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 論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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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論類 賈生過秦論(文之次第,當從《史記》。

    秦亡于子嬰,故首責子嬰之不善救敗,而歸諸壅蔽傷國,正意具于此矣。

    下乃補出形勢之不足恃,以圓險阻難犯之說。

    末乃暢言取與守不同術,見秦不亡于子嬰而亡于始皇、二世,以補注“遂過不變”、“暴虐重禍”二語,而意則側重始皇。

    故前後以救敗正傾相呼應。

    ) 秦并兼諸侯,山東三十餘郡,繕津關,據險塞,修甲兵而守之。

    然陳涉以戍卒散亂之衆數百,奮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鋤木 白梃,望屋而食,橫行天下。

    秦人阻險不守,關梁不阖,長戟不刺,強弩不射。

    楚師深入,戰于鴻門,曾無藩籬之艱。

    于是山東大擾,諸侯并起,豪俊相立。

    秦使章邯将而東征。

    章邯因以三軍之衆,要市于外,以謀其上。

    群臣之不信,可見于此矣。

    子嬰立,遂不寤。

    藉使子嬰有庸主之材,僅得中佐,山東雖亂,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廟之祀未當絕也。

     秦地被山帶河以為固,四塞之國也。

    自缪公以來,至于秦王,二十餘君,常為諸侯雄。

    豈世世賢哉?其勢居然也。

    且天下嘗同心并力而攻秦矣。

    當此之世,賢智并列,良将行其師,賢相通其謀,然困于阻險而不能進,秦乃延入戰而為之開關,百萬之徒逃北而遂壞。

    豈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勢不便也。

    秦小邑并大城,守險塞而軍,高壘毋戰,閉關據阨,荷戟而守之。

    諸侯起于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也。

    其交未親,其下未附,名為亡秦,其實利之也。

    彼見秦阻之難犯也,必退師。

    安土息民以待其敝;收弱扶罷,以令大國之君,不患不得意于海内。

    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身為禽者,其救敗非也。

     秦王足己不問,遂過而不變。

    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禍。

    子嬰孤立無親,危弱無輔。

     三主惑而終身不悟,亡,不亦宜乎?當此時也,世非無深慮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盡忠拂過者,秦俗多忌諱之禁,忠言未卒于口,而身為戮沒矣。

    故使天下之士,傾耳而聽,重足而立,拑口而不言。

    是以三主失道,忠臣不敢谏,智士不敢謀,天下已亂,奸不上聞,豈不哀哉!先王知壅蔽之傷國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飾法設刑,而天下治。

    其強也,禁暴誅亂而天下服;其弱也,五伯征而諸侯從;其削也,内守外附而社稷存。

    故秦之盛也,繁法嚴刑而天下振;及其衰也,百姓怨望而海内畔矣。

    故周五序得其道,而千餘歲不絕;秦本末并失,故不長久。

    由此觀之,安危之統相去遠矣!野諺曰:“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

    ”是以君子為國,觀之上古,驗之當世,參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審權勢之宜,去就有序,變化有時,故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

     秦孝公據殽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而窺周室,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當是時,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備;外連衡而鬥諸侯。

    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王、武王蒙故業,因遺冊,南兼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

    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

    不愛珍器重寶肥美之地,以緻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

    當是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

    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重士,約從離衡,并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之衆。

    于是六國之士,有甯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轸、昭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膑、帶佗、皃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朋制其兵。

    常以十倍之地,百萬之衆,叩關而攻秦。

    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巡遁逃而不敢進。

    秦無亡矢遺镞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

    于是從散約解,争割地而奉秦。

    秦有餘力而制其敝,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漂鹵。

     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

    強國請服,弱國入朝。

     延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日淺,國家無事。

    及至秦王,續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禦宇内,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棰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

    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

    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裡。

    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

    于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

    堕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鹹陽,銷鋒鑄鐻以為金人十二,以弱黔首之民。

    然後斬華為城,因河為津,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溪以為固。

    良将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

    天下以定。

    秦王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裡,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秦王既沒,餘威振于殊俗。

    陳涉,甕牖繩樞之子,甿隸之人,而遷徙之徒。

    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

    蹑足行伍之間,而倔起什伯之中,率罷散之卒,将數百之衆,而轉攻秦。

    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響應,赢糧而景從。

    山東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

    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

    陳涉之位,非尊于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鋤木 棘矜,非锬于句戟長铩也;适戍之衆,非抗于九國之師;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鄉時之士也。

    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也。

    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

    然秦以區區之地,千乘之權,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

     然後以六合為家,殽函為宮。

    一夫作難而七廟堕,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秦并海内,兼諸侯,南面稱帝,以養四海,天下之士,斐然鄉風。

    若是者何也?曰:近古之無王者久矣。

    周室卑微,五霸既殁,令不行于天下。

    是以諸侯力政,強侵弱,衆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罷敝。

    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

    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虛心而仰上。

    當此之時,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

    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土民,廢王道,立私權,禁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後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

