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序跋之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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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以有子為似夫子,立而師之。

    其後不能對諸子之問,乃叱避而退,則固嘗有師之号矣。

    今所記獨曾子最後死,餘是以知之。

    蓋樂正子春、子思之徒與為之爾。

    或曰:孔子弟子嘗雜記其言,然而卒成其書者,曾氏之徒也。

     【下篇】 堯曰:“咨,爾舜!天之曆數在爾躬,四海困窮,天祿永終。

    ”舜亦以命禹,曰:“餘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于皇天後土,有罪不敢赦。

    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朕躬有罪,無以爾萬方。

    ”或問之曰:《論語》書記問對之辭爾。

    今卒篇之首章然有是,何也?柳先生曰:《論語》之大,莫大乎是也。

    是乃孔子常常諷道之辭雲爾。

    彼孔子者,覆生人之器者也。

    上之堯、舜之不遭,而禅不及己;下之無湯之勢,而己不得為天吏。

    生人無以澤其德,日視聞其勞死怨呼,而己之德涸然無所依而施,故于常常諷道雲爾而止也。

    此聖人之大志也,無容問對于其間。

    弟子或知之,或疑之不能明,相與傳之。

    故于其為書也,卒篇之首,嚴而立之。

     ○柳宗元-辨列子 劉向古稱博極群書,然其錄《列子》,獨曰鄭穆公時人。

    穆公在孔子前幾百歲,《列子》書言鄭國,皆雲子産、鄧析,不知向何以言之如此?《史記》:鄭公二十四年,楚悼王四年,圍鄭,鄭殺其相驷子陽。

    子陽正與列子同時。

    是歲,周安王三年,秦惠王、韓烈侯、趙武侯二年,魏文侯二十七年,燕厘公五年,齊康公七年,宋悼公六年,魯穆公十年。

    不知向言魯穆公時遂誤為鄭耶?不然,何乖錯至如是?其後張湛徒知怪《列子》書言穆公後事,亦不能推知其時。

    然其書亦多增竄,非其實。

    要之,莊周為放依其辭。

    其稱夏棘、狙公、紀氵省子、季鹹等,皆出《列子》,不可盡紀。

    雖不概于孔子道,然其虛泊寥闊,居亂世,遠于利,禍不得逮乎身,而其心不窮。

    《易》之“遁世無悶”者,其近是欤?餘故取焉。

    其文辭類莊子,而尤質厚,少為作,好文者可廢耶?其《楊朱》、《力命》,疑其楊子書。

    其言魏牟、孔穿皆出列子後,不可信。

    然觀其辭,亦足通知古之多異術也,讀焉者慎取之而已矣。

     ○柳宗元-辨文子 《文子》書十二篇,其傳曰老子弟子。

    其辭時有若可取,其指意皆本老子。

    然考其書,蓋駁書也。

    其渾而類者少,竊取他書以合之者多。

    凡孟、管輩數家,皆見剽竊,峣然而出其類。

    其意緒文辭,叉牙相抵而不合。

    不知人之增益之欤?或者衆為聚斂以成其書欤?然觀其往往有可立者,又頗惜之,憫其為之也勞。

    今刊去謬惡亂雜者,取其似是者,又頗為發其意,藏于家。

     ○柳宗元-辨鬼谷子 元冀好讀古書,然甚賢《鬼谷子》,為其《指要》幾千言。

    《鬼谷子》要為無取,漢時劉向、班固錄書無《鬼谷子》。

    《鬼谷子》後出,而險峭薄,恐其妄言亂世,難信,學者宜其不道。

    而世之言縱橫者,時葆其書。

    尤者,晚乃益出七術。

    怪謬異甚,不可考校,其言益奇,而道益ɑ,使人狙狂失守,而易于陷墜。

    幸矣,人之葆之者少。

    今元子又文之以《指要》,嗚呼,其為好術也過矣。

     ○柳宗元-辨晏子春秋 司馬遷讀《晏子春秋》,高之,而莫知其所以為書。

    或曰晏子為之,而人接焉,或曰晏子之後為之,皆非也。

    吾疑其墨子之徒有齊人者為之。

    墨好儉,晏子以儉名于世,故墨子之徒尊著其事,以增高為己術者。

    且其旨多尚同、兼愛非樂、節用、非厚葬久喪者,是皆出墨子。

