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七·傳志之屬上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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懼殊甚,且庸人尚羞之,況於将相乎!臣等不肖,請辭去。

    ”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視廉将軍孰與秦王?”曰:“不若也。

    ”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雖驽,獨畏廉将軍哉?顧吾念之,彊秦之所以不敢加兵於趙者,徒以吾兩人在也。

    今兩虎共鬥,其勢不俱生。

    吾所以為此者,以先國家之急而後私雠也。

    ”廉頗聞之,肉袒負荊,因賓客至蔺相如門謝罪。

    曰:“鄙賤之人,不知将軍寬之至此也。

    ”卒相與驩,為刎頸之交。

     是歲,廉頗東攻齊,破其一軍。

    居二年,廉頗複伐齊幾,拔之。

    後三年,廉頗攻魏之防陵、安陽,拔之。

    後四年,蔺相如将而攻齊,至平邑而罷。

    其明年,趙奢破秦軍阏與下。

     趙奢者,趙之田部吏也。

    收租稅而平原君家不肯出租,奢以法治之,殺平原君用事者九人。

    平原君怒,将殺奢。

    奢因說曰:“君於趙為貴公子,今縱君家而不奉公則法削,法削則國弱,國弱則諸侯加兵,諸侯加兵是無趙也,君安得有此富乎?以君之貴,奉公如法則上下平,上下平則國彊,國彊則趙固,而君為貴戚,豈輕於天下邪?”平原君以為賢,言之於王。

    王用之治國賦,國賦大平,民富而府庫實。

     秦伐韓,軍於阏與。

    王召廉頗而問曰:“可救不?”對曰:“道遠險狹,難救。

    ”又召樂乘而問焉,樂乘對如廉頗言。

    又召問趙奢,奢對曰:“其道遠險狹,譬之猶兩鼠鬥於穴中,将勇者勝。

    ”王乃令趙奢将,救之。

     兵去邯鄲三十裡,而令軍中曰:“有以軍事谏者死。

    ”秦軍軍武安西,秦軍鼓譟勒兵,武安屋瓦盡振。

    軍中侯有一人言急救武安,趙奢立斬之。

    堅壁,留二十八日不行,複益增壘。

    秦間來入,趙奢善食而遣之。

    間以報秦将,秦将大喜曰:“夫去國三十裡而軍不行,乃增壘,阏與非趙地也。

    ”趙奢既已遣秦間,卷甲而趨之,二日一夜至,今善射者去阏與五十裡而軍。

    軍壘成,秦人聞之,悉甲而至。

    軍士許曆請以軍事谏,趙奢曰:“内之。

    ”許曆曰:“秦人不意趙師至此,其來氣盛,将軍必厚集其陣以待之。

    不然,必敗。

    ”趙奢曰:“請受令。

    ”許曆曰:“請就鈇質之誅。

    ”趙奢曰:“胥後令邯鄲。

    ”許曆複請谏,曰:“先據北山上者勝,後至者敗。

    ”趙奢許諾,即發萬人趨之。

    秦兵後至,争山不得上,趙奢縱兵擊之,大破秦軍。

    秦軍解而走,遂解阏與之圍而歸。

     趙惠文王賜奢号為馬服君,以許曆為國尉。

    趙奢於是與廉頗、蔺相如同位。

     後四年,趙惠文王卒,子孝成王立。

    七年,秦與趙兵相距長平,時趙奢已死,而蔺相如病笃,趙使廉頗将攻秦,秦數敗趙軍,趙軍固壁不戰。

    秦數挑戰,廉頗不肯。

    趙王信秦之間。

    秦之間言曰:“秦之所惡,獨畏馬服君趙奢之子趙括為将耳。

    ”趙王因以括為将,代廉頗。

    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膠柱而鼓瑟耳。

    括徒能讀其父書傳,不知合變也。

    ”趙王不聽,遂将之。

     趙括自少時學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當。

    嘗與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難,然不謂善。

    括母問奢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

    使趙不将括即已,若必将之,破趙軍者必括也。

    ”及括将行,其母上書言於王曰:“括不可使将。

    ”王曰:“何以?”對曰:“始妾事其父,時為将,身所奉飯飲而進食者以十數,所友者以百數,大王及宗室所賞賜者盡以予軍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問家事。

