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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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悲劇詩。

    如寫戰争殘暴的《戰城南》: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

     為我謂烏,且為客豪。

     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葦冥冥。

    枭騎戰鬥死,驽馬徘徊鳴。

     梁築室,何以南?何以北? 禾黍不獲君何食?願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誠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歸! 與《戰城南》同工并妙的非戰詩歌有《十五從軍征》: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

    道逢鄉裡人:“家中有阿誰?” “遙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從狗窦入,雉從梁上飛。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飯,采葵持作羹。

     羹飯一時熟,不知贻阿誰!出門東向望,淚落沾我衣! 漢代的歌辭,從文字方面看,是以樸素為其特長,這種長處是每一首歌辭都具備的;若從藝術方面看,也有很多描寫的技術極佳美的作品,最好的如《上山采蘼蕪》: 上山采蘼蕪,下山逢故夫。

    長跪問故夫:“新人複何如?” “新人雖言好,未若故人姝。

    顔色類相似,手爪不相如。

    ” “新人從門入,故人從閣去。

    ”“新人工織缣,故人工織素。

     織缣日一匹,織素五丈餘。

    将缣來比素,新人不如故!” 這首詩雖僅八十字,卻活繪出夫婦三口子的一幕劇,是一篇描寫極經濟的短篇小說。

     寫家庭間的痛苦,最哀感人的要算《孤兒行》: 孤兒生,孤子遇生,命獨當苦。

    父母在時,乘堅車,駕驷馬。

    父母已去,兄嫂令我行賈。

    南到九江,東到齊與魯。

    臘月來歸,不敢自言苦。

    頭多虮虱,面目多塵。

    大兄言辦飯,大嫂言視馬。

    上高堂,行取殿下堂,孤兒淚下如雨。

    使我朝行汲,暮得水來歸;手為錯,足下無菲。

    怆怆履霜,中多蒺藜;拔斷蒺藜腸肉中,怆欲悲。

    淚下渫渫,清涕累累。

    冬無複襦,夏無單衣。

    居生不樂,不如早去,下從地下黃泉。

    春氣動,草萌芽,三月桑蠶,六月收瓜。

    将是瓜車,來到還家。

    瓜車反覆,助我者少,啖瓜者多。

    “願還我蒂,兄與嫂嚴,獨且急歸,當興校計。

    ”亂曰:裡中一何譊譊!願欲寄尺書,将與地下父母,兄嫂難與久居。

     沈德潛稱道這首詩說:“極瑣碎,極古奧,斷續無端,起落無迹。

    淚痕血點,結綴而成。

    ”這真是一首血和淚凝成的作品,這種作品絕不是隻知粉飾太平的漢賦家所能作出來的。

     古歌辭中也有很多的豔歌,寫得最動人的莫如《上邪》: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有所思》也是一首絕妙的戀歌: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問遺君?雙珠玳瑁簪,用玉紹缭之。

    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

    摧燒之,當風揚其灰。

    從今以往,勿複相思!相思與君絕!雞鳴狗吠,兄嫂當知之。

    妃呼豨!秋風肅肅晨風飔,東方須臾高知之。

     這兩首詩語意直率,表情深摯,文字簡樸而有氣力,當是戀歌中的聖品。

    此外整齊的五言詩中寫豔情的,如《羽林郎》: 昔有霍家奴,姓馮名子都。

    依倚将軍勢,調笑酒家胡。

     胡姬年十五,春日獨當垆。

    長裾連理帶,廣袖合歡襦。

     頭上藍田玉,耳後大秦珠。

    兩鬟何窕窕,一世良所無。

     一鬟五百萬,兩鬟千萬餘。

     不意金吾子,娉婷過我廬。

    銀鞍何煜爚,翠蓋空踟蹰。

     就我求清酒,絲繩提玉壺;就我求珍肴,金盤脍鯉魚; 贻我青銅鏡,結我紅羅裾。

     不惜紅羅裂,何論輕賤軀!男兒愛後婦,女子重前夫。

     人生有新故,貴賤不相逾。

    多謝金吾子,私愛徒區區。

     相傳這是辛延年的作品,辛延年是一位無名作家,他的這首詩應歸入平民文學的範圍。

    同樣描寫的還有一首有名的《陌上桑》: 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

    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

    羅敷喜蠶桑,采桑城南隅。

    青絲為籠系,桂枝為籠鈎。

    頭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

    缃绮為下裙,紫绮為上襦。

    行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須;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

    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

    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

     使君從南來,五馬立踟蹰。

    使君遣吏往,問是誰家姝。

    “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

    ”“羅敷年幾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頗有餘。

    ”使君謝羅敷:“甯可共載不?”羅敷前緻辭:“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

    ” “東方千餘騎,夫婿居上頭。

    何用識夫婿?白馬從骊駒,青絲系馬尾,黃金絡馬頭;腰中鹿盧劍,可值千萬餘。

    十五府小史,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專城居。

    為人潔白皙,鬑鬑頗有須。

    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趨。

    坐中數千人,皆言夫婿殊。

    ” 《羽林郎》和《陌上桑》真要算漢代民間豔歌中的雙絕:就文學的技術講,《陌上桑》尤為特色。

    漢代民間文學繼續着數百年的發展,産生了無數的民歌。

    整齊的五七言詩都在民間醞釀成熟了,試驗成功了。

    特别是五言詩的成績最大,如《陌上桑》已經是二百六十五字的有組織的叙事長詩,完全不是歌謠的形式了。

    故到了東漢末年産生偉大的長篇叙事詩《孔雀東南飛》,實在是理想得到的事。

     《孔雀東南飛》是一首一千七百八十五個字的長詩,徐陵《玉台新詠》錄此詩,并為之序說:“漢末建安中,廬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劉氏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

