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五·書牍之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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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暢其支,參之《莊》、《老》以肆其端,參之《國語》以博其趣,參之《離騷》以緻其幽,參之太史公以著其潔,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為之文也。

    凡若此者,果是耶,非耶?有取乎,抑其無取乎?吾子幸觀焉擇焉,有餘以告焉。

    苟亟來以廣是道,子不有得焉,則我得矣,又何以師雲爾哉?取其實而去其名,無招越、蜀吠怪,而為外廷所笑,則幸矣!宗元白。

     ○柳宗元-答韋珩示韓愈相推以文墨事書 足下所封示退之書,雲欲推避仆以文墨事,且以勵足下。

    若退之之才,過仆數等,尚不宜推避于仆,非其實可知,固相假借為之辭耳。

    退之所敬者,司馬遷、揚雄。

    遷于退之固相上下。

    若雄者,如《太玄》、《法言》及《四愁賦》,退之獨未作耳,決作之,加恢奇,至他文過揚雄遠甚。

    雄之遣言措意,頗短局滞澀,不若退之猖狂恣睢,肆意有所作。

    若然者,使雄來尚不宜推避,而況仆耶?彼好獎人善,以為不屈己,善不可獎,故慊慊雲爾也。

    足下幸勿信之。

     且足下志氣高,好讀《南》、《北》史書,通國朝事,穿穴古今,後來無能和。

    而仆稚騃,卒無所為,但趑趄文墨筆硯淺事。

    今退之不以吾子勵仆,而反以仆勵吾子,愈非所宜。

    然卒篇欲足下自挫抑,合當世事以固當,雖仆亦知無出此。

    吾子年甚少,知己者如麻,不患不顯,患道不立爾。

    此仆以自勵,亦以佐退之勵足下。

    不宣。

    宗元頓首再拜。

     ○李翺-答獨孤舍人書 足下書中有“無怨怼以至疏索”之說,蓋是戲言,然亦似未相悉也。

    薦賢進能,自是足下公事,如不為之,亦自是足下所阙,在仆何苦,乃至怨怼。

    仆嘗怪董生大賢,而著《士不遇賦》,惜其自待不厚。

    凡人之蓄道德才智於身,以待時用,蓋将以代天理物,非為衣服飲食之鮮肥而為也。

    董生道德備具,武帝不用為相,故漢德不如三代,而生人受其憔悴,於董生何苦,而為《士不遇》之詞乎?仆意緒間自待甚厚,此身窮達,豈關仆之貴賤耶?雖終身如此,固無恨也,況年猶未甚老哉,去年足下有相引薦意,當時恐有所累,猶奉止不為,何遽不相悉?所以不數附書者,一二年來往還,多得官在京師,既不能周遍,又且無事,性頗慵懶,便一切畫斷,作報書。

