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論著之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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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之謂失其本心。

    ” ○孟子-舜發于畎畝章 孟子曰:“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裡奚舉於市。

    故天将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人恒過,然後能改。

    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

    征於色,發於聲,而後喻。

    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

    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

    ” ○孟子-孔子在陳章 萬章問曰:“孔子在陳,曰:‘盍歸乎來!吾黨之小子狂簡,進取,不忘其初。

    ’孔子在陳,何思魯之狂士?”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獧者有所不為也’。

    孔子豈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

    ” “敢問何如斯可謂狂矣?”曰:“如琴張、曾皙、牧皮者,孔子之所謂狂矣。

    ”“何以謂之狂也?”曰:“其志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

    ’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

     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絜之士而與之,是獧也,是又其次也。

     孔子曰:‘過我門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鄉原乎!鄉原,德之賊也。

    ’” 曰:“何如斯可謂之鄉原矣?”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顧行,行不顧言,則曰‘古之人,古之人。

    行何為踽踽涼涼?生斯世也,為斯世也,善斯可矣’。

    閹然媚於世也者,是鄉原也。

    ” 萬子曰:“一鄉皆稱原人焉,無所往而不為原人,孔子以為德之賊,何哉?”曰:“非之無舉也,刺之無刺也。

    同乎流俗,合乎污世。

    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絜,衆皆悅之,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故曰‘德之賊’也。

    ” “孔子曰:‘惡似而非者,惡莠,恐其亂苗也;惡佞,恐其亂義也;惡利口,恐其亂信也;惡鄭聲,恐其亂樂也;惡紫,恐其亂朱也;惡鄉原,恐其亂德也。

    ’君子反經而已矣。

    經正則庶民興,庶民興,斯無邪慝矣。

    ” ○莊子-逍遙遊篇 北冥有魚,其名為鲲。

    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

    化而為鳥,其名為鵬。

    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是鳥也,海運則将徙于南冥。

    南冥者,天池也。

     《齊諧》者,志怪者也。

    《諧》之言曰:“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裡,抟扶搖而上者九萬裡,去以六月息者也。

    ”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

     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

    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

    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

    故九萬裡,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後乃今将圖南。

     蜩與學鸠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搶榆枋,時則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裡而南為?”适莽蒼者,三飡而反,腹猶果然;适百裡者,宿舂糧;适千裡者,三月聚糧。

    之二蟲又何知?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

    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

    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衆人匹之,不亦悲乎! 湯之問棘也是已。

    窮發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

    有魚焉,其廣數千裡,未有知其修者,其名為鲲。

    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雲,抟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裡,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适南冥也。

    斥鷃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翺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

    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辯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徵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

    而宋榮子猶然笑之。

    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

    彼其于世未數數然也。

    雖然,猶有未樹也。

     夫列子禦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

    彼于緻福者,未數數然也。

    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禦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堯讓天下于許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于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屍之,吾自視缺然。

    請緻天下。

    ” 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

    而我猶代子,吾将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

    吾将為賓乎?鹪鹩巢于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

    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屍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 肩吾問于連叔曰:“吾聞言于接輿,大而無當,往而不反。

    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大有迳庭,不近人情焉。

    ”連叔曰:“其言謂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

    不食五谷,吸風飲露,乘雲氣,禦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

    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

    吾以是狂而不信也。

    ”連叔曰:“然。

    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

    豈唯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

    是其言也,猶時女也。

    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萬物以為一。

    世蕲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

    是其塵垢秕糠,将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 宋人資章甫而适諸越,越人斷發文身,無所用之。

    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窅然喪其天下焉。

     惠子謂莊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

    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

    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

    非不呺然大也,我為其無用而掊之。

    ” 莊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

    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藥者,世世以澼絖為事。

    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

    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澼絖,不過數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請與之。

    ”客得之,以說吳王。

    越有難,吳王使之将,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

    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澼絖,則所用之異也。

    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 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

    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

    立之塗,匠者不顧。

    今子之言,大而無用,衆所同去也。

    ”莊子曰:“子獨不見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東西跳梁,不辟高下;中于機辟,死于罔罟。

    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雲。

    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

    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于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寝卧其下。