    今括一旦為将,東向而朝,軍吏無敢仰視之者,王所賜金帛,歸藏於家,而日視便利田宅可買者買之。

    王以為何如其父?父子異心,願王勿遣。

    ”王曰:“母置之,吾已決矣。

    ”括母因曰:“王終遣之,即有如不稱,妾得無随坐乎?”王許諾。

     趙括既代廉頗,悉更約束,易置軍吏。

    秦将白起聞之,縱奇兵,詳敗走,而絕其糧道,分斷其軍為二,士卒離心。

    四十馀日,軍餓,趙括出銳卒自博戰,秦軍射殺趙括。

    括軍敗,數十萬之衆遂降秦,秦悉阬之。

    趙前後所亡凡四十五萬。

    明年,秦兵遂圍邯鄲,歲馀,幾不得脫。

    賴楚、魏諸侯來救,乃得解邯鄲之圍。

    趙王亦以括母先言,竟不誅也。

     自邯鄲圍解五年,而燕用栗腹之謀,曰“趙壯者盡於長平,其孤未壯”,舉兵擊趙。

    趙使廉頗将,擊,大破燕軍於鄗,殺栗腹,遂圍燕。

    燕割五城請和,乃聽之。

    趙以尉文封廉頗為信平君,為假相國。

     廉頗之免長平歸也,失勢之時,故客盡去。

    及複用為将,客又複至。

    廉頗曰:“客退矣!”客曰:“籲!君何見之晚也?夫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勢,我則從君,君無勢則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居六年,趙使廉頗伐魏之繁陽,拔之。

