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拟古運動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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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古運動的發生——李夢陽的出來——“七子”與“十子”——何景明、徐祯卿等——吳中詩人們:沈周、唐寅等——散文作家的寥寞——王守仁與馬中錫、王鏊等 一 在李夢陽、何景明不曾出現以前,明初的詩文壇是異常的散漫、萎弱的。

    散文是壓伏在唐、宋諸古文家的勢力之下,沒有一個人敢于超出這個勢力圈之外。

    散文作家們是那樣的無生氣,連呻吟、呼号的心腸都沒有,所謂“不知不識,順帝之則”者,恰正是那時候文壇的實況。

    三楊的台閣體,固然是如此,李東陽輩又何嘗不是如此。

    他們是庸俗,他們是低頭跟着人走。

    他們沒有創立一家之學,一派之說的野心。

    至于詩壇,情形卻是相反,沒有定于一尊的主派,也沒有一個确定的批評主張。

    有學唐的,有學宋的,也有學元人的。

    有追蹤于東坡之後的,有主張溫、李的,有崇奉嚴羽之說的。

    他們是淩亂,散漫,各自争唱着。

    不曾有過挺身而出,揭竿而呼的詩壇的勇士。

    他們的能力,同樣的也不能夠達到獨辟一徑,獨創一派的雄略宏圖。

    他們的氣魄還不夠大,他們的呼聲還不夠高。

    所以都隻是人自為戰,絕不能夠“招朋引友”以成一個大團體。

     其能“登高一呼”,四望響應者,當自何、李所提倡的拟古運動始。

    這運動的結果,并不怎麼高明。

    他們引導一部分的群衆入于更黑暗的一層魔障中了。

    然而他們的運動的意義,卻别有在。

    他們撥動了“反抗”的鐘擺;他們挑起了争鬥,提倡誇大的宣傳的風氣。

    他們以驚世駭俗的主張,沖破了以前的陳腐平庸的羅網。

    久為“平庸”所苦的群衆,受到這一聲“斷喝”,便都擡起頭來,有些活動之意。

    至少,在這一點上,何、李的拟古運動是不能蔑視的。

    至少,他們是比較的有雄心、有号呼的能力的作者。

     這個運動的主将為李夢陽(1472~1529)。

    他是一位精力滿的人。

    他夠得上做一個先鋒。

    王廷相道:“李獻吉以恢闊統辯之才,成沉博偉麗之文。

    遊精于秦、漢,割正于六朝,執符于雅谟,參變于諸子,用成一家之言。

    遂能掩蔽前賢,命令當世。

    ”他的同輩是這樣的推重他。

    但楊慎卻很不滿意地批評道:“正變雲擾而剽襲雷同,比興漸微而風騷稍遠。

    ”剽襲雷同,徒為貌似,實是他們的通病。

    但“矯枉之偏,不得不然”(《國寶新編》)。

    同時與夢陽相呼應者有何景明、徐祯卿、邊貢、朱應登、顧璘、陳沂、鄭善夫[1]、康海、王九思等,号“十才子”。

    又和景明、祯卿、貢、海、九思及王廷相,号“七才子”。

    他們倡導不讀漢、魏以後書。

    他們自己所作的也往往估屈聱牙,取貌遺神。

    像夢陽的《詩集自序》: 李夢陽書法 李子曰:曹縣蓋有王叔武雲。

    其言曰:夫詩者,天地自然之音也。

    今途咢而巷讴,勞呻而康吟,一唱而群和者其真也。

    斯之謂風也。

    ……李子曰:嗟,異哉!有是乎?予嘗聆民間音矣,其曲胡,其思淫,其聲哀,其調靡靡。

    是金、元之樂也,奚其真? 故作沉奧佶屈之言,實在不見得怎麼高明。

    後來推波助瀾的人,卻更進一步而“裝腔作态”。

    散文遂沉溺于另一個厄運之中而不克自拔;轉成為擁護唐、宋古文者攻擊的口實。

    他們在散文一方面,其成就實在是很有限的。

    夢陽的詩,卻比較的重要。

    他古詩樂府,純法漢、魏,近體則專宗少陵。

    在《空同集》[2]裡,像《士兵行》:“北風北來江怒湧,士兵撄人人叫呼。

    城外之人徙城内,塵埃不見章江途。

    ”《石将軍戰場歌》:“将軍此時挺戈出,殺敵不異草與蒿。

    追北歸來血洗刀,白日不動蒼天高。

    ”《戲作放歌寄别吳子》:“惟昔少年時,彈劍輕遠遊。

    出門覽四海,狂顧無九州。

    ……彎弓西射白龍堆,歸來洗刀青海頭。

    昆侖沙碛不入眼,拂袂乃作東南遊。

    江海洶湧浸日月,島嶼蹙沓混吳越。

    匡盧小瑣拳可碎,鄱陽觸怒踢欲裂。

    ”都是狂放可喜的。

    難怪他會吸引了那麼多的跟從者們! 何景明也以能詩著。

    他字仲默,信陽人,弘治壬戌進士。

    官至陝西提學副使(1483~1521)。

    他的《大複集》[3],論者的評價,乃在《空同集》之上。

    他不複有空同之“霆驚電煜,駭目振心”的氣魄,卻以“清遠為趣,俊逸為宗”(趙彥複《梁園風雅》),有如“落日明霞,餘晖映遠”。

    他是一個苦吟的詩人。

    像《贈王文熙》: 行子夜中起,月沒星尚爛。

    天明出城去,暮薄長河岸。

     草際人獨歸,煙中鳥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