    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莊子-養生主篇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

    以有涯随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

    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

    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

     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響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

    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

     文惠君曰:“譆,善哉!技蓋至此乎?”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

    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全牛者。

    三年之後,未嘗見全牛也。

    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

    依乎天理,批大郤,導大窾,因其固然。

    技經肯綮之未嘗,而況大軱乎!良庖歲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

    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于硎。

    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于遊刃必有馀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于硎。

    雖然,每至于族,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

    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善刀而藏之。

    ”文惠君曰:“善哉!吾聞庖丁之言,得養生焉。

    ” 公文軒見右師而驚曰:“是何人也,惡乎介也?天與,其人與?”曰:“天也,非人也。

    天之生是使獨也,人之貌有與也。

    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蕲畜乎樊中。

    神雖王,不善也。

    ” 老聃死,秦失吊之,三号而出。

    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

    ”“然則吊焉若此,可乎?”曰:“然。

    始也吾以為其人也,而今非也。

    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

    彼其所以會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

    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謂之遁天之刑。

    适來,夫子時也;适去,夫子順也。

    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縣解。

    ” 指窮于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

     ○莊子-骈拇篇 骈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于德。

    附贅縣疣,出乎形哉!而侈于性。

    多方乎仁義而用之者,列于五藏哉!而非道德之正也。

    是故骈于足者,連無用之肉也;枝于手者,樹無用之指也;多方骈枝于五藏之情者,淫僻于仁義之行,而多方于聰明之用也。

     是故骈于明者,亂五色,淫文章,青黃黼黻之煌煌非乎?而離朱是已。

    多于聰者,亂五聲,淫六律,金石絲竹黃鐘大呂之聲非乎?而師曠是已。

    枝于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聲,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已。

    骈于辯者,累瓦結繩竄句,遊心于堅白同異之間,而敝跬譽無用之言非乎?而楊、墨是已。

    故此皆多骈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也。

     彼正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

    故合者不為骈,而枝者不為跂;長者不為有馀,短者不為不足。

    是故凫胫雖短,續之則憂;鶴胫雖長,斷之則悲。

    故性長非所斷,性短非所續,無所去憂也。

    意仁義其非人之情乎!彼仁人何其多憂也? 且夫骈于拇者,決之則泣;枝于手者,龁之則啼。

    二者,或有馀于數,或不足于數,其于憂一也。

    今世之仁人,蒿目而憂世之患;不仁之人,決性命之情而饕貴富。

    故意仁義其非人情乎!自三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嚣嚣也? 且夫待钅句繩規矩而正者,是削其性者也;待繩約膠漆而固者,是侵其德者也;屈折禮樂,呴俞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

    天下有常然。

    常然者,曲者不以钅句,直者不以繩,圓者不以規,方者不以矩,附離不以膠漆,約束不以纆索。

    故天下誘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

    故古今不二,不可虧也。

    則仁義又奚連連如膠漆纆索而遊乎道德之間為哉,使天下惑也! 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

    何以知其然邪?自虞氏招仁義以撓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于仁義,是非以仁義易其性與?故嘗試論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

    小人則以身殉利,士則以身殉名,大夫則以身殉家,聖人則以身殉天下。

    故此數子者,事業不同,名聲異号,其于傷性以身為殉,一也。

    臧與谷,二人相與牧羊而俱亡其羊。

    問臧奚事,則挾筴讀書;問谷奚事,則博塞以遊。

    二人者,事業不同,其于亡羊均也。

    伯夷死名于首陽之下,盜跖死利于東陵之上,二人者,所死不同,其于殘生傷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盜跖之非乎!天下盡殉也。

    彼其所殉仁義也,則俗謂之君子;其所殉貨财也,則俗謂之小人。

    其殉一也,則有君子焉,有小人焉;若其殘生損性,則盜跖亦伯夷已,又惡取君子小人于其間哉! 且夫屬其性于仁義者,雖通如曾、史,非吾所謂臧也;屬其性于五味,雖通如俞兒,非吾所謂臧也;屬其性乎五聲,雖通如師曠,非吾所謂聰也;屬其性乎五色,雖通如離朱,非吾所謂明也。

