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傳志之屬上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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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其子将騎擊陵。

    陵軍步鬥樹木間,複殺數千人,因發連弩射單于,單于下走。

    是日捕得虜,言:“單于曰:‘此漢精兵,擊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毋有伏兵乎?’諸當戶君長皆言:‘單于自将數萬騎擊漢數千人不能滅,後無以複使邊臣,令漢益輕匈奴。

    ’複力戰山谷間,尚四五十裡得平地,不能破,乃還。

    ” 是時,陵軍益急,匈奴騎多,戰一日數十合,複傷殺虜二千餘人。

    虜不利,欲去,會陵軍候管敢為校尉所辱,亡降匈奴,具言“陵軍無後救,射矢且盡,獨将軍麾下及成安侯校各八百人為前行,以黃與白為幟,當使精騎射之即破矣。

    ”成安侯者,颍川人,父韓千秋,故濟南相,奮擊南越戰死,武帝封子延年為侯,以校尉随陵。

    單于得敢大喜,使騎并攻漢軍,疾呼曰:“李陵、韓延年趣降!”遂遮道急攻陵。

    陵居谷中,虜在山上,四面射,矢如雨下。

    漢軍南行,未至鞮汗山,一日五十萬矢皆盡,即棄車去。

    士尚三千餘人,徒斬車輻而持之,軍吏持尺刀,抵山入峽谷。

    單于遮其後,乘隅下壘石,士卒多死,不得行。

    昏後,陵便衣獨步出營,止左右:“毋随我,丈夫一取單于耳!”良久,陵還,大息曰:“兵敗,死矣!”軍吏或曰:“将軍威震匈奴,天命不遂,後求道徑還歸,如浞野侯為虜所得,後亡還,天子客遇之,況于将軍乎!”陵曰:“公止!吾不死,非壯士也。

    ”于是盡斬旌旗,及珍寶埋地中,陵歎曰:“複得數十矢,足以脫矣。

    今無兵複戰,天明坐受縛矣!各鳥獸散,猶有得脫歸報天子者。

    ”令軍士人持二升糒,一半冰,期至遮虜鄣者相待。

    夜半時,擊鼓起士,鼓不鳴。

    陵與韓延年俱上馬,壯士從者十餘人。

    虜騎數千追之,韓延年戰死。

    陵曰:“無面目報陛下!”遂降。

    軍人分散,脫至塞者四百餘人。

     陵敗處去塞百餘裡,邊塞以聞。

    上欲陵死戰,召陵母及婦,使相者視之,無死喪色。

    後聞陵降,上怒甚,責問陳步樂,步樂自殺。

    群臣皆罪陵,上以問太史令司馬遷,遷盛言:“陵事親孝,與士信,常奮不顧身以殉國家之急。

    其素所畜積也,有國士之風。

    今舉事一不幸,全軀保妻子之臣随而媒糵其短,誠可痛也!且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輮戎馬之地,抑數萬之師,虜救死扶傷不暇,悉舉引弓之民共攻圍之。