    又以為苟相知,固不在書之疏數,如不相知,尚何求而數書哉。

    惟往還中有貧賤更不如仆者,即數數附書耳。

    近頻得人書,皆責疏簡,故具之於此,見相怪者,當為辭焉。

     ○李翺-答王載言書 某頓首。

    足下不以某卑賤無所可,乃陳詞屈慮,先我以書,且曰:“餘之藝及心,不能棄於時,将求知者。

    問誰可,則皆曰其李君乎。

    ”告足下者過也,足下因而信之又過也。

    果若來陳,雖道德備具,猶不足辱厚命,況如某者,多病少學,其能以此堪足下所望博大而深宏者耶?雖然,盛意不可以不答,故敢略陳其所聞。

    蓋行己莫如恭,自責莫如厚,接衆莫如宏,用心莫如直,進道莫如勇,受益莫如擇友,好學莫如改過,此聞之於師者也。

    相人之術有三,迫之以利而審其邪正,設之以事而察其厚薄,問之以謀而觀其智與不才,賢不肖分矣,此聞之於友者也。

    列天地,立君臣,親父子,别夫婦,明長幼,浃朋友,《六經》之旨也。

     浩浩乎若江海,高乎若邱山,赫乎若日火,包乎若天地,掇章稱詠,津潤怪麗,《六經》之詞也。

    創意造言,皆不相師。

    故其讀《春秋》也,如未嘗有《詩》也;其讀《詩》也,如未嘗有《易》也;其讀《易》也,如未嘗有《書》也;其讀屈原、莊周也,如未嘗有《六經》也。

    故義深則意遠,意遠則理辯,理辯則氣直,氣直則辭盛,辭盛則文工。

    如山有恒、華、嵩、衡焉,其同者高也,其草木之榮,不必均也。

    如渎有淮、濟、河、江焉,其同者出源到海也,其曲直淺深、色黃白,不必均也。

    如百品之雜焉,其同者飽於腹也,其味鹹酸苦辛,不必均也。

    此因學而知者也,此創意之大歸也。

     天下之語文章,有六說焉:其尚異者,則曰文章辭句,奇險而已;其好理者,則曰文章叙意,苟通而已;其溺於時者,則曰文章必當對;其病於時者,則曰文章不當對;其愛難者,則曰文章宜深不當易;其愛易者,則曰文章宜通不當難。

     此皆情有所偏,滞而不流,未識文章之所主也。

    義不深不至於理,言不信不在於教勸,而詞句怪麗者有之矣,《劇秦美新》、王褒《僮約》是也;其理往往有是者,而詞章不能工者有之矣,劉氏《人物表》、王氏《中說》、俗傳《太公家教》是也。

    古之人能極於工而已,不知其詞之對與否、易與難也。

    《詩》曰:“憂心悄悄,愠于群小。

    ”此非對也。

    又曰:“遘闵既多,受侮不少。

    ”此非不對也。

     《書》曰:“朕┾讒說殄行,震驚朕師。

    ”《詩》曰:“菀彼柔桑,其下侯旬,捋采其劉,瘼此下人。

    ”此非易也。

    《書》曰:“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于上下。

    ”《詩》曰:“十畝之間兮,桑者閑閑兮,行與子旋兮。

    ”此非難也。

    學者不知其方,而稱說雲雲,如前所陳者,非吾之敢聞也。

    《六經》之後,百家之言興,老聃、列禦寇、莊周、冠、田穰苴、孫武、屈原、宋玉、孟子、吳起、商鞅、墨翟、鬼谷子、荀況、韓非、李斯、賈誼、枚乘、司馬遷、相如、劉向、揚雄,皆足以自成一家之文,學者之所師歸也。

    故義雖深,理雖當,詞不工者不成文,宜不能傳也。

    文理義三者兼并,乃能獨立於一時,而不泯滅於後代,能必傳也。

    仲尼曰:“言之無文,行之不遠。

    ”子貢曰:“文猶質也,質猶文也,虎豹之享,猶犬羊之享。

    ”此之謂也。

    陸機曰:“怵他人之我先。

    ”韓退之曰: “唯陳言之務去。

    ”假令述笑哂之狀曰“莞爾”,則《論語》言之矣;曰“啞啞”,則《易》言之矣;曰“粲然”,則谷梁子言之矣;曰“攸爾”,則班固言之矣;曰“冁然”,則左思言之矣。

    吾複言之,與前文何以異也?此造言之大歸也。

     吾所以不協於時而學古文者,悅古人之行也。

    悅古人之行者,愛古人之道也。

     故學其言,不可以不行其行;行其行,不可以不重其道;重其道,不可以不循其禮。

    古之人相接有等,輕重有儀,列於《經》《傳》,皆可詳引。

    如師之於門人則名之,於朋友則字而不名,稱之於師,則雖朋友亦名之。

    子曰“吾與回言”,又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又曰“若由也不得其死然”,是師之名門人驗也。

     夫子於鄭兄事子産,於齊兄事晏嬰平仲,《傳》曰“子謂子産有君子之道四焉”,又曰“晏平仲善與人交”,子夏曰“言遊過矣”,子張曰“子夏雲何”,曾子曰“堂堂乎張也”,是朋友字而不名驗也。

