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志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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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結繩而治。

    書契者,蓋作于黃帝之史倉颉,覽鳥獸蹄迒之迹,依類象形,故謂之文。

    其後形聲相益,即謂之字。

    文者,物象之本;字者,孳乳而寖多也。

    故獨體為文,合體為字。

    著于竹帛謂之書,書者,如也。

    書之體用有六:一曰指事。

    指事者,視而可識,察而見意,上下[1]是也。

    二曰象形。

    象形者,書成其物,随體诘屈,日月是也。

    三曰形聲。

    形聲者,以事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

    四曰會意。

    會意者,比類合誼,以見指,武信是也。

    五曰轉注。

    轉注者,建類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

    六曰假借。

    假借者,本無其字,依聲托事,令長是也。

    謂之六書。

    其中指事、象形二者,皆獨體之文也,形聲、會意二者,則合體之字也。

    惟會意兩體皆主義,而形聲則一體主義,一體主聲兼義。

    四者,字之體也。

    至轉注之“建類一首”,殆形制之歸納法,而假借之“依聲托事”,則聲義之演繹法。

    二者,字之所由孳乳,充類至盡,而廣字之用者也。

    然則六書之作,權輿于文,孳乳于字。

    而字之孳乳,蓋形聲相配盡之矣。

    以形為經,以聲為緯,而天下之物盡。

    以聲為經,以形為緯,而天下之義備。

    物不能逃乎形,義弗能離于聲。

    形歸類而建部首,聲各義而從某聲。

    父之诏子,師之诏弟,若先授以部首,使知天下之共名,則明孳乳之字以類分。

    如知水字,則江河湖海知為水類;知木字,則桃杏梅李知為木類。

    授以某聲,使知天下之音義,則從某聲之字以音比。

    如娶從取聲,為取女義;衷從中聲,為中衣之義。

    察其形聲相配,而字之名義,罔不了然心目間,故識一物而衆物明,通一聲而衆聲會也。

    然則六書之孳乳,不外形聲相配,而一切文字之體用,要歸六書。

    古者八歲入小學,故《周官》保氏掌養國子,教之六書,謂指事、象形、形聲、會意、轉注、假借也。

    漢興,蕭何造律,亦著其法,曰:“太史試學童,能諷書九千字以上,乃得為史。

    ”自是稱書學為小學也。

    夫六經孔、孟之書以載道,所以明道者辭也,所以成辭者字也。

    學者當由字以通其辭,由辭以通其道。

    宋儒譏訓诂之學而輕語言文字,是猶渡江河而棄舟楫也。

    然則小學者,經學之委也,故以殿于篇。

    惟漢以後儒者之言小學,有言形制者,有言聲韻者,有盡形聲之用而言訓诂者,而形制為之基。

     我聞在昔,倉颉帝史,肇興文字,鳥迹獸迒,厥名古文。

    繼以蟲魚,古古相積。

    五帝三王之世,改易殊體,封于泰山者七十有二代,靡有同焉。

    及周宣王太史籀著大篆十五篇所稱《史籀篇》者,周時史官教學童書也,與古文或異。

    至孔子書六經,左丘明述《春秋傳》,皆以古文。

    其後諸侯力政,不統于王,惡禮樂之害己,而皆去其籍,言語異聲,文字異形。

    秦始皇帝初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之,罷不與秦文合者,作《倉颉篇》七章,中車府令趙高作《爰曆篇》六章,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學篇》七章,皆取史籀大篆,或頗省改,所謂小篆者也。