    轉鬥千裡,矢盡道窮,士張空拳,冒白刃,北首争死敵,得人之死力,雖古名将不過也。

    身雖陷敗,然其所摧敗亦足暴于天下。

    彼之不死,宜欲得當以報漢也。

    ” 初,上遣貳師大軍出,财令陵為助兵,及陵與單于相值,而貳師功少。

    上以遷誣罔,欲沮貳師,為陵遊說,下遷腐刑。

    久之,上悔陵無救,曰:“陵當發出塞,乃诏強弩都尉令迎軍。

    坐預诏之,得令老将生奸詐。

    ”乃遣使勞賜陵餘軍得脫者。

     陵在匈奴歲餘,上遣因杅将軍公孫敖将兵深入匈奴迎陵。

    敖軍無功還,曰:“捕得生口,言李陵教單于為兵以備漢軍,故臣無所得。

    ”上聞,于是族陵家,母弟妻子皆伏誅。

    隴西士大夫以李氏為愧。

    其後,漢遣使使匈奴,陵謂使者曰:“吾為漢将步卒五千人橫行匈奴,以亡救而敗,何負于漢而誅吾家?”使者曰:“漢聞李少卿教匈奴為兵。

    ”陵曰:“乃李緒,非我也。

    ”李緒本漢塞外都尉,居奚侯城,匈奴攻之,緒降,而單于客遇緒,常坐陵上。

    陵痛其家以李緒而誅,使人刺殺緒。

    大阏氏欲殺陵,單于匿之北方,大阏氏死乃還。

     單于壯陵,以女妻之,立為右校王,衛律為丁靈王,皆貴用事。

    衛律者,父本長水胡人。

    律生長漢,善協律都尉李延年,延年薦言律使匈奴。

    使還,會延年家收,律懼并誅,亡還降匈奴。

    匈奴愛之,常在單于左右。

    陵居外,有大事,乃入議。

     昭帝立,大将軍霍光、左将軍上官桀輔政,素與陵善,遣陵故人隴西任立政等三人俱至匈奴招陵。

    立政等至,單于置酒賜漢使者,李陵、衛律皆侍坐。

    立政等見陵,未得私語,即目視陵,而數數自循其刀環,握其足,陰谕之,言可還歸漢也。

    後陵、律持牛酒勞漢使,博飲,兩人皆胡服椎結。

    立政大言曰:“漢已大赦,中國安樂,主上富于春秋,霍子孟、上官少叔用事。

    ”以此言微動之。

    陵墨不應,孰視而自循其發,答曰:“吾已胡服矣!”有頃,律起更衣,立政曰:“咄,少卿良苦!霍子孟、上官少叔謝女。

    ”陵曰:“霍與上官無恙乎?”立政曰:“請少卿來歸故鄉,毋憂富貴。

    ”陵字立政曰:“少公,歸易耳,恐再辱,奈何!”語未卒,衛律還,頗聞餘語,曰:“李少卿賢者,不獨居一國。

    範蠡遍遊天下,由餘去戎人秦,今何語之親也!”因罷去。

    立政随謂陵曰:“亦有意乎?”陵曰:“丈夫不能再辱。

    ” 陵在匈奴二十餘年,元平元年病死。

     蘇建,杜陵人也。

    以校尉從大将軍青擊匈奴,封平陵侯。

    以将軍築朔方。

    後以衛尉為遊擊将軍,從大将軍出朔方。

    後一歲,以右将軍再從大将軍出定襄,亡翕侯,失軍當斬,贖為庶人。

    其後為代郡太守,卒官。

    有三子:嘉為奉車都尉,賢為騎都尉,中子武最知名。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并為郎,稍遷至栘中廄監。

    時漢連伐胡,數通使相窺觀,匈奴留漢使郭吉、路充國等,前後十餘輩。

    匈奴使來,漢亦留之以相當。

    天漢元年,且鞮侯單于初立,恐漢襲之,乃曰:“漢天子我丈人行也。

    ”盡歸漢使路充國等。

    武帝嘉其義,乃遣武以中郎将使持節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賂單于,答其善意。

    武與副中郎将張勝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餘人俱。

    既至匈奴,置币遺單于。

    單于益驕,非漢所望也。

     方欲發使送武等,會缑王與長水虞常等謀反匈奴中。

    缑王者,昆邪王姊子也,與昆邪王俱降漢,後随浞野侯沒胡中。

    及衛律所将降者,陰相與謀劫單于母阏氏歸漢。

    會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漢時素與副張勝相知,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衛律,常能為漢伏弩射殺之。

