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五·書牍之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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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成乎?雖幾于成,其用于人也奚取焉?雖然,待用于人者,其肖于器邪?用與舍屬諸人。

    君子則不然,處心有道,行己有方,用則施諸人,舍則傳諸其徒,垂諸文,而為後世法。

    如是者,其亦足樂乎?其無足樂也? 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必遺乎今,吾誠樂而悲之。

    亟稱其人,所以勸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貶其可貶也。

    問于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為言之。

    愈白。

     愈白:李生:生之自道其志可也,其所疑于我者非也。

    人之來者,雖其心異于生,其于我也皆有意焉。

    君子之于人,無不欲其入于善,甯有不可告而告之,孰有可進而不進也?言辭之不酬,禮貌之不答,雖孔子不得行于互鄉,宜乎餘之不為也。

    苟來者,吾斯進之而已矣,烏待其禮逾而情過乎? 雖然,生之志求知于我邪?求益于我邪?其思廣聖人之道邪?其欲善其身而使人不可及邪?其何汲汲于知而求待之殊也。

    賢不肖固有分矣,生其急乎其所自立,而無患乎人不己知,未嘗聞有響大而聲微者也,況愈之于生懇懇邪? 屬有腹疾,無聊,不果自書。

    愈白。

     ○韓愈-答呂毉山人書 愈白:惠書責以不能如信陵執辔者。

    夫信陵,戰國公子,欲以取士聲勢傾天下而然耳。

    如仆者,自度若世無孔子,不當在弟子之列。

    以吾子始自山出,有樸茂之美,意恐未砻磨以世事。

    又自周後文弊,百子為書,各自名家,亂聖人之宗,後生習傳,雜而不貫。

    故設問以觀吾子,其已成熟乎,将以為友也;其未成熟乎,将以講去其非而趨是耳。

    不如六國公子有市于道者也。

     方今天下入仕,惟以進士、明經及卿大夫之世耳。

    其人率皆習熟時俗,工于語言,識形勢,善候人主意。

    故天下靡靡,日入于衰壞,恐不複振起,務欲進足下趨死不顧利害去就之人于朝,以争救之耳。

    非謂當今公卿間,無足下輩文學知識也。

    不得以信陵比。

     然足下衣破衣,系麻鞋,率然叩吾門。

    吾待足下,雖未盡賓主之道,不可謂無意者。

    足下行天下,得此于人蓋寡,乃遂能責不足于我,此真仆所汲汲求者。

    議雖未中節,其不肯阿曲以事人者,灼灼明矣。

    方将坐足下三浴而三熏之,聽仆之所為,少安無躁。

    愈頓首。

     ○韓愈-答李翊書 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生之書辭甚高,而其問何下而恭也。

    能如是,誰不欲告生以其道。

    道德之歸也有日矣,況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謂望孔子之門牆而不入于其宮者,焉足以知是且非邪?雖然,不可不為生言之。

     生所謂立言者是也,生所為者與所期者甚似而幾矣。

    抑不知生之志,蕲勝于人而取于人邪?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邪?蕲勝于人而取于人,則固勝于人而可取于人矣。

    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則無望其速成,無誘于勢利,養其根而俟其實,加其膏而希其光。

    根之茂者其實遂,膏之沃者其光晔。

    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

     抑又有難者,愈之所為,不自知其至猶未也,雖然,學之二十餘年矣。

    始者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非聖人之志不敢存。

    處若忘,行若遺,俨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

    當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惟陳言之務去,戛戛乎其難哉。

    其觀于人,不知其非笑之為非笑也。

    如是者亦有年,猶不改,然後識古書之正僞,與雖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黑分矣,而務去之,乃徐有得也。

    當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汩汩然來矣。

    其觀于人也,笑之則以為喜,譽之則以為憂,以其猶有人之說者存也。

    如是者亦有年,然後浩乎其沛然矣。

    吾又懼其雜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後肆焉。

    雖然,不可以不養也。

    行之乎仁義之途,遊之乎《詩》、《書》之源,無迷其途,無絕其源,終吾身而已矣。

     氣,水也;言,浮物也。

    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畢浮,氣之與言猶是也,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宜。

    雖如是,其敢自謂幾于成乎?雖幾于成,其用于人也奚取焉?雖然,待用于人者,其肖于器邪?用與舍屬諸人。

    君子則不然,處心有道,行己有方,用則施諸人,舍則傳諸其徒,垂諸文,而為後世法。

    如是者,其亦足樂乎?其無足樂也? 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必遺乎今,吾誠樂而悲之。

