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單複通信談《曹雪芹》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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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複兄: 收到你的信,對我是個很大的鼓舞和鞭策。

    近來經常遇到朋友們問起《曹雪芹》續稿将怎樣寫,我想趁回你的信中,說一說這個問題。

     最近,國外友人寄給我一本《狄更斯傳》(正式書名,我未記住),這部書是用小說體裁寫的,但卻不是用狄更斯的真名。

    這倒是很有意思的。

    可惜我還沒有來得及看,就來到松花江畔了。

    可見在國外也正有人寫傳記小說。

    國内,姚雪垠的《李自成》刊行于先,最近又有淩力以撚軍為題材的《星星草》問世,還有蔣和森正在以“黃巢”為題材撰寫的長篇小說……當然,還有一些沒傳出來的名人傳記小說,正在孕育中。

    這樣蔚然大觀,都會給我以更多借鑒的機會。

     我沒有狄更斯那樣的才華,可是,我也有朋友的鼓勵,也有在報刊上連載的機會,而出版社又樂于趕着發單行。

    因而,對我這個老弱殘兵來說,隻得慢步緊行,馬不停蹄地朝前趕。

    我想早些把它呈獻在讀者面前,征求意見,以便修改,也是好的。

     現在,上部已和讀者見面,這就更加重了我的責任感。

    因為上部寫的是曹雪芹的童年時代,我不能把和他年齡不相稱的事,過多和他關聯起來。

    但在中部、下部就要描寫到大家對曹雪芹所熟知的許多事了。

    無須我來提,大家都會想到:曹雪芹的愛情悲劇應該是怎樣的?曹雪芹寫《紅樓夢》的過程是怎樣的?曹雪芹的藝術構思和對客觀事物的認識是怎樣形成的?最主要的,作用在曹雪芹身上的動力,到底是什麼?……諸如此類的問題,都會接踵而至。

     要回答這些重大問題,決不是我一個人所能承擔得了的。

    何況,讀者要見到的,不是答複,而是描寫,不僅是描寫,而是要形象,不僅要形象,而是要感動!……面對這樣艱巨的工作,空口說白話是不行的,這都要在實踐中來解決。

    失敗在等待着我也不要緊,将來在别人手上,還會做成功的。

     比如,面對着大觀園問題,繞過它,行不行呢?顯然不行。

    因為讀者不會答應。

    但如何對待現實中的大觀園,《紅樓夢》中出現的大觀園,和我小說中處理的大觀園?這三個方面,要做到有機地統一起來,處理好它們的關系,使之成為讀者心目中的大觀園,确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因之,我就是得有失敗的打算才行。

     另外,比如寫曹雪芹創作《紅樓夢》的過程,“增删五次,披閱十載”。

    借助它來表現曹雪芹思想的成長,本來用全力塑造這個形象就可以了。

    但是,這裡又遇到實際困難,因為要辨别出哪是曹雪芹的初稿、二稿……以至謄清稿,不但衆說紛纭,而且分歧很大,實在也很難做到準确。

    據說,畢加索有一種習慣,把最初的畫稿,和曆次的改稿,都一古腦兒地保留。

    他留下的材料之多,和曹雪芹留下的材料相比,正好相反。

    但是,我也擔心,如果畢加索還活着,要他在他留下的這幾大間房屋的草稿之中,一一指出它們的準确程序來,也是困難的。

    假如畢加索,當初為了後人的研究工作提供方便,一邊畫,一邊記出它們的過程來,我看,他大概也畫不出成功的作品來了。

    因此,寫曹雪芹對《紅樓夢》的構思、初稿、改稿、謄清的情況,我便盡量以能夠突出他的思想實質的過程來作選擇,甚至要加以虛構。

    同時,我把《紅樓夢》最初的底本,派在脂硯齋的頭上。

    這我在《前言》裡,已經聲明在先了,這裡就不再說了。

     我曾說到,我要在《曹雪芹》續稿中,引進戴震來。

    不過,你不要擔心,我不會搞得喧賓奪主。

    你更不要擔心,我讓戴震來談哲學論文。

    但是,塑造一個哲學家的形象,尤其要用寫意的筆法。

    大筆勾勒出來,恐怕更難。

    在曹雪芹和戴震兩人中間,我竟然想到了古代傳說的王子與貧兒的故事。

    從曹雪芹的家世和他所寫的《紅樓夢》來看,他似乎生來就如同王子中的王子。

    而戴震,生來确實是個地地道道的貧兒。

     一個王子,一個貧兒,在那個時代,在他們各自特定的環境中,居然具備了同等高度的哲學思想,這不能不引起我強烈的要探索他們的願望。

    這也就是我要在《曹雪芹》的創作中,引進戴震的主要原因。

     戴震是一個小布販的兒子,據他的學生段玉裁的記述,說他十歲才會說話,在村塾讀書,便和老師問難。

    稍長,精通數學,講求實用,還做過龍尾車等一些器械。

    因為受族人欺負,才跑到北京來,教家館做編輯,一生貧困。

    但是,他的哲學思想,實在是集了前人的成果,在人類哲學史上,都要站在光輝的前列。

    他也許沒有王夫之那麼博大雄渾,但他深刻精辟,确實超過前人。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