    吾母與弟在漢,幸蒙其賞賜。

    ”張勝許之,以貨物與常。

    後月餘,單于出獵,獨阏氏子弟在。

    虞常等七十餘人欲發,其一人夜亡,告之。

    單于子弟發兵與戰。

    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單于使衛律治其事。

    張勝聞之,恐前語發,以狀語武。

    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

    見犯乃死,重負國。

    ”欲自殺,勝、惠共止之。

    虞常果引張勝。

    單于怒,召諸貴人議,欲殺漢使者。

    左伊秩訾曰:“即謀單于,何以複加?宜皆降之。

    ”單于使衛律召武受辭,武謂惠等:“屈節辱命,雖生,何面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

    衛律驚,自抱持武,馳召{殹巫}。

    鑿地為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

    武氣絕半日,複息。

    惠等哭,輿歸營。

    單于壯其節,朝夕遣人候問武,而收系張勝。

     武益愈,單于使使曉武。

    會論虞常,欲因此時降武。

    劍斬虞常已,律曰:“漢使張勝謀殺單于近臣,當死,單于募降者赦罪。

    ”舉劍欲擊之,勝請降。

    律謂武曰:“副有罪,當相坐。

    ”武曰:“本無謀,又非親屬,何謂相坐?”複舉劍拟之,武不動。

    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賜号稱王,擁衆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

    蘇君今日降,明日複然。

    空以身膏草野,誰複知之!”武不應。

    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聽吾計,後雖欲複見我,尚可得乎?”武罵律曰:“女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于蠻夷,何以女為見?且單于信女,使決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鬥兩主,觀禍敗。

    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阙;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

    獨匈奴未耳。

    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

    ” 律知武終不可脅,白單于。

    單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絕不飲食。

    天雨雪,武卧齧雪與旃毛并咽之,數日不死。

    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羝乳乃得歸。

    别其官屬常惠等,各置他所。

     武既至海上,廪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實而食之。

    杖漢節牧羊,卧起操持,節旄盡落。

    積五、六年,單于弟於靬王弋射海上。

    武能網紡繳,檠弓弩,於靬王愛之,給其衣食。

    三歲餘,王病,賜武馬畜、服匿、穹廬。

    王死後,人衆徙去。

    其冬,丁令盜武牛羊,武複窮厄。

     初,武與李陵俱為侍中,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

    久之,單于使陵至海上,為武置酒設樂,因謂武曰:“單于聞陵與子卿素厚,故使陵來說足下,虛心欲相待。

    終不得歸漢,空自苦亡人之地,信義安所見乎?前長君為奉車,從至雍棫陽宮,扶辇下除,觸柱折轅,劾大不敬,伏劍自刎,賜錢二百萬以葬。

    孺卿從祠河東後土,宦騎與黃門驸馬争船,推堕驸馬河中溺死,宦騎亡,诏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飲藥而死。

    來時,大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陽陵。

    子卿婦年少,聞已更嫁矣。

    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今複十餘年,存亡不可知。

    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時,忽忽如狂,自痛負漢,加以老母系保宮,子卿不欲降,何以過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滅者數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複誰為乎?願聽陵計,勿複有雲。

    ”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為陛下所成就,位列将,爵通侯,兄弟親近,常願肝腦塗地。

    今得殺身自效,雖蒙斧钺湯镬,誠甘樂之。

    臣事君,猶子事父也。

    子為父死亡所恨。

    願勿複再言。

    ”陵與武飲數日,複曰:“子卿壹聽陵言。

    ”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請畢今日之歡,效死于前!”陵見其至誠,喟然歎曰:“嗟乎,義士!陵與衛律之罪上通于天。

    ”因泣下沾衿,與武決去。

     陵惡自賜武,使其妻賜武牛羊數十頭。

    後陵複至北海上,語武:“區脫捕得雲中生口,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曰上崩。

    ”武聞之,南鄉号哭,歐血,旦夕臨數月。

     昭帝即位數年,匈奴與漢和親。

    漢求武等,匈奴詭言武死。

    後漢使複至匈奴,常惠請其守者與俱,得夜見漢使。

    具自陳過。

    教使者謂單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書,言武等在荒澤中。

    使者大喜,如惠語以讓單于。

    單于視左右而驚,謝漢使曰:“武等實在。

    ”于是李陵置酒賀武曰:“今足下還歸,揚名于匈奴,功顯于漢室,雖古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過子卿!陵雖驽怯,令漢且贳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奮大辱之積志,庶幾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