    又非孔子,好言鬼事,非儒、明鬼,又出墨子。

    其言問棗及古冶子等,尤怪誕。

    又往往言墨子聞其道而稱之,此甚顯白者。

    自劉向、歆、班彪、固父子,皆錄之儒家中。

    甚矣,數子之不詳也!蓋非齊人不能具其事,非墨子之徒,則其言不若是。

    後之錄諸子書者,宜列之墨家。

    非晏子為墨也,為是書者,墨之道也。

     ○柳宗元-辨鹖冠子 餘讀賈誼《鵩賦》,嘉其辭,而學者以為盡出《鹖冠子》,餘往來京師,求《鹖冠子》,無所見;至長沙,始得其書,讀之,盡鄙淺言也,唯誼所引用為美,餘無可者。

    吾意好事者僞為其書,反用《鵩賦》以文飾之,非誼有所取之,決也。

    太史公《伯夷列傳》稱賈子曰:“貪夫殉财,烈士殉名,誇者死權。

    ”不稱《鹖冠子》。

    遷号為博極群書,假令當時有其書,遷豈不見耶?假令真有《鹖冠子》書,亦必不取《鵩賦》以充入之者。

    何以知其然耶?曰:不類。

     ○歐陽修-唐書藝文志序 自《六經》焚于秦而複出于漢,其師傅之道中絕,而簡編脫亂訛缺,學者莫得其本真,于是諸儒章句之學興焉。

    其後傳注、箋解、義疏之流,轉相講述,而聖道粗明,然其為說固已不勝其繁矣。

    至于上古三皇五帝以來世次,國家興滅終始,僣竊僞亂,史官備矣。

    而傳記、小說,外暨方言、地理、職官、氏族,皆出于史官之流也。

    自孔子在時,方脩明聖經以绌缪異,而老子著書論道德。

    接乎周衰,戰國遊談放蕩之士,田骈、慎到、列、莊之徒,各極其辯;而孟轲、荀卿始專脩孔氏,以折異端。

    然諸子之論,各成一家,自前世皆存而不絕也。

    夫王迹熄而《詩》亡,《離騷》作而文辭之士興。

    曆代盛衰,文章與時高下。

    然其變态百出,不可窮極,何其多也。

    自漢以來,史官列其名氏篇第,以為六藝、九種、七略;至唐始分為四類,曰經、史、子、集。

    而藏書之盛,莫盛于開元,其著錄者,五萬三千九百一十五卷,而唐之學者自為之書者,又二萬八千四百六十九卷。

    嗚呼,可謂盛矣! 《六經》之道,簡嚴易直而天人備,故其愈久而益明。

    其餘作者衆矣,質之聖人,或離或合。

    然其精深闳博,各盡其術,而怪奇偉麗,往往震發于其間,此所以使好奇博愛者不能忘也。

    然凋零磨滅,亦不可勝數,豈其華文少實,不足以行遠欤?而俚言俗說,猥有存者,亦其有幸不幸者欤?今著于篇,有其名而亡其書者,十蓋五六也,可不惜哉。

     ○歐陽修-五代史伶官傳序 嗚呼,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原莊宗之所以得天下,與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世言晉王之将終也,以三矢賜莊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與吾約為兄弟,而皆背晉以歸梁。

    此三者,吾遺恨也。

    與爾三矢,爾其無忘乃父之志!”莊宗受而藏之于廟。

    其後用兵,則遣從事以一少牢告廟,請其矢,盛以錦囊,負而前驅,及凱旋而納之。

    方其系燕父子以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廟,還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氣之盛,可謂壯哉!及仇雠已滅,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亂者四應,蒼皇東出,未及見賊而士卒離散,君臣相顧,不知所歸,至于誓天斷發,泣下沾襟,何其衰也!豈得之難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敗之迹而皆自于人欤?《書》曰:“滿招損,謙得益。

    ”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

    故方其盛也,舉天下之豪傑莫能與之争;及其衰也,數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國滅,為天下笑。