    亟稱其人,所以勸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貶其可貶也。

    問于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為言之。

    愈白。

     ○韓愈-答劉正夫書 愈白:進士劉君足下:辱箋教以所不及,既荷厚賜,且愧其誠然。

    幸甚,幸甚! 凡舉進士者,于先進之門,何所不往;先進之于後輩,苟見其至,甯可以不答其意邪?來者則接之,舉城士大夫,莫不皆然,而愈不幸獨有接後輩名。

    名之所存,謗之所歸也。

     有來問者,不敢不以誠答。

    或問:“為文宜何師?”必謹對曰:“宜師古聖賢人。

    ”曰:“古聖賢人所為書具存,辭皆不同,宜何師?”必謹對曰:“師其意,不師其辭。

    ”又問曰:“文宜易宜難?”必謹對曰:“無難易,惟其是爾。

    ”如是而已。

    非固開其為此,而禁其為彼也。

     夫百物朝夕所見者,人皆不注視也;及睹其異者,則共觀而言之。

    夫文豈異于是乎?漢朝人莫不能為文,獨司馬相如、太史公、劉向、揚雄為之最。

    然則用功深者,其收名也遠;若皆與世沈浮,不自樹立,雖不為當時所怪,亦必無後世之傳也。

    足下家中百物皆賴而用也,然其所珍愛者,必非常物。

    夫君子之于文,豈異于是乎?今後進之為文,能深探而力取之,以古聖賢人為法者,雖未必皆是;要若有司馬相如、太史公、劉向、揚雄之徒出,必自于此,不自于循常之徒也。

    若聖人之道,不用文則己,用則必尚其能者;能者非他,能自樹立,不因循者是也。

    有文字來,誰不為文,然其存于今者,必其能者也。

    顧常以此為說耳。

     愈于足下忝同道而先進者,又常從遊于賢尊給事,既辱厚賜,又安得不進其所有以為答也。

    足下以為何如?愈白。

     ○韓愈-答尉遲生書 愈白:遲尉生足下:夫所謂文者,必有諸其中,是故君子慎其實;實之美惡,其發也不掩。

    本深而末茂,形大而聲宏,行峻而言厲,心醇而氣和;昭晰者無疑,優遊者有餘;體不備不可以為成人,辭不足不可以為成文。

    愈之所聞者如是,有問于愈者,亦以是對。

     今吾子所為皆善矣,謙謙然若不足,而以征于愈,愈又敢有愛于言乎?抑所能言者,皆古之道;古之道不足以取于今。

    吾子何其愛之異也? 賢公卿大夫在上比肩,始進之賢士在下比肩,彼其得之必有以取之也。

    子欲仕乎?其往問焉,皆可學也。

    若獨有愛于是,而非仕之謂,則愈也嘗學之矣,請繼今以言。

     ○韓愈-與馮宿論文書 辱示《初筮賦》,實有意思。

    但力為之,古人不難到;但不知直似古人,亦何得于今人也?仆為文久,每自測意中以為好,則人必為惡矣。

    小稱意,人亦小怪之;大稱意,即人必大怪之也。

    時時應事作俗下文字,下筆令人慚。

    及示人,則人以為好矣。

    小慚者亦蒙謂之小好,大慚者即必以為大好矣,不知古文,直何用于今世也,然以俟知者知耳。

     昔揚子雲著《太玄》,人皆笑之,子雲之言曰:“世不我知,無害也;後世複有揚子雲,必好之矣。

    ”子雲死近千載,竟未有揚子雲,可歎也!其時桓譚亦以為雄書勝老子。

    老子未足道也,子雲豈止與老子争強而已乎?此未為知雄者。

    其弟子侯芭頗知之,以為其師之書勝《周易》。

    然侯之他文,不見于世,不知其人果如何耳。

    以此而言,作者不祈人之知也明矣。

    直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質諸鬼神而不疑耳。

    足下豈不謂然乎? 近李翺從仆學文,頗有所得,然其人家貧多事,未能卒其業。

    有張籍者,年長于翺,而亦學于仆,其文與翺相上下,一二年業之,庶幾乎至也。

    然闵其棄俗尚而從于寂寞之道,以之争名于時也。

    愈再拜。

     ○韓愈-答窦秀才書 愈白:愈少驽怯,于他藝能,自度無可努力;又不通時事,而與世多龃龉。

    念終無以樹立,遂發憤笃專于文學。

    學不得其術,凡所辛苦而僅有之者,皆符于空言,而不适于實用,又重以自廢,是故學成而道益窮,年老而智愈困。

    今又以罪黜于朝廷,遠宰蠻縣,愁憂無聊,瘴疠侵加,惴惴焉無以冀朝夕。

     足下年少才俊,辭雅而氣銳。

    當朝廷求賢如不及之時,當道者又皆良有司,操數寸之管,書盈尺之紙,高可以釣爵位,循次而進,亦不失萬一于甲科。

    今乃乘不測之舟,入無人之地,以相從問文章為事。

    身勤而事左,辭重而請約,非計之得也。

    雖使古之君子,積道藏德,遁其光而不曜,膠其口而不傳者,遇足下之請懇懇,猶将倒廪傾,羅列而進也;若愈之愚不肖,又安敢有愛于左右哉! 顧足下之能,足以自奮。

    愈之所有如前所陳,是以臨事愧恥,而不敢答也。

    錢财不足以賄左右之匮急,文章不足以發足下之事業。

    載而往,垂橐而歸。

    足下亮之而已。

    愈白。

     ○韓愈-與衛中行書 大受足下:辱書,為賜甚大,然所稱道過盛,豈所謂誘之而欲其至于是欤?不敢當,不敢當!其中擇其一二近似者而竊取之,則于交友忠而不反于背面者,少似近焉。

