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開元天寶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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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自己動作或情緒的烘托。

    浩然則不然,他的詩都是很主觀的,處處都有個我在,更喜用“歲月青松老,風霜苦竹餘”(《尋白鶴岩張子容隐居》)一類的句子。

    所以王維是個客觀的田園詩人,浩然則是個性很強的抒情詩人。

    王維的詩境是恬靜的,浩然的詩意卻常是活潑跳動的。

     五 李白像 選自南薰殿舊藏《聖賢畫冊》 現在該說第三個不同型的詩人李白[11]了。

    白的詩,縱橫馳騁,若天馬行空,無迹可尋;若燕子追逐于水面之上,倏忽西東,不能羁系。

    有時極無理,像“白發三千丈”,有時又似極幼稚可笑,像“願餐金光草,壽與天齊傾”(《古風》),但那都無害于他的詩的純美。

    他的詩如遊絲,如落花,輕隽之極,卻不是言之無物;如飛鳥,如流星,自由之極,卻不是沒有軌轍;如俠少的狂歌,農工的高唱,豪放之極,卻不是沒有腔調。

    他是蓄儲着過多的天才的。

    随筆揮寫下來,便是晶光瑩然的珠玉。

    在音調的铿锵上,他似尤有特長。

    他的詩篇幾乎沒有一首不是“擲地作金石聲”的。

    尤其是他的長歌,幾乎個個字都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吟之使人口齒爽暢,若不可中止。

     但他并不是遠于人間的。

    他仿佛是一個不省事的詩人,其實卻十分關心世事。

    他也寫出塞詩,他也作閨怨辭,但那些似都不是他的長處所在。

    他早年是一位“長安”的遊俠少年,中年是一位行止不檢的酒的詩人,晚年是一位落魄不羁的真實的“醉翁”。

    相傳他是死于醉後的落水。

    他從中年起便把少年的意氣都和酒精一同的蒸發于空中去了。

    他好神仙,他愛說長生上天等的瘋話。

    那也大約都是有意識的醉後的狂吟罷。

    他的少年的意氣,便這樣的好像不結實于地上,而馳騁于天府之上。

     他的詩是在飄逸以上的。

    有人說他的詩是“仙”的詩。

    但仙人,似絕不會有他那麼狂放。

    我們勉強的可以說,他的詩的風格是豪邁聯合了清逸的。

    他是高适、岑參又加上了王維、孟浩然的。

    他恰好代表了這一個音樂的詩的奔放的黃金時代。

    在我們的文學史上,沒有第二個像開、天的萬流輻辏,不名一軌的時代,也沒有第二個像李白似的那麼同樣的作風的。

    他是不可模拟的[12]! 太白醉酒圖軸 白字太白,隴西成紀人,或曰山東人,或曰蜀人。

    他少有逸才,志氣宏放。

    初隐岷山,益州刺史蘇颋見而異之,道:“是子天才英特,可比相如。

    ”天寶初,到長安,見賀知章。

    知章見其文,歎道:“子谪仙人也。

    ”乃解金龜換酒,終日相樂。

    言于明皇,召見金銮殿,奏頌一篇。

    帝賜食,親為調羹。

    有诏供奉翰林。

    白猶與酒徒飲于市。

    帝坐沉香亭子,意有所感,欲得白為樂章。

    召入,而白已醉。

    左右以水颒面,稍解。

    援筆成文,婉麗精切。

    白嘗侍帝,醉,使高力士脫靴。

    力士恥之,乃讒于楊貴妃。

    白自知不為親近所容,懇求還山。

    帝賜金放還。

    乃浪迹江湖,終日沉飲。

    後永王李磷辟白為僚佐。

    磷以謀亂敗,白坐長流夜郎。

    會赦得還。

    依族人陽冰于當塗,卒(公元701~762年)。

    相傳他是于度牛渚矶時,醉後入水中捉月而被溺死的。

    元人王伯成作《李太白流夜郎》雜劇,乃是白入水中,為龍王所迎去之說。

    明馮夢龍所輯的《警世通言》裡,也有《李谪仙醉草吓蠻書》的平話一篇。

    白的生平,是久已成為傳說的一個中心的。

    白有《與韓荊州書》,自叙早年的生平甚詳。

    他喜縱橫擊劍,為任俠,輕财好施。

    嘗客任城,與孔巢父、韓準、裴政、張叔明、陶沔,居徂徕山中,日沉飲,号“竹溪六逸”。

    在長安時,又與賀知章、李适之、王琎、崔宗之、蘇晉、張旭、焦遂為飲酒八仙人。

    他中年與杜甫交尤善。

    然二人的作風卻是很不相同的。

    他的作風,最能于長歌中表現出來。

    像《行路難》: 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滿山。

     閑來垂釣碧溪上,忽複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挂雲帆濟滄海。

     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去。

     羞逐長安社中兒,赤雞白狗賭梨栗。

     彈劍作歌奏苦聲,曳裾王門不稱情。

     淮陰市井笑韓信,漢朝公卿忌賈生。

     君不見,昔時燕家重郭隗,擁彗折節無嫌猜。

     劇辛樂毅感恩分,輸肝剖膽效英才。

     昭王白骨萦爛草,誰人更掃黃金台! 行路難,歸去來! 《蜀道難》圖軸 像《北風行》:“唯有北風号怒天上來。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台。

    ”《少年行》:“看取富貴眼前者,何用悠悠身後名。

    ”《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遊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學劍翻自哂,為文竟何成。

    劍非萬人敵,文竊四海聲。

    兒戲不足道,《五噫》出西京!”《廬山謠》:“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

    ”《夢遊天姥吟留别》:“天台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

    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

    ”《蜀道難》:“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絕壁。

    飛湍瀑流争喧豗,冰崖轉石萬壑雷。

    ”《将進酒》:“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等等,都是氣吞鬥牛,目無齊、梁的。

    他騁其想象的飛馳,盡其大膽的遣辭,一點也不受什麼拘束,一點也不顧忌什麼成法,所以能夠狂言若奔川赴海,滔滔不已。

    雖時若“言大而誇”,卻并不是什麼虛矯的誇大。

    有他這樣的天才,這樣的目無古作,才可以說是:“自從建安來,绮麗不足珍。

    ”(《古風》)他誠是獨往獨來于古今的歌壇上的。

     醉興(李白) 江風索我狂吟,山月笑我酣飲。

     醉卧松竹梅林,天地籍為衾枕。

     選自明刊本《唐詩畫譜》 他的短詩,隽妙的也極多,幾乎沒有一首不是爽口悅耳的,卻又俱具着渾重之緻,一點也不流于浮滑。

    又,在其間,關于酒的歌詠是特多。

    像《前有樽酒行》: 春風東來忽相過,金樽渌酒生微波。

     落花紛紛稍覺多,美人欲醉朱顔酡。

     青軒桃李能幾何,流光欺人忽蹉跎。

     君起舞,日西夕。

     當年意氣不肯傾,白發如絲歎何益! 像《月下獨酌》:“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像《山中與幽人對酌》:“我醉欲眠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