    夫禍患常積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豈獨伶人也哉! ○歐陽修-五代史一行傳序 嗚呼,五代之亂極矣,《傳》所謂“天地閉,賢人隐”之時欤!當此之時,臣弑其君,子弑其父,而搢紳之士安其祿而立其朝,充然無複廉恥之色者皆是也。

    吾以謂自古忠臣義士多出于亂世,而怪當時可道者何少也,豈果無其人哉?雖曰幹戈興,學校廢,而禮義衰,風俗隳壞,至于如此,然自古天下未嘗無人也,吾意必有潔身自負之士,嫉世遠去而不可見者。

    自古材賢有韫于中而不見于外,或窮居陋巷,委身草莽,雖顔子之行,不遇仲尼而名不彰,況世變多故,而君子道消之時乎!吾又以謂必有負材能,修節義,而沉淪于下,泯沒而無聞者。

    求之傳記,而亂世崩離,文字殘缺,不可複得,然僅得者四五人而已。

     處乎山林而群麋鹿,雖不足以為中道,然與其食人之祿,俯首而包羞,孰若無愧于心,放身而自得,吾得二人焉,曰鄭遨、張薦明。

    勢利不屈其心,去就不違其義,吾得一人焉,曰石昂。

    苟利于君,以忠獲罪,而何必自明,有至死而不言者,此古之義士也,吾得一人焉,曰程福赟。

    五代之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至于兄弟、夫婦人倫之際,無不大壞,而天理幾乎其滅矣。

    于此之時,能以孝悌自修于一鄉,而風行于天下者,猶或有之,然其事迹不著,而無可紀次,獨其名氏或因見于書者,吾亦不敢沒,而其略可錄者,吾得一人焉,曰李自倫。

    作《一行傳》。

     ○歐陽修-五代史宦者傳序 五代文章陋矣,而史官之職廢于喪亂,傳記小說多失其傳,故其事迹,終始不完,而雜以訛缪。

    至于英豪奮起,戰争勝敗,國家興廢之際,豈無謀臣之略,辯士之談?而文字不足以發之,遂使泯然無傳于後世。

    然獨張承業事卓卓在人耳目,至今故老猶能道之。

    其論議可謂傑然欤!殆非宦者之言也。

     自古宦者亂人之國,其源深于女禍。

    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

    蓋其用事也近而習,其為心也專而忍。

    能以小善中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必信而親之。

    待其已信,然後懼以禍福而把持之。

    雖有忠臣碩士列于朝廷,而人主以為去己疏遠,不若起居飲食、前後左右之親為可恃也。

    故前後左右者日益親,則忠臣碩士日益疏,而人主之勢日益孤。

    勢孤,則懼禍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

    安危出其喜怒,禍患伏于帷闼,則向之所謂可恃者,乃所以為患也。

    患已深而覺之,欲與疏遠之臣圖左右之親近,緩之則養禍而益深,急之則挾人主以為質,雖有聖智不能與謀,謀之而不可為,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則俱傷而兩敗。