     趙孝成王卒,子悼襄王立,使樂乘代廉頗。

    廉頗怒,攻樂乘,樂乘走。

    廉頗遂奔魏之大梁。

    其明年,趙乃以李牧為将而攻燕,拔武遂、方城。

     廉頗居梁久之,魏不能信用。

    趙以數困於秦兵,趙王思複得廉頗,廉頗亦思複用於趙。

    趙王使使者視廉頗尚可用否。

    廉頗之仇郭開多與使者金,令毀之。

    趙使者既見廉頗,廉頗為之一飯鬥米,肉十斤,被甲上馬,以示尚可用。

    趙使還報王曰:“廉将軍雖老,尚善飯,然與臣坐,頃之三遺矢矣。

    ”趙王以為老,遂不召。

     楚聞廉頗在魏,陰使人迎之。

    廉頗一為楚将,無功,曰:“我思用趙人。

    ”廉頗卒死于壽春。

     李牧者,趙之北邊良将也。

    常居代雁門,備匈奴。

    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輸入莫府,為士卒費。

    日擊數牛飨士,習射騎,謹烽火,多間諜,厚遇戰士。

    為約曰:“匈奴即入盜,急入收保,有敢捕虜者斬。

    ”匈奴每入,烽火謹,辄入收保,不敢戰。

    如是數歲,亦不亡失。

    然匈奴以李牧為怯,雖趙邊兵亦以為吾将怯。

    趙王讓李牧,李牧如故。

    趙王怒,召之,使他人代将。

     歲馀,匈奴每來,出戰。

    出戰,數不利,失亡多,邊不得田畜。

    複請李牧。

    牧杜門不出,固稱疾。

    趙王乃複彊起使将兵。

    牧曰:“王必用臣,臣如前,乃敢奉令。

    ”王許之。

     李牧至,如故約。

    匈奴數歲無所得。

    終以為怯。

    邊士日得賞賜而不用,皆願一戰。

    於是乃具選車得千三百乘,選騎得萬三千匹,百金之士五萬人,彀者十萬人,悉勒習戰。

    大縱畜牧,人民滿野。

    匈奴小入,詳北不勝,以數千人委之。

    單于聞之,大率衆來入。

    李牧多為奇陳,張左右翼擊之,大破殺匈奴十馀萬騎。

    滅襜褴,破東胡,降林胡,單于奔走。

    其後十馀歲,匈奴不敢近趙邊城。

     趙悼襄王元年,廉頗既亡入魏,趙使李牧攻燕,拔武遂、方城。

    居二年,龐暖破燕軍,殺劇辛。

    後七年,秦破殺趙将扈辄於武遂,斬首十萬。

    趙乃以李牧為大将軍,擊秦軍於宜安,大破秦軍,走秦将桓齮。

    封李牧為武安君。

    居三年,秦攻番吾,李牧擊破秦軍,南距韓、魏。

     趙王遷七年,秦使王翦攻趙,趙使李牧、司馬尚禦之。

    秦多與趙王寵臣郭開金,為反間,言李牧、司馬尚欲反。

    趙王乃使趙蔥及齊将顔聚代李牧。

    李牧不受命,趙使人微捕得李牧,斬之。

    廢司馬尚。

    後三月,王翦因急擊趙,大破殺趙蔥,虜趙王遷及其将顔聚,遂滅趙。

     太史公曰:知死必勇,非死者難也,處死者難。

    方蔺相如引璧睨柱,及叱秦王左右,勢不過誅,然士或怯懦而不敢發。

    相如一奮其氣,威信敵國,退而讓頗,名重太山,其處智勇,可謂兼之矣! ○史記-田單列傳 田單者,齊諸田疏屬也。

    湣王時,單為臨菑市掾,不見知。

    及燕使樂毅伐破齊,齊湣王出奔,已而保莒城。

    燕師長驅平齊,而田單走安平,令其宗人盡斷其車軸末而傅鐵籠。

    已而燕軍攻安平,城壞,齊人走,争塗,以轊折車敗,為燕所虜,唯田單宗人以鐵籠故得脫,東保即墨。

    燕既盡降齊城,唯獨莒、即墨不下。

    燕軍聞齊王在莒,并兵攻之。

    淖齒既殺湣王於莒,因堅守,距燕軍,數年不下。

    燕引兵東圍即墨,即墨大夫出與戰,敗死。

    城中相與推田單,曰:“安平之戰,田單宗人以鐵籠得全,習兵。

    ”立以為将軍,以即墨距燕。

     頃之,燕昭王卒,惠王立,與樂毅有隙。

    田單聞之,乃縱反間於燕,宣言曰:“齊王已死,城之不拔者二耳。

    樂毅畏誅而不敢歸,以伐齊為名,實欲連兵南面而王齊。

    齊人未附,故且緩攻即墨以待其事。

    齊人所懼,唯恐他将之來,即墨殘矣。

    ”燕王以為然,使騎劫代樂毅。

     樂毅因歸趙,燕人士卒忿。

    而田單乃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於庭,飛鳥悉翔舞城中下食。

    燕人怪之。

    田單因宣言曰:“神來下教我。

    ”乃令城中人曰:“當有神人為我師。

    ”有一卒曰:“臣可以為師乎?”因反走。

    田單乃起,引還,東鄉坐,師事之。

    卒曰:“臣欺君,誠無能也。

    ”田單曰:“子勿言也!”因師之。

    每出約束,必稱神師。

    乃宣言曰:“吾唯懼燕軍之劓所得齊卒,置之前行,與我戰,即墨敗矣。

    ”燕人聞之,如其言。

    城中人見齊諸降者盡劓,皆怒,堅守,唯恐見得。

    單又縱反間曰:“吾懼燕人掘吾城外冢墓,僇先人,可為寒心。

    ”燕軍盡掘壟墓,燒死人。

    即墨人從城上望見,皆涕泣,俱欲出戰,怒自十倍。

     田單知士卒之可用,乃身操版插,與士卒分功,妻妾編於行伍之間,盡散飲食飨士。