    收族陵家,為世大戮,陵尚複何顧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

    異域之人,壹别長絕!陵起舞,歌曰:“徑萬裡兮度沙幕,為君将兮奮匈奴。

    路窮絕兮矢刃摧,士衆滅兮名已聩。

    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将安歸!”陵泣下數行,因與武決。

    單于召會武官屬,前以降及物故,凡随武還者九人。

     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師。

    诏武奉一太守谒武帝園廟,拜為典屬國,秩中二千石,賜錢二百萬,公田二頃,宅一區。

    常惠、徐聖、趙終根皆拜為中郎,賜帛各二百匹。

    其餘六人老歸家,賜錢人十萬,複終身。

    常惠後至右将軍,封列侯,自有傳。

    武留匈奴凡十九歲,始以強壯出,及還,須發盡白。

     武來歸明年,上官桀、子安與桑弘羊及燕王、蓋主謀反。

    武子男元與安有謀,坐死。

     初,桀、安與大将軍霍光争權,數疏光過失予燕王,令上書告之。

    又言蘇武使匈奴二十年不降,還乃為典屬國,大将軍長史無功勞,為搜粟都尉,光颛權自恣。

    及燕王等反誅,窮治黨與,武素與桀、弘羊有舊,數為燕王所訟,子又在謀中,廷尉奏請逮捕武。

    霍光寝其奏,免武官。

     數年,昭帝崩,武以故二千石與計謀立宣帝,賜爵關内侯,食邑三百戶。

    久之,衛将軍張安世薦武明習故事,奉使不辱命,先帝以為遺言。

    宣帝即時召武待诏宦者署,數進見,複為右曹典屬國。

    以武著節老臣,命朝朔望,号稱祭酒,甚優寵之。

     武所得賞賜,盡以施予昆弟故人,家不餘财。

    皇後父平恩侯、帝舅平昌侯、樂昌侯、車騎将軍韓增、丞相魏相、禦史大夫丙吉皆敬重武。

    武年老,子前坐事死,上闵之,問左右:“武在匈奴久,豈有子乎?”武因平恩侯自白:“前發匈奴時,胡婦适産一子通國,有聲問來,願因使者緻金帛贖之。

    ”上許焉。

    後通國随使者至,上以為郎。

    又以武弟子為右曹。

    武年八十餘,神爵二年病卒。

     甘露三年,單于始入朝。

    上思股肱之美,乃圖畫其人于麒麟閣,法其形貌,署其官爵、姓名。

    唯霍光不名,曰大司馬大将軍博陸侯姓霍氏,次曰衛将軍富平侯張安世,次曰車騎将軍龍額侯韓增,次曰後将軍營平侯趙充國,次曰丞相高平侯魏相,次曰丞相博陽侯丙吉,次曰禦史大夫建平侯杜延年,次曰宗正陽城侯劉德,次曰少府梁丘賀,次曰太子太傅蕭望之,次曰典屬國蘇武。