    吾所謂臧者,非仁義之謂也,臧于其德而已矣;吾所謂臧者,非所謂仁義之謂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吾所謂聰者,非謂其聞彼也,自聞而已矣;吾所謂明者,非謂其見彼也,自見而已矣。

    夫不自見而見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夫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雖盜跖與伯夷,是同為淫僻也。

    餘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為仁義之操,而下不敢為淫僻之行也。

     ○莊子-馬蹄篇 馬,蹄可以踐霜雪,毛可以禦風寒,龁草飲水,翹足而陸,此馬之真性也。

    雖有義台路寝,無所用之。

    及至伯樂,曰:“我善治馬。

    ”燒之,剔之,刻之,雒之,連之以羁絷,編之以阜棧,馬之死者十二三矣;饑之,渴之,馳之,驟之,整之,齊之,前有橛飾之患,而後有鞭筴之威,而馬之死者已過半矣。

    陶者曰:“我善治埴,圓者中規,方者中矩。

    ”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钅句,直者應繩。

    ”夫埴木之性,豈欲中規矩钅句繩哉?然且世世稱之曰“伯樂善治馬而陶匠善治埴木”,此亦治天下者之過也。

     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

    彼民有常性,織而衣,耕而食,是謂同德;一而不黨,命曰天放。

    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視颠颠。

    當是時也,山無蹊隧,澤無舟梁;萬物群生,連屬其鄉;禽獸成群,草木遂長。

    是故禽獸可系羁而遊,鳥鵲之巢可攀援而窺。

     夫至德之世,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并,惡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

    及至聖人,蹩躠為仁,踶跂為義,而天下始疑矣;澶漫為樂,摘僻為禮,而天下始分矣。

    故純樸不殘,孰為犧尊!白玉不毀,孰為珪璋!道德不廢,安取仁義!性情不離,安用禮樂!五色不亂,孰為文采!五聲不亂,孰應六律!夫殘樸以為器,工匠之罪也;毀道德以行仁義,聖人之過也。

     夫馬,陸居則食草飲水,喜則交頸相靡,怒則分背相踶。

    馬知已此矣。

    夫加之以衡扼,齊之以月題,而馬知介倪闉扼鸷曼詭銜竊辔。

    故馬之知而态至盜者,伯樂之罪也。

     夫赫胥氏之時,民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遊,民能以此矣。

    及至聖人,屈折禮樂以匡正天下之形,縣跂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踶跂好知,争歸于利,不可止也。

    此亦聖人之過也。

     ○莊子-胠箧篇 将為胠箧探囊發匮之盜而為守備,則必攝緘滕,固扃鐍,此世俗所謂知也。

    然而巨盜至,則負匮揭箧擔囊而趨,唯恐緘滕扃鐍之不固也。

    然則鄉之所謂知者,不乃為大盜積者也? 故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齊國鄰邑相望,雞狗之音相聞,網罟之所布,耒耨之所刺,方二千馀裡。

    阖四竟之内,所以立宗廟社稷,治邑屋州闾鄉曲者,曷嘗不法聖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殺齊君而盜其國。

    所盜者豈獨其國邪?并與其聖知之法而盜之。

    故田成子有乎盜賊之名,而身處堯舜之安;小國不敢非,大國不敢誅,十二世有齊國。

    則是不乃竊齊國,并與其聖智之法以守其盜賊之身乎? 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至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至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龍逢斬,比幹剖,苌弘胣,子胥靡,故四子之賢而身不免乎戮。

    故跖之徒問于跖曰:“盜亦有道乎?”跖曰:“何适而無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聖也;入先,勇也;出後,義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

    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

    由是觀之,善人不得聖人之道不立,跖不得聖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則聖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

    故曰,唇竭則齒寒,魯酒薄而邯鄲圍,聖人生而大盜起。

    掊擊聖人,縱舍盜賊,而天下始治矣。

    夫川竭而谷虛,丘夷而淵實。

    聖人已死,則大道不起,天下平而無故矣。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雖重聖人而治天下,則是重利盜跖也。

