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譯的名家小說選[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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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務印書館用了引人注目的廣告,介紹伍光健先生選譯的英美名家小說二十種。

    差不多都是近代重要的作家,都是可以代表各個作家的著作。

    我以為是全書的譯出,預約價隻要五元,這未免太便宜了我們讀者。

    于是我去訂了一部,夥計交給我一張訂單,同時交給我五冊已出的小說。

    原來是節譯,英漢對讀,薄薄一百頁,說是依照中學課程标準的規定,為了中學生或者同等學力而設備的。

    我仍然訂了二十種小說選,卻不完全預備自己看了,打算拿回去,送給弟弟們看,因為商務印書館說得好:“可作中學英文科讀本,可做暑假中作業用書,可做英文漢譯之範作。

    ” 我對于伍先生的譯文向來懷着好感。

    直到如今,我還記得《俠隐記》叫我整整一個月沒有吃好飯,因為一時一刻我也離不開達特安,猶如更小的時節,離不開白眉毛徐良,或者黃天霸。

    後來看見胡适之先生做文章贊揚《俠隐記》,并且介紹譯者和我們相識,覺得胡先生一點沒有過分,同時牢牢記住伍先生的名姓。

    現在已然若幹年,若幹年,而我自己,輾轉徙離,陷進一個不可窺測的深淵。

    鑽在自己愛好的歐西名著裡面,惹了一身塵土,對于童時的經驗,我也就恍若隔世了。

     所以如今捧着這五本小說選譯,雖然薄薄五冊,卻格外覺得有重量。

    伍先生已經成為“翻譯界名宿”了,看那四寸小像,雖是第一次瞻仰伍先生真容貌,究竟秃了頂,上了年紀。

    樣子有些冷峻、嚴肅,不過精神透出飽滿,真是一個從所事,務所業的氣魄。

    于是我打開《二京記》,這本狄更司的知名的小說,想起當年在大學一年級讀原著的一切。

     我的老天爺!這本伍先生譯的,這《俠隐記》的光榮的譯者?我的心沉了下來,好像我撕碎了我童年的時光之網,墜入無底的灰色的人生——無一不是失望的人生!《二京記》就是我們已然耳習的《雙城記》。

    現在,讀者們,假定你們是中學生,和我弟弟們一樣的英文程度,打開書,看到伍先生的“狄更司傳略”,能夠明白這句話嗎: 這本小說的長處不在乎善于概念人物…… 什麼是“概念..人物”呢?我們知道概念是一個抽象名詞。

    但是将這用做動詞,我們就有些如入五裡霧了。

    譬如,将“概念”兩個字換成“孕育”,問題就解決了。

    現在請你們再翻看正文第一頁的第一段的第一句: 有一大桶的酒跌在街上,酒桶打碎了。

     酒跌在地上,我的先生!如若我是一個好兄長,我一定笨手笨腳譯作: 一個大酒桶掉下來,跌在地上。

     或者譯作: 一個大酒桶掉在街上,而且打碎了。

     這樣一改,我至少可以應付我那群好問的弟弟們,還有他們寫酒舖總是“舖”,伍先生全寫作鋪東西的“鋪”,也不容易叫他們賞納。

     于是我閉住書,另換了一冊,是《伽利華遊記》。

    我聲明我是北方人,所以類似“伽利華”這種譯音,實在叫我覺得不和原音切合。

    如若我譯,想來應該是“高利佛”,這樣我一下子就明白這來自Gulliver。

    伍先生作者的文筆,說是: 英文無有如他那樣鋒利,那樣直接的。

     現在我把形容詞搬到前頭來,再看你們懂不懂: 無有如他那樣鋒利,那樣直接的英文。

     我明白第一個形容詞,但是第二個“直接的”,不說弟弟們,我先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難道還有間接..的英文嗎?這至少不是中文了,所以我們也就不必多費時間追究。

    我們不妨來看正文的第一頁的第一段: 我是極疲倦了,加上天熱,我離船時候又喝了半合白蘭地,我就覺得困倦想睡,我倒在極短而軟的草地上睡,睡得很酣,我記得我生平沒有比這次睡得更酣的。

    我計算我睡了約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