    是時始建隸書矣,起于官獄多事,删古立隸,苟趨省易,施之于徒隸,作之自程邈也。

    漢興,闾裡書師,合《倉颉》、《爰曆》、《博學》三篇,斷六十字以為一章,凡五十五章,并為《倉颉篇》。

    武帝時司馬相如作《凡将篇》,無複字。

    元帝時黃門令史遊作《急就篇》,成帝時将作大匠李長作《元尚篇》,皆《倉颉》中正字也。

    《凡将》則頗有出矣。

    至平帝元始五年,征天下通小學者沛人爰禮等以百數,各令記字于未央庭中。

    黃門侍郎蜀郡揚雄子雲取其有用者以作《訓纂篇》,順續《倉颉》,又易《倉颉》中重複之字,凡八十九章,五千三百四十字。

    惟《倉颉》多古字,俗師失其讀,宣帝時征齊人能通《倉颉》讀者。

    河東張敞子高從受之,傳至外孫涼州刺史魏郡杜業子夏之子曰林伯山者,為作《倉颉訓纂》、《倉颉故》各一篇,具載《漢書·藝文志》。

    獨史遊《急就篇》傳,凡四卷三十四章,其字略以類從,而不立門目,解散隸體,以所變章草法書之。

    至東漢,扶風班固孟堅續揚雄《訓纂》作十三章,無複字。

    揚雄《訓纂》終于“滂熹”二字。

    和帝時,郎中賈鲂又用此二字為篇目,續成《滂熹篇》,而終于“彥均”二字,合《倉颉》、《訓纂》稱曰《三倉》,凡百二十三章,七千三百八十字,六藝群書所載略備矣。

    然自史遊以下,鹹以李斯《倉颉篇》為本。

    安帝之世,太尉南閣祭酒汝南許慎叔重以為漢代暴秦,承用隸體,即大篆亦将廢棄,何論古文。

    故因當時之體,采通人之言,溯古籀之迹,作《說文解字》,其意蓋《尚書》載堯以來,《史記》托始五帝之義,而以秦漢小篆為主,則荀卿子“法後王”之義,取其适于時用也,凡十四篇,合《目錄》一篇,為十五篇,分五百四十部,為文九千三百五十三,重文一千一百六十三,注十三萬三千四百四十一字。

    其建首也,立一為耑,聚類群分,共理相貫,雜而不越,據形系聯,引而申之,以究萬原,畢終于亥,後世之言小學者宗焉。

    北海鄭玄康成注《三禮》,各引《說文》一事。

    獻帝時,扶風曹喜仲則、颍川邯鄲淳于叔、京兆韋誕仲将、河東衛觊伯儒,皆以篆法授受。

    而觊好古文,鳥篆草隸,無所不善。

    淳善倉雅蟲篆許氏字指,魏初傳古文者,出于邯鄲淳。

    魏又有清河張揖稚讓,作《埤倉》三卷、《古今字诂》三卷、《難字錯誤字》各一卷,掖庭右丞周氏,作《雜字解诂》四卷,周成作《解文字》七卷,曹侯彥作《古今字苑》十卷,蜀有太子中庶子郭顯卿,作《古今字苑》十卷,具見《隋書·經籍[2]志》。

    方之許書,古今體用,或得或失。

    而吳之好《說文》者,稱彭城嚴畯曼才焉。

    既晉代魏禅,衛觊之孫曰恒巨山者,善草隸書,能世其學,撰《四體書勢》一卷,最為人傳誦。

    而東萊令呂忱則表上《字林》六卷,以補許慎《說文》書所阙遺,其中有《說文》本無而增補者,有《說文》本有而字各異體者,然于許氏部叙,初無移徙。

    蕭梁之世,黃門侍郎兼太學博士吳郡顧野王希馮者,于篆隸奇字,無所不通,乃因《說文》造《玉篇》三十卷,其部叙既有所增降損益,其文又增多于《字林》。

    《唐六典》載書學博士以《石經》、《說文》、《字林》教士。

    《字林》之學,閱晉、宋、齊、梁、陳,至唐極盛,論者以為《說文》之亞。

    今字書傳世者,莫古于《說文》、《玉篇》,而《字林》實承《說文》之緒,開《玉篇》之先者也。

    北朝魏符節令陳留江式法安亦依許氏《說文》為本,撰《古今文字》四十卷,大體以許氏書為主,及梅傳孔氏《尚書》、《五經音注》、《籀篇》、《爾雅》、《三倉》、《凡将》、《方言》、《通俗文》、《祖文宗》、《埤倉》、《廣雅》、《古今字诂》、《三字石經》、《字林》、《韻集》、諸賦文字有六書之誼者,以類編聯,文無複重,統為一部,其古籀、奇惑、俗隸諸體,鹹使班于篆下,各有區别,訓诂假借之誼,随文而解,可謂有造于許氏者也。

    至唐肅宗時,處士富春孫強複修顧野王《玉篇》,愈多增其文,世行之《玉篇》本,蓋非野王之舊,而強所修也。

    然許慎專為篆學,而野王雜于隸書,用世既久,故篆學愈微。

    野王雖曰推本許慎,而追逐世好,頗改慎舊。

    自強以下,固無譏焉。

    代宗之世,趙郡李陽冰少溫獨擅篆學,與秦丞相李斯齊名,時稱中興。

    蓋唐以《說文》立博士,習之者多,而陽冰尤精也,更刊定《說文》,仍祖許慎,然頗出私意,诋诃于慎,學者恨之。

    其後譚小學者,宋則有洛陽郭忠恕恕先之《汗簡》、《佩觿》,湖州張有謙中之《複古篇》,元則有永嘉戴侗仲達之《六書故》,兖州楊桓武子之《六書統》,饒州周伯琦伯溫之《說文字原》、《六書正訛》,明則有餘姚趙謙古則之《六書本義》,衢州葉秉敬敬君之《字孿》,其大旨皆不違于許氏。