    故其大者亡國,其次亡身,而使奸豪得借以為資而起,至抉其種類,盡殺以快天下之心而後已。

    此前史所載宦者之禍常如此者,非一世也。

    夫為人主者,非欲養禍于内而疏忠臣碩士于外,蓋其漸積而勢使之然也。

    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則禍斯及矣,使其一悟,捽而去之可也。

    宦者之為禍,雖欲悔悟,而勢有不得而去也,唐昭宗之事是已。

    故曰深于女禍者,謂此也。

    可不戒哉!昭宗信狎宦者,由是有東宮之幽。

    既出而與崔胤圖之,胤為宰相,顧力不足為,乃召兵于梁。

    梁兵且至,而宦者挾天子走之岐。

    梁兵圍之三年,昭宗既出,而唐亡矣。

     初,昭宗之出也,梁王悉誅唐宦者第五可範等七百馀人,其在外者,悉诏天下捕殺之,而宦者多為諸鎮所藏匿而不殺。

    是時,方鎮僣拟,悉以宦官給事,而吳越最多。

    及莊宗立,诏天下訪求故唐時宦者悉送京師,得數百人,宦者遂複用事,以至于亡。

    此何異求已覆之車,躬駕而履其轍也?可為悲夫! ○歐陽修-蘇氏文集序 予友蘇子美之亡後四年,始得其平生文章遺稿于太子太傅杜公之家,而集錄之以為十卷。

    子美,杜氏婿也,遂以其集歸之,而告于公曰:“斯文,金玉也,棄擲埋沒糞土,不能銷蝕。

    其見遺于一時,必有收而寶之于後世者。

    雖其埋沒而未出,其精氣光怪已能常自發見,而物亦不能掩也。

    故方其擯斥摧挫、流離窮厄之時,文章已自行于天下,雖其怨家仇人及嘗能出力而擠之死者,至其文章,則不能少毀而掩蔽之也。

    凡人之情忽近而貴遠,子美屈于今世猶若此,其申于後世宜如何也!公其可無恨。

    ” 予嘗考前世文章政理之盛衰,而怪唐太宗緻治幾乎三王之盛,而文章不能革五代之餘習。

    後百有餘年,韓、李之徒出,然後元和之文始得于古。

    唐衰兵亂,又百餘年而聖宋興,天下一定,晏然無事。

    又幾百年,而古文始盛于今。

    自古治時少而亂時多,幸時治矣,文章或不能純粹,或遲久而不相及,何其難之若是欤?豈非難得其人欤?苟一有其人,又幸而及出于治世,世其可不為之貴重而愛惜之欤?嗟吾子美,以一酒食之過,至廢為民而流落以死。