    令甲卒皆伏,使老弱女子乘城,遣使約降於燕,燕軍皆呼萬歲。

    田單又收民金,得千溢,令即墨富豪遺燕将,曰:“即墨即降,願無虜掠吾族家妻妾,令安堵。

    ”燕将大喜,許之。

    燕軍由此益懈。

     田單乃收城中得千馀牛,為绛缯衣,畫以五彩龍文,束兵刃於其角,而灌脂束葦於尾,燒其端。

    鑿城數十穴,夜縱牛,壯士五千人随其後。

    牛尾熱,怒而奔燕軍,燕軍夜大驚。

    牛尾炬火光明炫燿,燕軍視之皆龍文,所觸盡死傷。

    五千人因銜枚擊之,而城中鼓譟從之,老弱皆擊銅器為聲,聲動天地。

    燕軍大駭,敗走。

    齊人遂夷殺其将騎劫。

    燕軍擾亂奔走,齊人追亡逐北,所過城邑皆畔燕而歸田單,兵日益多,乘勝,燕日敗亡,卒至河上,而齊七十馀城皆複為齊。

    乃迎襄王於莒,入臨菑而聽政。

     襄王封田單,号曰安平君。

     太史公曰:兵以正合,以奇勝。

    善之者,出奇無窮。

    奇正還相生,如環之無端。

    夫始如處女,適人開戶;後如脫兔,適不及距:其田單之謂邪! 初,淖齒之殺湣王也,莒人求湣王子法章,得之太史嬓之家,為人灌園。

    嬓女憐而善遇之。

    後法章私以情告女,女遂與通。

    及莒人共立法章為齊王,以莒距燕,而太史氏女遂為後,所謂“君王後”也。

     燕之初入齊,聞畫邑人王蠋賢,令軍中曰“環畫邑三十裡無入”,以王蠋之故。

    已而使人謂蠋曰:“齊人多高子之義,吾以子為将,封子萬家。

    ”蠋固謝。

    燕人曰:“子不聽,吾引三軍而屠畫邑。

    ”王蠋曰:“忠臣不事二君,貞女不更二夫。

    齊王不聽吾谏,故退而耕於野。

    國既破亡,吾不能存;今又劫之以兵為君将,是助桀為暴也。

    與其生而無義,固不如烹!”遂經其頸於樹枝,自奮絕脰而死。

    齊亡大夫聞之,曰:“王蠋,布衣也,義不北面於燕,況在位食祿者乎!”乃相聚如莒,求諸子,立為襄王。

     ○史記-平原君虞卿列傳 平原君趙勝者,趙之諸公子也。

    諸子中勝最賢,喜賓客,賓客蓋至者數千人。

    平原君相趙惠文王及孝成王,三去相,三複位,封於東武城。

     平原君家樓臨民家。

    民家有躄者,槃散行汲。

    平原君美人居樓上,臨見,大笑之。

    明日,躄者至平原君門,請曰:“臣聞君之喜士,士不遠千裡而至者,以君能貴士而賤妾也。

    臣不幸有罷癃之病,而君之後宮臨而笑臣,臣願得笑臣者頭。

    ”平原君笑應曰:“諾。

    ”躄者去,平原君笑曰:“觀此豎子,乃欲以一笑之故殺吾美人,不亦甚乎!”終不殺。

    居歲馀,賓客門下舍人稍稍引去者過半。

    平原君怪之,曰:“勝所以待諸君者未嘗敢失禮,而去者何多也?”門下一人前對曰:“以君之不殺笑躄者,以君為愛色而賤士,士即去耳。

    ”於是平原君乃斬笑躄者美人頭,自造門進躄者,因謝焉。

    其後門下乃複稍稍來。

    是時齊有孟嘗,魏有信陵,楚有春申,故争相傾以待士。

     秦之圍邯鄲,趙使平原君求救,合從於楚,約與食客門下有勇力文武備具者二十人偕。

    平原君曰:“使文能取勝,則善矣。

    文不能取勝,則歃血於華屋之下,必得定從而還。

    士不外索,取於食客門下足矣。

    ”得十九人,馀無可取者,無以滿二十人。

    門下有毛遂者,前,自贊於平原君曰:“遂聞君将合從於楚,約與食客門下二十人偕,不外索。

    今少一人,願君即以遂備員而行矣。

    ”平原君曰:“先生處勝之門下幾年於此矣?”毛遂曰:“三年於此矣。

    ”平原君曰:“夫賢士之處世也,譬若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

    今先生處勝之門下三年於此矣,左右未有所稱誦,勝未有所聞,是先生無所有也。

    先生不能,先生留。

    ”毛遂曰:“臣乃今日請處囊中耳。

    使遂蚤得處囊中,乃穎脫而出,非特其末見而已。

    ”平原君竟與毛遂偕。

    十九人相與目笑之而未廢也。

     毛遂比至楚,與十九人論議,十九人皆服。

    平原君與楚合從,言其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決。

    十九人謂毛遂曰:“先生上。

    ”毛遂按劍曆階而上,謂平原君曰:“從之利害,兩言而決耳。

    今日出而言從,日中不決,何也?”楚王謂平原君曰:“客何為者也?”平原君曰:“是勝之舍人也。

    ”楚王叱曰:“胡不下!吾乃與而君言,汝何為者也!”毛遂按劍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國之衆也。

    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楚國之衆也,王之命縣於遂手。

    吾君在前,叱者何也?且遂聞湯以七十裡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裡之壤而臣諸侯,豈其士卒衆多哉,誠能據其勢而奮其威。