    其間傳述之功,則以南唐二徐為最。

    二徐者,蓋廣陵徐铉鼎臣、徐锴楚金兄弟。

    锴撰《說文系傳》凡八篇四十卷,首《通釋》三十卷,以許慎《說文解字》十五篇,篇析為二,凡锴所發明及征引經傳者,悉加“臣锴曰”、“臣锴案”字以别之,繼以《部叙》二卷,《通論》三卷,《祛妄》、《類聚》、《錯綜》、《疑義》、《系述》各一卷,《祛妄》斥李陽冰臆說,《疑義》舉《說文》偏旁所有而阙其字者,又篆體筆畫相承小異者,《部叙》拟《易·序卦傳》以明《說文》五百四十部先後之次,《類聚》則舉字之相比為義者,如一二三四之類,《錯綜》則旁推六書之旨,通諸人事以盡其意,終以《系述》,則猶《史記》之《自叙》。

    名之曰《系傳》者,蓋尊許氏書若經也。

    铉又苦許氏書偏旁奧密,不可意知,因令锴以《切韻》譜其四聲,取便檢閱,而铉為锴篆之,名曰《說文解字篆韻譜》。

    凡五卷,小篆皆有音訓,無音訓者,則慎書所附之重文,注史字者籀書,注古字者古文也。

    所注頗為簡略,蓋六書之義,已具《系傳》耳。

    《系傳》書成未布而南唐亡,锴亦卒。

    铉入宋為太子率更,以太宗雍熙三年奉诏與句中立、葛湍、王惟恭等刊定《說文》,其字為《說文》注義序例所載而諸部不見者,悉為補錄,又有經典相承,時俗要用,而《說文》不載者,亦皆增加,别題之曰新附字。

    其本有正體而俗書訛變者,則辨于注中,其違戾六書者,則别列卷末,或注義未備,更為補釋,亦題“臣铉等案”以别之,音切則一以孫愐《唐韻》為定。

    以篇帙繁重,每卷各分上下,後世所行毛晉刊本是也。

    自是铉之校理、锴之《系傳》,胥為後世治許氏學者所宗,謂之大徐、小徐是也。

    郭忠恕撰《汗簡》四卷,與大小徐同時,其分部分隸諸字,用古文之偏旁,而從《說文》之舊,征引古文七十一家,時薛尚功等之書未出,故鐘鼎阙焉。

    然後之談古文者,輾轉援據,大抵從此書相販鬻,則忠恕所編,實為諸書之根柢,未可忘所自來矣。

    至據三代鐘鼎彜器以考古文者,蓋自錢唐薛尚功用敏撰《曆代鐘鼎彜器款識》始也。

    元、明以來,《說文》之學漸微,則語錄性理間之也。

    不墜前型,差強人意者,惟周伯奇、戴侗、葉秉敬諸家耳,餘等自郐無譏焉。

    獨清儒武進臧禮堂和貴之著《說文引經考》,烏程嚴可均景文之著《說文天算考》、《說文聲類》,皆有專門獨到之功。

    陽湖孫星衍淵如考魏三體石經殘字,校《倉颉篇》,皆以《說文解字》為根據。

    而金壇段玉裁懋堂積數十年之力,治《說文解字》,尤為有功許氏。

    以徐铉校本頗有更易,不若锴為不失許氏之舊,顧其中尚有為後人竄改者、漏落者、失其次者,一一考而複之,作長編,名曰《說文解字讀》,悉有佐證,不同臆說,詳稽博辨,既而簡練成注,仍铉校,分三十卷,大緻謂:“《說文》五百四十部,次第以形相聯。

    每部之中,次第以義相屬。

    每字之下,兼說其古義古形古音。

    訓釋者,古義也;象某形,從某某聲者,古形也;雲某聲,雲讀若某者,古音也。

    三者合而一篆乃完也。

    其引經傳,有引以說古義者,以轉注假借分觀之。

    如《虞書》曰‘至于岱宗,祡’,《詩》曰‘祝祭于’,說字之本義也。

    如《商書》曰‘無有作’,《周書》曰‘布重席’,說假借此字之義也。

    有引以說古形者,如《易》曰‘百穀草木麗于地’,說從草麗之意,《易》曰‘豐其屋’,說寷從宀豐之意,《易》曰‘突如其來如’,說從倒子之意是也。

    有引以說古音者,如奯讀若《詩》‘施罟濊濊’,讀若‘予違汝弼’是也。

    學者以其說求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