    皆有功德,知名當世,是以表而揚之,明著中興輔佐,列于方叔、召虎、仲山甫焉。

    凡十一人,皆有傳。

    自丞相黃霸、廷尉于定國、大司農朱邑、京兆尹張敞、右扶風尹翁歸及儒者夏侯勝等,皆以善終,著名宣帝之世,然不得列于名臣之圖,以此知其選矣。

     贊曰:李将軍恂恂如鄙人,口不能出辭,及死之日,天下知與不知皆為流涕,彼其中心誠信于士大夫也。

    諺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此言雖小,可以喻大。

    然三代之将,道家所忌,自廣至陵,遂亡其宗,哀哉!孔子稱“志士仁人,有殺身以成仁,無求生以害仁”,“使于四方,不辱君命”,蘇武有之矣。

     ○漢書-趙尹韓張兩王傳 趙廣漢字子都,涿郡蠡吾人也,故屬河間。

    少為郡吏、州從事,以廉潔通敏下士為名。

    舉茂材,平準令。

    察廉為陽翟令。

    以治行尤異,遷京輔都尉,守京兆尹。

    會昭帝崩,而新豐杜建為京兆掾,護作平陵方上。

    建素豪俠,賓客為奸利,廣漢聞之,先風告。

    建不改,于是收案緻法。

    中貴人豪長者為請無不至,終無所聽。

    宗族賓客謀欲篡取,廣漢盡知其計議主名起居,使吏告曰:“若計如此,且并滅家。

    ”令數吏将建棄市,莫敢近者。

    京師稱之。

     是時,昌邑王征即位,行淫亂,大将軍霍光與群臣共廢王,尊立宣帝。

    廣漢以與議定策,賜爵關内侯。

    遷颍川太守。

    郡大姓原、褚宗族橫恣,賓客犯為盜賊,前二千石莫能禽制。

    廣漢既至數月,誅原、褚首惡,郡中震栗。

     先是,颍川豪傑大姓相與為婚姻,吏俗朋黨。

    廣漢患之,厲使其中可用者受記,出有案問,既得罪名,行法罰之,廣漢故漏洩其語,令相怨咎。

    又教吏為缿筩,及得投書,削其主名,而托以為豪桀大姓子弟所言。

    其後強宗大族家家結為仇雠,奸黨散落,風俗大改。

    吏民相告讦,廣漢得以為耳目,盜賊以故不發,發又辄得。

    一切治理,威名流聞,及匈奴降者言匈奴中皆聞廣漢。

     本始二年,漢發五将軍擊匈奴,征遣廣漢以太守将兵,屬蒲類将軍趙充國。

    從軍還,複用守京兆尹,滿歲為真。

     廣漢為二千石,以和顔接士,其尉薦待遇吏,殷勤甚備。

    事推功善,歸之于下,曰:“某掾卿所為,非二千石所及。

    ”行之發于至誠。

    吏見者皆輸寫心腹,無所隐匿,鹹願為用。

    僵仆無所避。

    廣漢聰明,皆知其能之所宜,盡力與否。

    其或負者,辄先聞知,風谕不改,乃收捕之,無所逃,按之罪立具,即時伏辜。

     廣漢為人強力,天性精于吏職。

    見吏民,或夜不寝至旦。

    尤善為鈎距,以得事情。

    鈎距者,設欲知馬賈,則先問狗,已問羊,又問牛,然後及馬,參伍其賈,以類相準,則知馬之貴賤不失實矣。

    唯廣漢至精能行之,他人效者莫能及。

    郡中盜賊,闾裡輕俠,其根株窟穴所在,及吏受取請求铢兩之奸,皆知之。

    長安少年數人會窮裡空舍謀共劫人,坐語未訖,廣漢使吏捕治具服。

    富人蘇回為郎,二人劫之。

    有傾,廣漢将吏到家,自立庭下,使長安丞龔奢叩堂戶曉賊,曰:“京兆尹趙君謝兩卿,無得殺質,此宿衛臣也。

    釋質,束手,得善相遇,幸逢赦令,或時解脫。

    ”二人驚愕,又素聞廣漢名,即開戶出,下堂叩頭,廣漢跪謝曰:“幸全活郎,甚厚!”送獄,敕吏謹遇,給酒肉。

    至冬當出死,豫為調棺,給斂葬具,告語之,皆曰:“死無所恨!” 廣漢嘗記召湖都亭長,湖都亭長西至界上,界上亭長戲曰:“至府,為我多謝問趙君。