    今楚地方五千裡,持戟百萬,此霸王之資也。

    以楚之彊,天下弗能當。

    白起,小豎子耳,率數萬之衆,興師以與楚戰,一戰而舉鄢郢,再戰而燒夷陵,三戰而辱王之先人。

    此百世之怨而趙之所羞,而王弗知惡焉。

    合從者為楚,非為趙也。

    吾君在前,叱者何也?”楚王曰:“唯唯,誠若先生之言,謹奉社稷而以從。

    ”毛遂曰:“從定乎?”楚王曰:“定矣。

    ”毛遂謂楚王之左右曰:“取雞狗馬之血來。

    ”毛遂奉銅槃而跪進之楚王曰:“王當歃血而定從,次者吾君,次者遂。

    ”遂定從於殿上。

    毛遂左手持槃血而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相與歃此血於堂下。

    公等錄錄,所謂因人成事者也。

    ” 平原君已定從而歸,歸至於趙,曰:“勝不敢複相士。

    勝相士多者千人,寡者百數,自以為不失天下之士,今乃於毛先生而失之也。

    毛先生一至楚,而使趙重於九鼎大呂。

    毛先生以三寸之舌,彊於百萬之師。

    勝不敢複相士。

    ”遂以為上客。

     平原君既返趙,楚使春申君将兵赴救趙,魏信陵君亦矯奪晉鄙軍往救趙,皆未至。

    秦急圍邯鄲,邯鄲急,且降,平原君甚患之。

    邯鄲傳舍吏子李同說平原君曰:“君不憂趙亡邪?”平原君曰:“趙亡則勝為虜,何為不憂乎?”李同曰:“邯鄲之民,炊骨易子而食,可謂急矣,而君之後宮以百數,婢妾被绮縠,馀粱肉,而民褐衣不完,糟糠不厭。

    民困兵盡,或剡木為矛矢,而君器物锺磬自若。

    使秦破趙,君安得有此?使趙得全,君何患無有?今君誠能令夫人以下編於士卒之間,分功而作,家之所有盡散以飨士,士方其危苦之時,易德耳。

    ”於是平原君從之,得敢死之士三千人。

    李同遂與三千人赴秦軍,秦軍為之卻三十裡。

    亦會楚、魏救至,秦兵遂罷,邯鄲複存。

    李同戰死,封其父為李侯。

     虞卿欲以信陵君之存邯鄲為平原君請封。

    公孫龍聞之,夜駕見平原君曰:“龍聞虞卿欲以信陵君之存邯鄲為君請封,有之乎?”平原君曰:“然。

    ”龍曰:“此甚不可。

    且王舉君而相趙者,非以君之智能為趙國無有也。

    割東武城而封君者,非以君為有功也,而以國人無勳,乃以君為親戚故也。

    君受相印不辭無能,割地不言無功者,亦自以為親戚故也。

    今信陵君存邯鄲而請封,是親戚受城而國人計功也。

    此甚不可。

    且虞卿操其兩權,事成,操右券以責;事不成,以虛名德君。

    君必勿聽也。

    ”平原君遂不聽虞卿。

     平原君以趙孝成王十五年卒。

    子孫代,後竟與趙俱亡。

     平原君厚待公孫龍。

    公孫龍善為堅白之辯,及鄒衍過趙言至道,乃绌公孫龍。

     虞卿者,遊說之士也。

    蹑蹻檐簦說趙孝成王。

    一見,賜黃金百镒,白璧一雙;再見,為趙上卿,故号為虞卿。

     秦趙戰於長平,趙不勝,亡一都尉。

    趙王召樓昌與虞卿曰:“軍戰不勝,尉複死,寡人使束甲而趨之,何如?”樓昌曰:“無益也,不如發重使為媾。

    ”虞卿曰:“昌言媾者,以為不媾軍必破也。

    而制媾者在秦。

    且王之論秦也,欲破趙之軍乎,不邪?”王曰:“秦不遺馀力矣,必且欲破趙軍。

    ”虞卿曰:“王聽臣,發使出重寶以附楚、魏,楚、魏欲得王之重寶,必内吾使。

    趙使入楚、魏,秦必疑天下之合從,且必恐。

    如此,則媾乃可為也。

    ”趙王不聽,與平陽君為媾,發鄭朱入秦。

    秦内之。

    趙王召虞卿曰:“寡人使平陽君為媾於秦,秦已内鄭朱矣,卿之為奚如?”虞卿對曰:“王不得媾,軍必破矣。

    天下賀戰勝者皆在秦矣。

    鄭朱,貴人也,入秦,秦王與應侯必顯重以示天下。

    楚、魏以趙為媾,必不救王。

    秦知天下不救王,則媾不可得成也。

    ”應侯果顯鄭朱以示天下賀戰勝者,終不肯媾。

    長平大敗,遂圍邯鄲,為天下笑。

     秦既解邯鄲圍,而趙王入朝,使趙郝約事於秦,割六縣而媾。

    虞卿謂趙王曰:“秦之攻王也,倦而歸乎?王以其力尚能進,愛王而弗攻乎?”王曰:“秦之攻我也,不遺馀力矣,必以倦而歸也。

    ”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歸,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也。