    其家迫之,乃投水而死。

    仲卿聞之,亦自缢于庭樹。

    時人傷之,為詩雲爾。

    ”此詩全文如下: 孔雀東南飛,五裡一徘徊。

     “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

    十七為君婦,心中常苦悲。

    君既為府吏,守節情不移。

    賤妾留空房,相見常日稀。

    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

    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

    非為織作遲,君家婦難為。

    妾不堪驅使,徒留無所施。

    便可白公姥,及時相遣歸。

    ” 府吏得聞之,堂上啟阿母:“兒已薄祿相,幸複得此婦。

    結發同枕席,黃泉共為友。

    共事二三年,始爾未為久。

    女行無偏斜,何意緻不厚?”阿母謂府吏:“何乃太區區!此婦無禮節,舉動自專由,吾意久懷忿,汝豈得自由!東家有賢女,自名秦羅敷。

    可憐體無比,阿母為汝求。

    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 府吏長跪告,伏惟啟阿母:“今若遣此婦,終老不複取!”阿母得聞之,槌床便大怒:“小子無所畏,何敢助婦話!吾已失恩義,會不相從許!” 府吏默無聲,再拜還入戶。

    舉言謂新婦,哽咽不能語:“我自不驅卿,逼迫有阿母。

    卿但暫還家,吾今且報府。

    不久當歸還,還必相迎取。

    以此下心意,慎勿違吾語。

    ” 新婦謂府吏:“勿複重紛纭。

    往昔初陽歲,謝家來貴門。

    奉事循公姥,進止敢自專?晝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

    謂言無罪過,供養卒大恩。

    仍更被驅遣,何言複來還?妾有繡腰襦,蒇蕤自生光;紅羅複鬥帳,四角垂香囊;箱簾六七十,綠碧青絲繩,物物各自異,種種在其中。

    人賤物亦鄙,不足迎後人。

    留待作遺施,于今無會因。

    時時為安慰,久久莫相忘!” 雞鳴外欲曙,新婦起嚴妝。

    著我繡夾裙,事事四五通。

    足下蹑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

    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

    上堂謝阿母,阿母怒不止。

    “昔作女兒時,生小出野裡。

    本自無教訓,兼愧貴家子。

    受母錢帛多,不堪母驅使。

    今日還家去,念母勞家裡。

    ”卻與小姑别,淚落連珠子。

    “新婦初來時,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驅遣,小姑如我長。

    勤心養公姥,好自相扶将。

    初七及下九,嬉戲莫相忘!”出門登車去,涕落百餘行。

     府吏馬在前,新婦車在後,隐隐何甸甸,俱會大道口。

    下馬入車中,低頭共耳語:“誓不相隔卿!且暫還家去。

    吾今且赴府,不久當還歸,誓天不相負!”新婦謂府吏:“感君區區懷。

    君既若見錄,不久望君來。

    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

    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

    我有親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懷。

    ”舉手長勞勞,二情同依依。

     入門上家堂,進退無顔儀。

    阿母大拊掌:“不圖子自歸!十三教汝織,十四能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知禮儀,十七遣汝嫁,謂言無誓違。

    汝今何罪過,不迎而自歸?”蘭芝慚阿母:“兒實無罪過。

    ”阿母大悲摧! 還家十餘日,縣令遣媒來。

    雲有第三郎,窈窕世無雙,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

    阿母謂阿女:“汝可去應之。

    ”阿女含淚答:“蘭芝初還時,府吏見丁甯,結誓不别離。

    今日違情義,恐此事非奇。

    自可斷來信,徐徐更謂之。

    ”阿母白媒人:“貧賤有此女,始适還家門,不堪吏人婦,豈合令郎君?幸可廣問訊,不得便相許。

    ” 媒人去數日,尋遣丞請還,說有蘭家女,承籍有宦官。

    雲有第五郎,嬌逸未有婚,遣丞為媒人,主簿通語言。

    直說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結大義,故遣來貴門。

    阿母謝媒人:“女子先有誓,老姥豈敢言!” 阿兄得聞之,怅然心中煩,舉言謂阿妹:“作計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後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榮汝身。

    不嫁義郎體,其往欲何雲?”蘭芝仰頭答:“理實如兄言。

    謝家事夫婿,中道還兄門,處分适兄意,那得自任專!雖與府吏要,渠會永無緣。

    登即相許和,便可作婚姻。

    ” 媒人下床去,諾諾複爾爾。

    還部白府君:“下官奉使命,言談大有緣。

    ”府君得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