    ”亭長既至,廣漢與語,問事畢,謂曰:“界上亭長寄聲謝我,何以不為緻問?”亭長叩頭服實有之。

    廣漢因曰:“還為吾謝界上亭長,勉思職事,有以自效,京兆不忘卿厚意。

    ”其發奸擿伏如神,皆此類也。

     廣漢奏請,令長安遊徼獄吏秩百石,其後百石吏皆差自重,不敢枉法妄系留人。

    京兆政清,吏民稱之不容口。

    長老傳以為自漢興治京兆者莫能及。

    左馮翊、右扶風皆治長安中,犯法者從迹喜過京兆界。

    廣漢歎曰:“亂吾治者,常二輔也!誠令廣漢得兼治之,直差易耳。

    ” 初,大将軍霍光秉政,廣漢事光。

    及光薨後,廣漢心知微指,發長安吏自将,與俱至光子博陸侯禹第,直突入其門,廋索私屠酤,椎破盧罂,斧斬其門關而去。

    時,光女為皇後,聞之,對帝涕泣。

    帝心善之,以召問廣漢。

    廣漢由是侵犯貴戚大臣。

    所居好用世吏子孫新進年少者,專厲強壯鋒氣,見事風生,無所回避,率多果敢之計,莫為持難。

    廣漢終以此敗。

     初,廣漢客私酤酒長安市,丞相吏逐去,客疑男子蘇賢言之,以語廣漢。

    廣漢使長安丞按賢,尉史禹故劾賢為騎士屯霸上,不詣屯所,乏軍興。

    賢父上書訟罪,告廣漢,事下有司複治,禹坐要斬,請逮捕廣漢。

    有诏即訊,辭服,會赦,貶秩一等。

    廣漢疑其邑子榮畜教令,後以他法論殺畜。

    人上書言之,事下丞相禦史,案驗甚急。

    廣漢使所親信長安人為丞相府門卒,令微司丞相門内不法事。

    地節三年七月中,丞相傅婢有過,自絞死。

    廣漢聞之,疑丞相夫人妒殺之府舍。

    而丞相奉齋酎入廟祠,廣漢得此,使中郎趙奉壽風曉丞相,欲以脅之,毋令窮正己事。

    丞相不聽,按驗愈急。

    廣漢欲告之。

    先問太史知星氣者,言今年當有戮死大臣,廣漢即上書告丞相罪。

    制曰:“下京兆尹治。

    ”廣漢知事迫切,遂自将吏卒突入丞相府,召其夫人跪庭下受辭,收奴婢十餘人去,責以殺婢事。

    丞相魏相上書自陳:“妻實不殺婢。

    廣漢數犯罪法不伏辜,以詐巧迫脅臣相,幸臣相寬不奏。

    願下明使者治廣漢所驗臣相家事。

    ”事下廷尉治,實丞相自以過譴笞傅婢,出至外弟乃死,不如廣漢言。

    司直蕭望之劾奏:“廣漢摧辱大臣,欲以劫持奉公,逆節傷化,不道。

    ”宣帝惡之。

    下廣漢廷尉獄,又坐賊殺不辜,鞠獄故不以實,擅斥除騎士乏軍興數罪。

    天子可其奏。

    吏民守阙号泣者數萬人,或言:“臣生無益縣官,願代趙京兆死,使得牧養小民。

    ”廣漢竟坐要斬。

     廣漢雖坐法誅,為京兆尹廉明,威制豪強,小民得職。

    百姓追思,歌之至今。

     尹翁歸字子兄,河東平陽人也,徙杜陵。

    翁歸少孤,與季父居。

    為獄小吏,曉習文法。

    喜擊劍,人莫能當。

    是時,大将軍霍光秉政,諸霍在平陽,奴客持刀兵入市鬥變,吏不能禁,及翁歸為市吏,莫敢犯者。

    公廉不受饋,百賈畏之。

     後去吏居家。

    會田延年為河東太守,行縣至平陽,悉召故吏五六十人,延年親臨見,令有文者東,有武者西。

    閱數十人,次到翁歸,獨伏不肯起,對曰:“翁歸文武兼備,唯所施設。

    ”功曹以為此吏倨敖不遜,延年曰“何傷?”遂召上辭問,甚奇其對,除補卒史,便從歸府。

    案事發奸,窮竟事情,延年大重之,自以能不及翁歸,徙署督郵。

    河東二十八縣,分為兩部,闳孺部汾北,翁歸部汾南。

    所舉應法,得其罪辜,屬縣長吏雖中傷,莫有怨者。

    舉廉為缑氏尉,曆守郡中,所居治理,遷補都内令,舉廉為弘農都尉。

     征拜東海太守,過辭廷尉于定國。