    來年秦複攻王,王無救矣。

    ”王以虞卿之言告趙郝。

    趙郝曰:“虞卿誠能盡秦力之所至乎?誠知秦力之所不能進,此彈丸之地弗予,令秦來年複攻王,王得無割其内而媾乎?”王曰:“請聽子割矣,子能必使來年秦之不複攻我乎?”趙郝對曰:“此非臣之所敢任也。

    他日三晉之交於秦,相善也。

    今秦善韓、魏而攻王,王之所以事秦必不如韓、魏也。

    今臣為足下解負親之攻,開關通币,齊交韓、魏,至來年而王獨取攻於秦,此王之所以事秦必在韓、魏之後也。

    此非臣之所敢任也。

    ” 王以告虞卿。

    虞卿對曰:“郝言‘不媾,來年秦複攻王,王得無割其内而媾乎’。

    今媾,郝又以不能必秦之不複攻也。

    今雖割六城,何益!來年複攻,又割其力之所不能取而媾,此自盡之術也,不如無媾。

    秦雖善攻,不能取六縣;趙雖不能守,終不失六城。

    秦倦而歸,兵必罷。

    我以六城收天下以攻罷秦,是我失之於天下而取償於秦也。

    吾國尚利,孰與坐而割地,自弱以彊秦哉?今郝曰‘秦善韓、魏而攻趙者,必王之事秦不如韓、魏也’,是使王歲以六城事秦也,即坐而城盡。

    來年秦複求割地,王将與之乎?弗與,是棄前功而挑秦禍也;與之,則無地而給之。

    語曰‘彊者善攻,弱者不能守’。

    今坐而聽秦,秦兵不弊而多得地,是彊秦而弱趙也。

    以益彊之秦而割愈弱之趙,其計故不止矣。

    且王之地有盡而秦之求無已,以有盡之地而給無已之求,其勢必無趙矣。

    ” 趙王計未定,樓緩從秦來,趙王與樓緩計之,曰:“予秦地如毋予,孰吉?”緩辭讓曰:“此非臣之所能知也。

    ”王曰:“雖然,試言公之私。

    ”樓緩對曰:“王亦聞夫公甫文伯母乎?公甫文伯仕於魯,病死,女子為自殺於房中者二人。

    其母聞之,弗哭也。

    其相室曰:‘焉有子死而弗哭者乎?’其母曰:‘孔子,賢人也,逐於魯,而是人不随也。

    今死而婦人為之自殺者二人,若是者必其於長者薄而於婦人厚也。

    ’故從母言之,是為賢母;從妻言之,是必不免為妒妻。

    故其言一也,言者異則人心變矣。

    今臣新從秦來而言勿予,則非計也;言予之,恐王以臣為為秦也:故不敢對。

    使臣得為大王計,不如予之。

    ”王曰:“諾。

    ” 虞卿聞之,入見王曰:“此飾說也,王昚勿予!”樓緩聞之,往見王。

    王又以虞卿之言告樓緩。

    樓緩對曰:“不然。

    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

    夫秦趙構難而天下皆說,何也?曰‘吾且因彊而乘弱矣’。

    今趙兵困於秦,天下之賀戰勝者則必盡在於秦矣。

    故不如亟割地為和,以疑天下而慰秦之心。

    不然,天下将因秦之怒,乘趙之弊,瓜分之。

    趙且亡,何秦之圖乎?故曰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

    願王以此決之,勿複計也。

    ” 虞卿聞之,往見王曰:“危哉樓子之所以為秦者,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之心哉?獨不言其示天下弱乎?且臣言勿予者,非固勿予而已也。

    秦索六城於王,而王以六城賂齊。

    齊,秦之深雠也,得王之六城,并力西擊秦,齊之聽王,不待辭之畢也。

    則是王失之於齊而取償於秦也。

    而齊、趙之深雠可以報矣,而示天下有能為也。

    王以此發聲,兵未窺於境,臣見秦之重賂至趙而反媾於王也。

    從秦為媾,韓、魏聞之,必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