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自然美與自然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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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裡所能成就的最偉大的事業,就是睜着眼睛去看,然後把所見到的東西老老實實地說出來。

    ”“完美的藝術都能返照全體自然,不完美的藝術才有所不屑,有所取舍。

    ”“純粹主義者揀選精粉,感官主義者雜取秕糠,至于自然主義者則兼容并包,是粉就拿來制糕餅,是草就拿來做床墊。

    ” 羅斯金的論調并非子然孤立的。

    法國古典派畫家安格爾告訴他的學徒說:“你須去臨摹,像一個傻子去臨摹,像一個恭順的奴隸去臨摹你眼睛所見到的。

    ”十九世紀法國雕刻家羅丹的《藝術論》也差不多和羅斯金一鼻孔出氣。

    他說:“我在什麼地方學雕刻?在深林裡看樹,在路上看雲,在作業室裡研究模型;我處處都在學,隻是不在學校裡學。

    ”他勸我們說:“第一件要事就是堅信自然全美,記得這個原理,然後睜開眼睛去觀察。

    ”“我們的不幸都由于要跟着蠢人們去塗抹自然的本來面目。

    ”他說他自己向來不曾有意地改變自然。

    “如果我要改變我所見到的,加以潤飾,我必定不能作出有價值的東西。

    ”左拉所提倡的自然主義雖專指藝術作風,與羅斯金的帶有宗教色彩的自然主義有别,但對于藝術與自然的關系,見解亦頗相同。

    這種自然主義是寫實主義的後身。

    它以為藝術像科學一樣,應該是“實驗的”,凡所描寫都要拿出證據來,這種證據必定是自然所供給的。

    左拉看到他的小說《小酒店》編成劇本表演時,興高采烈地說:“簡直和真的一樣!人們來的來,去的去,有些坐在桌子旁邊,有些站在櫃台前面,簡直就是一個小酒店的樣子”。

    他這樣洋洋自得,就因為覺得他的藝術妙肖自然。

    寫實主義和自然主義現在雖已過去,它們的餘波卻仍未盡消滅。

     在羅斯金、羅丹和一般自然主義者看來,自然本來就盡美盡善,藝術家唯一的成功捷徑就在模仿整個的自然,絲毫不用選擇。

    這種理論顯然有許多難點。

    美醜是相對的名詞,有比較然後有美醜。

    如果把自然全體都看成一樣美,就沒有分别美醜的标準,就否認美醜有比較,那麼,“美”也就漫無意義了 藝術的功用如果在忠順地模仿自然,既有自然,又何須藝術呢?法國畫家盧梭(TheodoreRousseau)有一次在山裡臨摹一棵大橡樹,一個過路的鄉下人問他在幹什麼,他很詫異地說:“你分明看見,我是在臨摹那棵大橡樹呀!”那位鄉下人仍是莫名其妙,繼續問他:“那有什麼用處呢?橡樹不是已經長在那兒麼?”波斯有一位畫家畫了一條魚,自己很得意,一個鄉下人見到,頗不以為然:“上帝造魚都給它一條性命,你給它一個身體,不給它性命,這不是造孽麼?”這些鄉下人的話看來雖愚蠢可笑,其實含有至理。

    藝術的功用原在彌補自然的缺陷,如果自然既已完美,藝術便成贅疣了。

     妙肖自然并不是藝術的最高的成就,所以攝影不能代圖畫,蠟人不能代雕刻,電影不能代戲劇。

    如果妙肖自然是藝術的最高的成就,則藝術縱登峰造極,也終較自然為減色。

    什麼音樂可以模仿急風迅雷,什麼雕刻可以模仿高峰大海呢?畫家塞尚告訴左拉說:“我本來也想臨摹自然,但是終于做不到。

    我不能‘再造’太陽,但是我能‘表現’太陽,這對于我也就行了。

    ”左拉自己是自然主義的領袖,他也承認“藝術作品隻是隔着情感的屏障所窺透的自然一隅”。

    說“隔着情感的屏障”,便承認藝術不能離開作者的個性,說“自然一隅”便非抄襲自然全體。

    寫實派以福樓拜的成就最大,他就這樣地罵寫實主義: 大家所共稱的寫實主義與我毫不相幹,雖然他們硬要拉我做一個主教。

    自然主義者所追求的都是我所鄙視的,他們所喝彩的都是我所厭惡的。

    在我看來,技巧細節,地方掌故,以及事物在曆史上的真确,都卑卑不足道,我所到處尋求的隻是美。

     從種種方面看,自然主義都是很難成立的。

     二 與自然主義相對峙的是理想主義。

    在理想派看,自然并不全美,美與醜相對,有比較然後有美醜,美自身也有高下等差,藝術對于自然,應該披沙揀金,取長棄短。

    理想主義比自然主義較勝一籌,因為它雖不否認藝術模仿自然,卻以為這種模仿并不是呆闆的抄襲,須經過一番理想化。

    理想化有兩種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