    此其可以歎息流涕,而為當世仁人君子之職位宜與國家樂育賢材者惜也。

     子美之齒少于予,而予學古文反在其後。

    天聖之間,予舉進士于有司,見時學者務以言語聲偶擿裂,号為時文,以相誇尚。

    而子美獨與其兄才翁及穆參軍伯長,作為古歌詩雜文,時人頗共非笑之,而子美不顧也。

    其後天子患時文之弊,下诏書諷勉學者以近古,由是其風漸息,而學者稍趨于古焉。

    獨子美為于舉世不為之時,其始終自守,不牽世俗趨舍,可謂特立之士也。

     子美官至大理評事、集賢校理而廢,後為湖州長史以卒,享年四十有一。

    其狀貌奇偉,望之昂然,而即之溫溫,久而愈可愛慕。

    其材雖高,而人亦不甚嫉忌,其擊而去之者,意不在子美也。

    賴天子聰明仁聖,凡當時所指名而排斥,二三大臣而下,欲以子美為根而累之者,皆蒙保全,今并列于榮寵。

    雖與子美同時飲酒得罪之人,多一時之豪俊,亦被收采,進顯于朝廷。

    而子美獨不幸死矣,豈非其命也?悲夫! ○歐陽修-釋惟俨文集序 惟俨姓魏氏,杭州人。

    少遊京師三十餘年,雖學于佛而通儒術,喜為辭章,與吾亡友曼卿交最善。

    曼卿遇人無所擇,必皆盡其欣歡。

    惟俨非賢士不交,有不可其意,無貴賤,一切閉拒,絕去不少顧。

    曼卿之兼愛,惟俨之介,所趣雖異,而交合無所間。

    曼卿嘗曰:“君子泛愛而親仁。

    ”惟俨曰:“不然。

    吾所以不交妄人,故能得天下士。

    若賢不肖混,則賢者安肯顧我哉?”以此一時賢士多從其遊。

     居相國浮圖,不出其戶十五年。

    士嘗遊其室者,禮之惟恐不至,及去為公卿貴人,未始一往幹之。

    然嘗竅怪平生所交皆當世賢傑,未見卓卓著功業如古人可記者。

    因謂世所稱賢材,若不笞兵走萬裡,立功海外,則當佐天子号令賞罰于明堂。

    苟皆不用,則絕寵辱,遺世俗,自高而不屈,尚安能酣豢于富貴而無為哉?醉則以此诮其坐人。

    人亦複之:以謂遺世自守,古人之所易,若奮身逢世,欲必就功業,此雖聖賢難之,周、孔所以窮達異也。

    今子老于浮圖,不見用于世,而幸不踐窮亨之塗,乃以古事之已然,而責今人之必然邪?雖然,惟俨傲乎退偃于一室。

    天下之務,當世之利病,聽其言終日不厭,惜其将老也已! 曼卿死,惟俨亦買地京城之東以謀其終。

    乃斂平生所為文數百篇,示予曰:“曼卿之死,既已表其墓。

    願為我序其文,然及我之見也。

    ”嗟夫!惟俨既不用于世,其材莫見于時。

    若考其筆墨馳騁文章贍逸之能,可以見其志矣。

    廬陵歐陽永叔序。

     ○歐陽修-釋祕演詩集序 予少以進士遊京師,因得盡交當世之賢豪。

    然猶以謂國家臣一四海,休兵革,養息天下,以無事者四十年,而智謀雄偉非常之士無所用其能者,往往伏而不出,山林屠販必有老死而世莫見者,欲從而求之不可得。

    其後得吾亡友石曼卿。

    曼卿為人,廓然有大志,時人不能用其材,曼卿亦不屈以求合。

    無所放其意,則往往從布衣野老,酣嬉淋漓,颠倒而不厭。

    予疑所謂伏而不見者,庶幾狎而得之,故嘗喜從曼卿遊,欲因以陰求天下奇士。

     浮屠秘演者,與曼卿交最久,亦能遺外世俗,以氣節相高。

    二人歡然無所間。

    曼卿隐于酒,秘演隐于浮屠,皆奇男子也。

    然喜為歌詩以自娛。

    當其極飲大醉,歌吟笑呼,以适天下之樂,何其壯也!一時賢士皆願從其遊,予亦時至其室。

    十年之間,秘演北渡河,東之濟、郓,無所合,困而歸。

    曼卿已死,秘演亦老病。

    嗟夫!二人者,予乃見其盛衰,則餘亦将老矣。

     夫曼卿詩辭清絕,尤稱秘演之作,以為雅健有詩人之意。

    秘演狀貌雄傑,其胸中浩然,既習于佛,無所用,獨其詩可行于世,而懶不自惜。

    已老,胠其橐,尚得三四百篇,皆可喜者。

    曼卿死,秘演漠然無所向,聞東南多山水,其巅崖崛峍,江濤洶湧,甚可壯也,遂欲往遊焉。

    足以知其老而志在也。

    于其将行,為叙其詩,因道其盛時以悲其衰。

     ○歐陽修-集古錄跋尾十首 【後漢公昉碑】 右漢《公昉碑》者,乃漢中太守南陽郭芝為公昉修廟記也。

    漢碑今在者類多摩滅,而此記文字僅存,可讀。

    所謂公昉者,初不載其姓名,但雲“君字公昉”爾。

    又雲“耆老相傳,以為王莽居攝二年,君為郡吏,啖瓜。

    旁有真人,左右莫察。

    君獨進美瓜,又從而敬禮之。

    真人者遂與期谷口山上,乃與君神藥曰:‘服藥以後,當移意萬裡,知鳥獸言語。

    ’是時府君去家七百餘裡,休谒往來,轉景即至。