    定國家在東海,欲屬托邑子兩人,令坐後堂待見。

    定國與翁歸語終日,不敢見其邑子。

    既去,定國乃謂邑子曰:“此賢将,汝不任事也,又不可幹以私。

    ” 翁歸治東海明察,郡中吏民賢不肖,及奸邪罪名盡知之,縣縣各有記籍。

    自聽其政,有急名則少緩之,吏民小解,辄披籍。

    縣縣收取黠吏豪民,案緻其罪,高至于死。

    收取人必于秋冬課吏大會中,及出行縣,不以無事時。

    其有所取也,以一警百,吏民皆服,恐懼改行自新。

    東海大豪郯許仲孫為奸猾,亂吏治,郡中苦之。

    二千石欲捕者,辄以力勢變詐自解,終莫能制。

    翁歸至,論棄仲孫市,一郡怖栗,莫敢犯禁。

    東海大治。

     以高第入守右扶風,滿歲為真。

    選用廉平疾奸吏以為右職,接待以禮,好惡與同之;其負翁歸,罰亦必行。

    治如在東海故迹,奸邪罪名亦縣縣有名籍。

    盜賊發其比伍中,翁歸辄召其縣長吏,曉告以奸黠主名,教使用類推迹盜賊所過抵,類常如翁歸言,無有遺脫。

    緩于小弱,急于豪強。

    豪強有論罪,輸掌畜官,使斫莝,責以員程,不得取代。

    不中程,辄笞督,極者至以鈇自刭而死。

    京師畏其威嚴,扶風大治,盜賊課常為三輔最。

     翁歸為政雖任刑,其在公卿之間清潔自守,語不及私,然溫良謙退,不以行能驕人,甚得名譽于朝廷。

    視事數歲,元康四年病卒。

    家無餘财,天子賢之,制诏禦史:“朕夙興夜寐,以求賢為右,不異親疏近遠,務在安民而已。

    扶風翁歸廉平鄉正,治民異等,早夭不遂,不得終其功業,朕甚憐之。

    其賜翁歸子黃金百斤,以奉其祭祠。

    ” 翁歸三子皆為郡守。

    少子岑曆位九卿,至後将軍。

    而闳孺應至廣陵相,有治名。

    由是世稱田延年為知人。

     韓延壽字長公,燕人也,徙杜陵。

    少為郡文學。

    父義為燕郎中。

    刺王之謀逆也,義谏而死,燕人闵之。

    是時,昭帝富于春秋,大将軍霍光持政,征郡國賢良、文學,問以得失。

    時魏相以文學對策,以為“賞罰所以勸善禁惡,政之本也。

    日者燕王為無道,韓義出身強谏,為王所殺。

    義無比幹之親而蹈比幹之節,宜顯賞其子,以示天下,明為人臣之義。

    ”光納其言,因擢延壽為谏大夫,遷淮陽太守。

    治甚有名,徙颍川。

     颍川多豪強,難治,國家常為選良二千石。

    先是,趙廣漢為太守,患其俗多朋黨,故構會吏民,令相告讦,一切以為聰明,颍川由是以為俗,民多怨仇。

    延壽欲更改之,教以禮讓,恐百姓不從,乃曆召郡中長老為鄉裡所信向者數十人,設酒具食,親與相對,接以禮意,人人問以謠俗,民所疾苦,為陳和睦親愛、銷除怨咎之路。

    長老皆以為便,可施行,因與議定嫁娶、喪祭儀品,略依古禮,不得過法。

    延壽于是令文學校官諸生皮弁執俎豆,為吏民行喪嫁娶禮。

    百姓遵用其教,賣偶車馬下裡僞物者,棄之市道。

    數年,徙為東郡太守,黃霸代延壽居颍川,霸因其迹而大治。

     延壽為吏,上禮義,好古教化,所至必聘其賢士,以禮待用,廣謀議,納谏争;舉行喪讓财,表孝弟有行;修治學官,春秋鄉射,陳鐘鼓管弦,盛升降揖讓,及都試講武,設斧铖旌旗,習射禦之事,治城郭,收賦租,先明布告其日,以期會為大事,吏民敬畏趨鄉之。

    又置正、五長,相率以孝弟,不得舍奸人。

    闾裡仟佰有非常,吏辄聞知,奸人莫敢入界。

    其始若煩,後吏無追捕之苦,民無箠楚之憂,皆便安之。

    接待下吏,恩施甚厚而約誓明。

    或欺負之者,延壽痛自刻責:“豈其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