    亦其心之所好耳。

    行之不倦,則未敢自謂能爾也。

    不敢當,不敢當! 至于汲汲于富貴,以救世為事者,皆聖賢之事業,知其智能謀力能任者也。

    如愈者,又焉能之?始相識時,方甚貧,衣食于人。

    其後相見于汴、徐二州,仆皆為之從事,日月有所入,比之前時,豐約百倍,足下視吾飲食衣服,亦有異乎?然則仆之心或不為此汲汲也,其所不忘于仕進者,亦将小行乎其志耳。

    此未易遽言也。

     凡禍福吉兇之來,似不在我。

    惟君子得禍為不幸,而小人得禍為恒;君子得福為恒,而小人得福為幸。

    以其所為似有以取之也。

    必曰“君子則吉,小人則兇”者不可也。

    賢、不肖存乎己,貴與賤、禍與福存乎天,名聲之善惡存乎人。

    存乎己者,吾将勉之;存乎天,存乎人者,吾将任彼而不用吾力焉。

    其所守者,豈不約而易行哉!足下曰:“命之窮通,自我為之”,吾恐未合于道。

    足下征前世而言之,則知矣。

    若曰以道德為己任,窮通之來,不接吾心,則可也。

     窮居荒涼,草樹茂密,出無驢馬,因與人絕,一室之内,有以自娛。

    足下喜吾複脫禍亂,不當安安而居,遲遲而來也。

     ○韓愈-與孟東野書 與足下别久矣,以吾心之思足下,知足下懸懸于吾也。

    各以事牽,不可合并,其于人人,非足下之為見,而日與之處,足下知吾心樂否也。

    吾言之而聽者誰欤,吾唱之而和者誰欤!言無聽也,唱無和也,獨行而無徒也,是非無所與同也,足下知吾心樂否也? 足下才高氣清,行古道,處今世,無田而衣食,事親左右無違,足下之用心勤矣,足下之處身勞且苦矣!混混與世相濁,獨其心追古人而從之。

    足下之道,其使吾悲也。

     去年春,脫汴州之亂,幸不死,無所于歸,遂來于此。

    主人與吾有故,哀其窮,居吾于符離睢上。

    及秋,将辭去,因被留以職事,默默在此,行一年矣。

    到今年秋,聊複辭去。

    江湖餘樂也,與足下終,幸矣! 李習之娶吾亡兄之女,期在後月,朝夕當來此。

    張籍在和州居喪,家甚貧,恐足下不知,故具此白,冀足下一來相視也。

    自彼至此雖遠,要皆舟行可至,速圖之,吾之望也。

    春且盡,時氣向熱,惟侍奉吉慶。

    愈眼疾比劇,甚無聊,不複一一。

    愈再拜。

     ○韓愈-答劉秀才論史書 六月九日,韓愈白秀才。

    辱問見愛,教勉以所宜務,敢不拜賜。

    愚以為凡史褒貶大法,《春秋》已備之矣。

    後之作者,在據事迹實錄,則善惡自見。

    然此尚非淺陋偷惰者所能就,況褒貶邪? 孔子聖人作《春秋》,辱于魯、衛、陳、宋、齊、楚,卒不遇而死;齊太史氏兄弟幾盡;左丘明紀春秋時事以失明;司馬遷作《史記》,刑誅;班固瘐死;陳壽起又廢,卒亦無所至;王隐謗退,死家;習鑿齒無一足;崔浩、範晔赤誅;魏收夭絕;宋孝王誅死。

    足下所稱吳兢,亦不聞身貴,而今其後有聞也。

    夫為史者,不有人禍,則有天刑,豈可不畏懼而輕為之哉! 唐有天下二百年矣,聖君賢相相踵,其餘文武之士,立功名跨越前後者,不可勝數,豈一人卒卒能紀而傳之邪?仆年志已就,衰退不可自敦率。

    宰相知其無他才能,不足用,哀其老窮,龃龉無所合,不欲令四海内有戚戚者,猥言之上,苟加一職榮之耳,非必督責迫蹙令就功役也。

    賤不敢逆盛指,行且謀引去。

    且傳聞不同,善惡随人所見。

    甚者,附黨憎愛不同,巧造語言,鑿空構立善惡事迹,于今何所承受取信,而可草草作傳記,令傳萬世乎?若無鬼神,豈可不自心慚愧;若有鬼神,将不福人。

    仆雖騃,亦粗知自愛,實不敢率爾為也。

     夫聖唐钜迹,及賢士大夫事,皆磊磊軒天地,決不沉沒。

    今館中非無人,将必有作者勤而纂之。

    後生可畏,安知不在足下?亦宜勉之!愈再拜。

     ○韓愈-上兵部李侍郎書 十二月九日,将仕郎守江陵府法曹參軍韓愈,謹上書侍郎閣下: 愈少鄙鈍,于時事都不通曉,家貧不足以自活,應舉覓官,凡二十年矣。

    薄命不幸,動遭讒謗,進寸退尺,卒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