    阖郡驚焉,白之府君,徙為禦史。

    鼠齧被具,君乃畫地為獄,召鼠誅之,視其腹中果有被具。

    府君欲從學道,頃無所進,府君怒,敕尉部吏收公昉妻子。

    公昉呼其師告以厄,其師以藥飲公昉妻子,曰:‘可去矣。

    ’妻子戀家不忍去。

    于是乃以藥塗屋柱,飲牛馬六畜。

    須臾,有大風雲來迎公昉妻子,屋宅、六畜翛然與之俱去”。

    其說如此,可以為怪妄矣。

     嗚呼!自聖人殁而異端起,戰國、秦、漢以來奇辭怪說紛然争出,不可勝數。

    久而佛之徒來自西夷,老之徒起于中國,而二患交攻,為吾儒者往往牽而從之。

    其卓然不惑者,僅能自守而已,欲排其說而黜之,常患乎力不足也。

    如公昉之事,以語愚人豎子,皆知其妄矣,不待有力而後能破其惑也。

    然彼漢人乃刻之金石,以傳後世,其意惟恐後世之不信,然後世之人未必不從而惑也。

    治平元年四月二十三日,以旱開宮寺祈雨五日,中一日休務假書。

     【後漢太尉劉寬碑陰題名〈中平二年〉】 右漢《太尉劉寬碑陰題名》。

    寬碑有二,其故吏門生各立其一也。

    此題名在故吏所立之碑陰,其别列于後者,在寬子松之碑陰也。

    寬以漢中平二年卒,至唐鹹亨元年,其裔孫湖城公爽以碑歲久皆仆于野,為再立之,并記其世序。

    嗚呼!前世士大夫世家著之譜牒,故自中平至鹹亨四百餘年,而爽能知其世次如此之詳也。

    蓋自黃帝以來,子孫分國受姓,曆堯、舜、三代數千歲間,詩書所紀,皆有次序,豈非譜系源流,傳之百世而不絕欤!此古人所以為重也。

    不然,則士生于世,皆莫自知其所出,而昧其世德遠近,其所以異于禽獸者,僅能識其父祖爾,其可忽哉!唐世譜牒尤備,士大夫務以世家相高。

    至其弊也,或陷輕薄,婚姻附托,邀求貨賂,君子患之。

    然而士子修饬,喜自樹立,兢兢惟恐墜其世業,亦以有譜牒而能知其世也。

    今之譜學亡矣,雖名臣巨族,未嘗有家譜者。

    然而俗習苟簡,廢失者非一,豈止家譜而已哉!治平元年六月十四日書。

     【晉王獻之法帖一】 右王獻之法帖。

    餘嘗喜覽魏、晉以來筆墨遺迹,而想前人之高緻也。

    所謂法帖者,其事率皆吊哀、候病、叙睽離、通訊問,施于家人朋友之間,不過數行而已。

    蓋其初非用意,而逸筆餘興,淋漓揮灑,或妍或醜,百态橫生。

    披卷發函,爛然在目,使人驟見驚絕。

    徐而視之,其意态愈無窮盡,故使後世得之以為奇玩,而想見其人也。

    至于高文大冊,何嘗用此!而今人不然,至或棄百事,敝精疲力,以學書為事業,用此終老而窮年者,是真可笑也。

    治平甲辰秋社日書。

     【唐豳州昭仁寺碑〈貞觀二年〉】 右《昭仁寺碑》,在豳州唐太宗與薛舉戰處也。

    唐自起義,與群雄戰處,後皆建佛寺,雲為陣亡士薦福。

    湯、武之敗桀、纣,殺人固亦多矣,而商、周享國各數百年,其荷天之祐者,以其心存大公,為民除害也。

    唐之建寺,外雖托為戰亡之士,其實自贖殺人之咎爾。

    其撥亂開基,有足壯者,及區區于此,不亦陋哉!碑文朱子奢撰,而不著書人名氏,字畫甚工,此餘所錄也。

    治平甲辰秋分後一日書。

     【唐放生池碑〈天寶十年〉】 右《放生池碑》,不著書撰人名氏。

    放生池,唐世處處有之。

    王者仁澤及于草木昆蟲,使一物必遂其生,而不為私惠也。

    惟天地生萬物,所以資于人,然代天而治物者常為之節,使其足用而取之不過,故物得遂其生而不夭。

    三代之政如斯而已。

    《易大傳》曰:“庖犧氏之王也,能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

    作結繩而為網罟,以佃以漁。

    ”蓋言其始教民取物資生,而為萬世之利,此所以為聖人也。

    浮圖氏之說,乃謂殺物者有罪,而放生者得福。

    苟如其言,則庖犧氏遂為地下之罪人矣。

    治平元年八月十日書。

     【唐司刑寺大腳迹敕〈長安二年〉】 右司刑寺大腳迹并碑銘二,閻朝隐撰。

    附詩曰“匪手攜之,言示之事”,蓋谕昏愚者不可以理曉,而決疑惑者難用空言,雖示之已驗之事,猶懼其不信也。

    此自古聖賢以為難。

    《語》曰“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者,聖人非棄之也,以其語之難也。

    佛為中國大患,非止中人以下,聰明之智一有惑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