    為之鬥斛以量之,則并與鬥斛而竊之;為之權衡以稱之,則并與權衡而竊之;為之符玺以信之,則并與符玺而竊之;為之仁義以矯之,則并與仁義而竊之。

    何以知其然邪?彼竊鈎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則是非竊仁義聖知邪?故逐于大盜,揭諸侯,竊仁義并鬥斛權衡符玺之利者,雖有軒冕之賞弗能勸,斧钺之威弗能禁。

    此重利盜跖而使不可禁者,是乃聖人之過也。

     故曰:“魚不可脫于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彼聖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

    故絕聖棄知,大盜乃止;擿玉毀珠,小盜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樸鄙;掊鬥折衡,而民不争;殚殘天下之聖法,而民始可與論議。

    擢亂六律,铄絕竽瑟,塞瞽曠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聰矣;滅文章,散五采,膠離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毀絕钅句繩而棄規矩,攦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

    故曰:“大巧若拙。

    ”削曾、史之行,鉗楊、墨之口,攘棄仁義,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

    彼人含其明,則天下不铄矣;人含其聰,則天下不累矣;人含其知,則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德,則天下不僻矣。

    彼曾、史、楊、墨、師曠、工倕、離朱,皆外立其德而以爚亂天下者也,法之所無用也。

     子獨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骊畜氏、軒轅氏、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伏犧氏、神農氏,當是時也,民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

    若此之時,則至治已。

    今遂至使民延頸舉踵曰,“某所有賢者”,赢糧而趣之,則内棄其親而外去其主之事,足迹接乎諸侯之境,車軌結乎千裡之外。

    則是上好知之過也。

     上誠好知而無道,則天下大亂矣。

    何以知其然邪?夫弓弩畢弋機變之知多,則鳥亂于上矣;鈎餌罔罟罾笱之知多,則魚亂于水矣;削格羅落罝罘之知多,則獸亂于澤矣;知詐漸毒、颉滑堅白、解垢同異之變多,則俗惑于辯矣。

    故天下每每大亂,罪在于好知。

    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亂。

    故上悖日月之明,下爍山川之精,中堕四時之施;惴耎之蟲,肖翹之物,莫不失其性。

    甚矣夫好知之亂天下也!自三代以下者是已,舍夫種種之民而悅夫役役之佞,釋夫恬淡無為而悅夫啍々之意,啍々已亂天下矣! ○莊子-達生篇 達生之情者,不務生之所無以為;達命之情者,不務知之所無奈何。

    養形必先之以物,物有馀而形不養者有之矣;有生必先無離形,形不離而生亡者有之矣。

    有生必先無離形,形不離而生亡者有之矣。

    生之來不能卻,其去不能止。

    悲夫!世之人以為養形足以存生,而養形果不足以存生,則世奚足為哉!雖不足為而不可不為者,其為不免矣。

     夫欲免為形者,莫如棄世。

    棄世則無累,無累則正平,正平則與彼更生,更生則幾矣。

    事奚足棄而生奚足遺?棄事則形不勞,遺生則精不虧。

    夫形全精複,與天為一。

    天地者,萬物之父母也,合則成體,散則成始。

    形精不虧,是謂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

     子列子問關尹曰:“至人潛行不窒,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

    請問何以至于此?” 關尹曰:“是純氣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

    居,予語女!凡有貌象聲色者,皆物也,物與物何以相遠?夫奚足以至乎先?是形色而已。

    則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無所化,夫得是而窮之者,物焉得而止焉!彼将處乎不淫之度,而藏乎無端之紀,遊乎萬物之所終始,壹其性,養其氣,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

    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無郤,物奚自入焉! 夫醉者之墜車,雖疾不死。

    骨節與人同而犯害與人異,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墜亦不知也,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胸中,是故忤物而不慴。

    彼得全于酒而猶若是,而況得全于天乎?聖人藏于天,故莫之能傷也。

    複仇者不折镆幹,雖有忮心者不怨飄瓦,是以天下平均。

    故無攻戰之亂,無殺戮之刑者,由此道也。

     不開人之天,而開天之天,開天者德生,開人者賊生。

    不厭其天,不忽于人,民幾乎以其真!”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見痀偻者承蜩,猶掇之也。

     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 曰:“我有道也。

    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墜,則失者锱铢;累三而不墜,則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墜,猶掇之也。

    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