    子貢曰“賜也何敢望回”,又曰“師與商也孰賢”,子遊曰“有澹台滅明者行不由徑”,是稱於師雖朋友亦名驗也。

    孟子曰:“天下之達尊三,德、爵、年,惡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

    ”足下之書曰“韋君詞、楊君潛”,足下之德與二君未知先後也,而足下齒幼而位卑,而皆名之。

    《傳》曰:“吾見其與先生并行,非求益者,欲速成也。

    ”竊懼足下不思,乃陷於此。

    韋踐之與翺書,亟叙足下之善,故敢盡辭,以複足下之厚意,計必不以為犯。

    某頓首。

     ○歐陽修-與尹師魯書 某頓首師魯十二兄書記。

    前在京師相别時,約使人如河上,既受命,便遣白頭奴出城,而還言不見舟矣。

    其夕,及得師魯手簡,乃知留船以待,怪不如約,方悟此奴懶去而見绐。

     臨行,台吏催苛百端,不比催師魯人長者有禮,使人惶迫不知所為。

    是以又不留下書在京師,但深托君贶因書道修意以西。

    始謀陸赴夷陵,以大暑,又無馬,乃作此行。

    沿汴絕淮,泛大江,凡五千裡,用一百一十程,才至荊南。

    在路無附書處,不知君贶曾作書道修意否?及來此,問荊人,雲去郢止兩程,方喜得作書以奉問。

    又見家兄,言有人見師魯過襄州,計今在郢久矣。

    師魯歡戚不問可知,所渴欲問者,别後安否?及家人處之如何,莫苦相尤否?六郎舊疾平否? 修行雖久,然江湖皆昔所遊,往往有親舊留連,又不遇惡風水,老母用術者言,果以此行為幸。

    又聞夷陵有米、面、魚,如京洛,又有梨、栗、橘、柚、大筍、茶荈,皆可飲食,益相喜賀。

    昨日因參轉運,作庭趨,始覺身是縣令矣,其餘皆如昔時。

     師魯簡中言,疑修有自疑之意者,非他,蓋懼責人太深以取直爾,今而思之,自決不複疑也。

    然師魯又雲暗于朋友,此似未知修心。

    當與高書時,蓋已知其非君子,發于極憤而切責之,非以朋友待之也,其所為何足驚駭?路中來,頗有人以罪出不測見吊者,此皆不知修心也。

    師魯又雲非忘親,此又非也。

    得罪雖死,不為忘親,此事須相見,可盡其說也。

    五六十年來,天生此輩,沈默畏慎,布在世間,相師成風。

    忽見吾輩作此事,下至竈間老婢,亦相驚怪,交口議之。

    不知此事古人日日有也,但問所言當否而已。

    又有深相賞歎者,此亦是不慣見事人也。

    可嗟世人不見如往時事久矣!往時砧斧鼎镬,皆是烹斬人之物,然士有死不失義,則趨而就之,與幾席枕藉之無異。

    有義君子在傍,見有就死,知其當然,亦不甚歎賞也。

    史冊所以書之者,蓋特欲警後世愚懦者,使知事有當然而不得避爾,非以為奇事而詫人也。

    幸今世用刑至仁慈,無此物,使有而一人就之,不知作何等怪駭也。

    然吾輩亦自當絕口,不可及前事也。

    居閑僻處,日知進道而已,此事不須言,然師魯以修有自疑之言,要知修處之如何,故略道也。

     安道與予在楚州,談禍福事甚詳,安道亦以為然。

    俟到夷陵寫去,然後得知修所以處之之心也。

    又常與安道言,每見前世有名人,當論事時,感激不避誅死,真若知義者,及到貶所,則戚戚怨嗟,有不堪之窮愁形于文字,其心歡戚無異庸人,雖韓文公不免此累,用此戒安道慎勿作慼慼之文。

