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夢錄》——何其芳先生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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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沒有勇氣立即重讀所作。

    然而盡有人,如蒙天助,得來全不費力。

    何其芳先生或許沒有經過艱巨的掙紮,可是就文論文,雖說屬于新近,我們得承認他是一位自覺的藝術家。

     他最近在《大公報》發表了一篇《論夢中的道路》,剖析自己。

    我歡喜他這裡誠實的表白,公正的内省和謙?的态度。

    我們人人需要這種自省,然而人人不見其無私。

    趁我正在唠叨,我希望讀者尋來做個指導,免得随我走入歧途。

    是的,這是一個自覺的藝術家。

    他自覺,他知道進益。

    一位朋友同我講,何其芳先生的《燕泥集》,“第一輯除《花環》外,大都細膩而仿佛有點凝滞”,第二輯便精采多了。

    同樣情形是《畫夢錄》的前四篇。

    這正是他和廢名先生另一個不同的地方。

    廢名先生先淡後濃,脫離形象而沉湎于抽象。

    他無形中犧牲掉他高超的描繪的筆緻。

    何其芳先生,正相反,先濃後淡,漸漸走上平康的大道。

    和廢名先生一樣,他說:“我從陳舊的詩文裡選擇着一些可以重新燃燒的字,使用着一些可以引起新的聯想的典故。

    ”不和廢名先生一樣,他感到:“有時我厭棄自己的精緻。

    ”讓我們重複一遍,他厭棄自己的精緻。

    因為這種精緻,當我們往壞處想隻是頹廢主義的一個變相。

    精緻到了濃得化不開,到了顔色抹得分不清顔色,這不複是精緻,而是偏斜。

    精緻是一種工夫,也是一種愛好然而藝術,大公無私,卻更鐘情分寸。

    無論精緻粗糙,藝術要的隻是正好。

    這不容易藝術的史例缺乏的也多是正好。

     每一個年輕人都有點兒偏,何其芳先生大可不必杞憂。

    但是即早懸崖勒馬,在他創作的生命上,或将是一個無比的心理修正。

    然而他更是一個藝術家。

    他告訴我們:“對于人生我動心的不過是它的表現。

    ”這幾乎是所有純藝術家采取的欣賞态度。

    所以他會繼續講:“但我現在要稱贊的是這個比喻的純粹的表現,與它的含義無關。

    ”最近他往細裡诠釋道: 我是一個沒有是非之見的人,判斷一切事物,我說我喜歡或者我不喜歡。

    世俗所嫉惡的角色,有些人扮演起來很是精采,我不禁伫足而傾心。

    顔色美好的花更需要一個美好的姿态。

     對于文章亦然。

    有時一個比喻,一個典故會突然引起我注意,至于它的含義則反與我的欣喜無關。

     沒有是非之見,卻不就是客觀。

    他的喜愛或者冷淡是他的取舍所由出。

    而所愛所冷,我們不妨說,經耳目攝來,不上頭腦,一直下到心田。

    想想何其芳先生是一位哲學士,我們會更驚歎他藝術的禀賦。

    沒有文章比他的更少淺顯的邏輯,也沒有文章更富美好的姿态。

    讀過《畫夢錄》,我們會完全接受他的自白: 我不是從一個概念的閃動去尋找它的形體,浮現在我心靈裡原來就是一些顔色,一些圖案。

     還有比這更能表示他是一個藝術家,而且,說幹脆些,一個畫家的?我并非讨論他的見解,而是根據了他的見解,往深裡體會他的造詣。

    但是,當一個藝術家是一個藝術家,雖則他想把他的夢“細細的描畫出來”,實際他不僅是一個畫家。

    而音樂家,雕刻家,都鎖進他文字的連綴,讓我們感到他無往不可的筆尖,或者活躍的靈魂。

    而這活躍的靈魂,又那樣四平八穩,雖說浮在情感之流上面,絕少迷失方向徬徨無歸的杌陧。

    風波再大,航線再曲折他會筆直奔了去,終于尋到他的處女地,好像駛着一條最短的直線,浴着日暖風和的陽光。

     不過,何其芳先生更是一位詩人。

    我愛他那首《花環》,除去“珠淚”那一行未能免俗之外,仿佛前清朝帽上亮晶晶的一顆大紅寶石,比起項下一圈細碎的珍珠(我是說《畫夢錄》裡的那篇《墓》)還要奪目。

    同樣是《柏林》,讀來啟人哀思。

    他缺乏卞之琳先生的現代性,缺乏李廣田先生的樸實,而氣質上,卻更其純粹,更是詩的,更其近于十九世紀初葉。

    也就是這種詩人的氣質,讓我們讀到他的散文,往往沉入多情的夢想。

    我們會忘記他是一個自覺的藝術家。

     但沉默地不休止地揮着斧 雕琢自己的理想。

     他要一切聽命,而自己不為所用。

    他不是那類寒士,得到一個情境,一個比喻,一個意象,便如衆星捧月,視同瑰寶。

    他把若幹情境揉在一起,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