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建安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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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體寫的。

    《雜詩》二首,其情韻尤為獨勝:“漫漫秋夜長,烈烈北風涼。

    展轉不能寐,披衣起彷徨。

    彷徨忽已久,白露沾我裳。

    俯視清水波,仰看明月光。

    天漢回西流,三五正縱橫。

    草蟲鳴何悲,孤雁獨南翔。

    ”但我們如仔細一讀,便可見這些雜詩完全是模拟着《古詩十九首》的;不唯風格相類,即情調亦極相似。

    陸機等的此類的詩,直題之曰《拟古》,子桓則僅稱“雜詩”,其實也是“拟詩”之流。

    子桓的四言調,其情調也很婉曲,像《短歌行》,孟德的同名的一篇,如風馳雲奔,一氣到底,子桓之作則宛轉哀鳴,孺慕正深,極力的寫着:“其物如故,其人不存”的悲感。

    孟德雄莽,雜言無端,僅以壯氣貫串之而已,子桓則結構精審,一意到底;這确是大為進步之作品。

    又他的《善哉行》,隻是感到“人生如寄”,便想起不必自苦,還是及時行樂,“策我良馬,被我輕裘。

    載馳載驅,聊以忘憂”,和孟德“周公吐哺”雲雲的情調已大異了。

    子桓更有數詩,與當時流行的詩體不大相類;如《燕歌行》則為七言,《寡婦》則為楚歌體。

    但其風調則始終是娟娟媚媚的。

    像《燕歌行》:“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

    ……賤妾茕茕守空房,憂來思君不敢忘。

    ……明月皎皎照我床。

    星漢西流夜未央,牽牛織女遙相望。

    爾獨何辜限河梁。

    ”在無數的思婦曲中,這一首是很可以占一個地位的。

    《寡婦》的背景也在秋冬之交,“木葉落兮凄凄”之時。

    這時是最足以引起悲情的。

    《寡婦》之作原為傷其友人阮瑀之妻。

    當時風尚,每一詩題,往往有多人同時并作。

    故後來潘嶽作《寡婦賦》,其序便假托的說道:“阮瑀既沒,魏文悼之,并命知舊作寡婦之賦。

    ” 二 曹植[5]字子建,丕弟。

    少即工文。

    黃初三年,進侯為鄄城王,徙封東阿,又封陳。

    明帝太和六年卒,年四十一。

    谥曰思(公元192~232年)。

    有《陳思王集》[6]。

    植才大思麗,世稱繡虎。

    謝靈運以為天下才共一石,陳王獨得八鬥。

    論者也以為“其作五色相宣,八音朗暢”,為世所宗。

    植當建安、黃初之間,境況至苦。

    曹丕本來很猜忌他,到了丕一即位,便先剪除植的餘黨。

    植當然是很不自安的。

    自此以後,便終生在憂讒畏譏的生活中度過。

    他不得不懔懔小心,以求無過,以免危害。

    他本是一個詩人,情感很豐烈的,遭了這樣一個生活,當然要異常的怨抑不平的了。

    而皆一發之于詩。

    故他的詩雖無操之壯烈自喜,卻較操更為蒼勁;無丕之妩媚可喜,卻較丕更為婉曲深入。

    孟德、子桓于文學隻是副業,為之固工,卻不專。

    仲宣、公幹諸人,為之固專,而才有所限,造詣未能深遠。

    植則專過父兄,才高七子。

    此便是他能夠獨步當時,無與抗手的原因。

     《洛神賦》中的曹植(中) 他的詩可劃成前後二期。

    前期是他做公子哥兒,無憂無慮的時代的所作;其情調是從容不迫的,其題材是宴會,是贈答;别無什麼深意,隻是為作詩而作詩罷了。

    像《箜篌引》:“置酒高殿上,親友從我遊。

    中廚辦豐膳,烹羊宰肥牛。

    秦筝何慷慨,齊瑟和且柔。

    ”像《名都篇》:“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

    寶劍直千金,被服麗且鮮。

    ”像《公宴》:“公子敬愛客,終宴不知疲。

    清夜遊西園,飛蓋相追随。

    ”像《侍太子坐》:“白日曜青春,時雨靜飛塵。

    寒冰辟炎景,涼風飄我身。

    ”都隻是從容爾雅的陳述,無繁弦,無急響。

    又像:“歡怨非貞則,中和誠可經”;“狐白足禦寒,為念無衣客”;“君子通大道,無願為世儒”雲雲,也都是公子哥兒所說的話。

     到了後期,植已飽嘗了煮豆燃萁之痛,受盡了憂讒畏譏之苦,他的情調便深入了,峭幽了,無複歡愉之音,唯見哀愁之歎。

    他的文筆也更精練,更蒼勁了,不再是表面上的浮豔,而是骨子裡的充實。

    他的精光,愈是内斂,他的文采,愈見迫人。

    一個詩人是什麼也藏不住的;心中有了什麼,便非說出來不可;便非用了千百種的方式,說了出來不可。

    李後主高唱着:“無限江山,别時容易見時難”,子建便也高唱着:“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一類的詩,《子建集》中很不少,像“籲嗟此轉蓬,居世何獨然。

    長去本根逝,夙夜無休閑。

    ……飄搖周八澤,連翩曆五山。

    流轉無恒處,誰知我苦艱。

    願為中林草,秋随野火燔,糜滅豈不痛,願與根菱連。

    ”(《籲嗟篇》)将他的“轉蓬”似的身世寫得異常的沉痛。

    然而“根菱”相連的“同生”之感,始終是離棄不了的。

    而《贈白馬王彪》一篇更簡直痛痛快快的破口了:“意毒恨之……憤而成篇。

    ” 玄黃猶能進,我思郁以纡。

    郁纡将何念,親愛在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