    師魯察修此語,則處之之心又可知矣。

    近世人因言事亦有被貶者,然或傲逸狂醉,自言我為大不為小。

    故師魯相别,自言益慎職,無飲酒,此事修今亦遵此語。

    咽喉自出京愈矣,至今不曾飲酒,到縣後勤官,以懲洛中時懶慢矣。

    夷陵有一路,隻數日可至郢,白頭奴足以往來。

    秋寒矣,千萬保重。

    不宣修頓首。

     ○曾鞏-謝杜相公書 伏念昔者,方鞏之得禍罰于河濱,去其家四千裡之遠。

    南向而望,迅河大淮,埭堰湖江,天下之險,為其阻厄。

    而以孤獨之身,抱不測之疾,茕茕路隅,無攀緣之親、一見之舊,以為之托。

    又無至行,上之可以感人利勢,下之可以動俗。

    惟先人之醫藥,與凡喪之所急,不知所以為賴,而旅榇之重大,懼無以歸者。

    明公獨于此時,闵闵勤勤,營救護視,親屈車騎,臨于河上。

    使其方先人之病,得一意于左右,而醫藥之有與謀。

    至其既孤,無外事之奪其哀,而毫發之私,無有不如其欲;莫大之喪,得以卒緻而南。

    其為存全之恩,過越之義如此。

     竊惟明公相天下之道,吟頌推說者窮萬世,非如曲士汲汲一節之善。

    而位之極,年之高,天子不敢煩以政,豈鄉闾新學危苦之情、叢細之事,宜以徹于視聽而蒙省察!然明公存先人之故,而所以盡于鞏之德如此。

    蓋明公雖不可起而寄天下之政,而愛育天下之人材,不忍一夫失其所之道,出于自然,推而行之,不以進退。

    而鞏獨幸遭明公于此時也。

    在喪之日,不敢以世俗淺意越禮進謝。

    喪除,又惟大恩之不可名,空言之不足陳,徘徊迄今,一書之未進。

    顧其慚生于心,無須臾廢也。

    伏惟明公終賜亮察。

    夫明公存天下之義而無有所私,則鞏之所以報于明公者,亦惟天下之義而已。

    誓心則然,未敢謂能也。

     ○蘇洵-上韓樞密書 太尉執事:洵著書無他長,及言兵事,論古今形勢,至自比賈誼。

    所獻《權書》,雖古人已往成敗之迹,苟深曉其義,施之于今,無所不可。

    昨因請見,求進末議,太尉許諾,謹撰其說。

    言語樸直,非有驚世絕俗之談、甚高難行之論,太尉取其大綱,而無責其纖悉。

     蓋古者非用兵決勝之為難,而養兵不用之可畏。

    今夫水激之山,放之海,決之為溝塍,壅之為沼,是天下之人能之。

    委江湖,注淮泗,彙為洪波,潴為大湖,萬世而不溢者,自禹之後未之見也。

    夫兵者,聚天下不義之徒,授之以不仁之器,而教之以殺人之事。

    夫惟天下之未安,盜賊之未殄,然後有以施其不義之心,用其不仁之器,而試其殺人之事。

    當是之時,勇者無餘力,智者無餘謀,巧者無餘技。

    故其不義之心變而為忠,不仁之器加之于不仁,而殺人之事施之于當殺。

    及夫天下既平,盜賊既殄,不義之徒聚而不散,勇者有餘力則思以為亂,智者有餘謀則思以為奸,巧者有餘技則思以為詐,于是天下之患雜然出矣。

    蓋虎豹終日而不殺,則跳踉大叫,以發其怒,蝮蠍終日而不螫,則噬齧草木以緻其毒,其理固然,無足怪者。

    昔者劉、項奮臂于草莽之間,秦、楚無賴子弟千百為輩,争起而應者不可勝數。

    轉鬥五六年,天下厭兵,項籍死,而高祖亦已老矣。

    方是時,分王諸将,改定律令,與天下休息。

    而韓信、黥布之徒相繼而起者七國,高祖死于介胄之間而莫能止也。

    連延及于呂氏之禍,訖孝文而後定。

    是何起之易而收之難也。

    劉、項之勢,初若決河,順流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