天地之德,陰陽之交,五行之會,五行之秀氣也。

    故天秉陽,垂日星;地秉陰,竅于山川。

    播五行于四時,和而後月生也。

    是以三五而盈,三五而阙。

    五行之動,疊相竭也。

    五行四時十二月,還相為本也。

    五聲六律十二管,還相為宮也。

    五味六和十二食,還相為質也。

    五色六章十二衣,還相為質也。

    故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食味别聲被色而生者也。

    故聖人作,則必以天地為本,以陰陽為端,以四時為本,以日星為紀,月以為量,鬼神以為徒,五行以為質,禮義以為器[55],人情以為田。

    ”此驺衍之陰陽,所謂“要其歸,必止乎仁義節儉,君臣上下六親之施”也。

    其征五行之動疊相竭,而稱“五行四時十二,還相為本”雲雲,即驺子終始義也。

     言陰陽五行,而要其歸,必止乎仁義節儉,君臣上下六親之施,古之人有行之者,言其可征。

    董仲舒《春秋繁露》有《五行對》、《五行之義》、《陽尊陰卑》、《王道通三》、《天辨在人》、《陰陽位》、《陰陽終始》、《陰陽義》、《陰陽出入》、《天道無二》、《基義》、《四時之副》、《人副天數》諸篇。

    班固《白虎通德論》有《五行》、《三綱》、《六紀》、《情性》諸篇。

    大抵以性情法陰陽,以視聽言動喜怒哀樂法五行,配陰陽,立之名曰仁義,配五行立之名曰仁義禮智信。

    漢儒所謂“性與天道”者類如此。

     驺衍之五德轉移,一衍而為董仲舒之《春秋繁露》,再衍而為劉向之《洪範五行傳》,三衍而為邵雍之《皇極經世》。

    傳荀卿之經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