    夫并兼者,高詐力,安定者,貴順權,此言取與守不同術也。

    秦離戰國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無異也。

    孤獨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

    借使秦王計上世之事,并殷周之迹,以制禦其政,後雖有淫驕之主,而未有傾危之患也。

    故三王之建天下,名号顯美,功業長久。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政。

    夫寒者利裋褐,而饑者甘糟糠。

    天下之嗷嗷,新主之資也。

    此言勞民之易為仁也。

    鄉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賢,臣主一心而憂海内之患,缟素而正先帝之過,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後,建國立君以禮天下,虛囹圄而免刑戮,除去收帑污穢之罪,使各反其鄉裡,發倉廪,散财币,以振孤獨窮困之士,輕賦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約法省刑以持其後,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節修行,各慎其身,塞萬民之望,而以威德與天下,天下集矣。

    即四海之内,皆歡然各自安樂其處,唯恐有變。

    雖有狡猾之民,無離上之心,則不軌之臣無以飾其智,而暴亂之奸止矣。

    二世不行此術,而重之以無道,壞宗廟與民,更始作阿房宮,繁刑嚴誅,吏治刻深,賞罰不當,賦斂無度,天下多事,吏勿能紀,百姓困窮,而主弗收恤。

    然後奸僞并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衆,刑戮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

    自君卿以下至于衆庶,人懷自危之心,親處窮苦之實,鹹不安其位,故易動也。

    是以陳涉不用湯武之賢,不藉公侯之尊,奮臂于大澤,而天下響應者,其民危也。

    故先王見始終之變,知存亡之機,是以牧民之道,務在安之而已。

    天下雖有逆行之臣,必無響應之助矣。

    故曰“安民可與行義,而危民易與為非”,此之謂也。

    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身不免于戮殺者,正傾非也。

    是二世之過也。

     班叔皮王命論(安徐重固。

    ) 昔在帝堯之禅曰:“咨爾舜,天之曆數在爾躬。

    ”舜亦以命禹。

    暨于稷、契,鹹佐唐、虞,光濟四海,奕世載德。

    至于湯、武,而有天下。

    雖其遭遇異時,禅代不同;至于應天順人,其揆一焉。

    是故劉氏承堯之祚,氏族之世,著于《春秋》。

    唐據火德,而漢紹之。

    始起沛澤,則神母夜号,以彰赤帝之符。

    由是言之,帝王之祚,必有明聖顯懿之德,豐功厚利積累之業,然後精誠通于神明,流澤加于生民。

    故能為鬼神所福飨,天下所歸往。

    未見運世無本,功德不紀,而得倔起在此位者也。

    世俗見高祖興于布衣,不達其故;以為适遭暴亂,得奮其劍。

    遊說之士,至比天下于逐鹿,幸捷而得之。

    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

    悲夫!此世之所以多亂臣賊子者也。

    若然者,豈徒暗于天道哉?又不睹之于人事矣。

     夫餓馑流隸,饑寒道路,思有短褐之襲,擔石之蓄。

    所願不過一金,終于轉死溝壑。

    何則?貧窮亦有命也。

    況乎天子之貴,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處哉!故雖遭罹厄會,竊其權柄,勇如信、布,強如梁、籍,成如王莽;然卒潤镬伏锧,烹醢分裂。

    又況麼麽不及數子,而欲暗幹天位者乎。

    是故駕蹇之乘,不騁千裡之塗;燕雀之疇,不奮六翮之用;楶棁之材,不荷棟梁之任;鬥筲之子,不秉帝王之重。

    《易》曰:“鼎折足,覆公餗。

    ”不勝其任也。

     當秦之末,豪傑并起,共推陳嬰而王之。

    嬰母止之曰:“自吾為子家婦,而世貧賤。

    今卒富貴,不祥。

    不如以兵屬人。

    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禍有所歸。

    ”嬰從其言,而陳氏以甯。

    王陵之母,亦見項氏之必亡,而劉氏之将興也。

    是時,陵為漢将,而母獲于楚。

    有漢使來,陵母見之,謂曰:“願告吾子,漢王長者,必得天下。

    子謹事之,無有二心。

    ”遂對漢使伏劍而死,以固勉陵。

     其後果定于漢,陵為宰相,封侯。

    夫以匹婦之明,猶能推事理之緻,探禍福之機,全宗祀于無窮,垂策書于《春秋》;而況大丈夫之事乎。

    是故窮達有命,吉兇由人。

    嬰母知廢,陵母知興。

    審此二者,帝王之分決矣。

     蓋在高祖,其興也有五:一曰帝堯之苗裔,二曰體貌多奇異,三曰神武有征應,四曰寬明而仁恕,五曰知人善任使。

    加之以信誠好謀,達于聽受,見善如不及,用人如由己,從谏如順流,趣時如響起。

    當食吐哺,納子房之策;拔足揮洗,揖郦生之說;悟戍卒之言,斷懷土之情;高四皓之名,割肌膚之愛;舉韓信于行陣,收陳平于亡命。

    英雄陳力,群策畢舉。

    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業也。

    若乃靈瑞符應,又可略聞矣。

    初劉媪妊高祖而夢與神遇,震電晦冥,有龍蛇之怪。

    及長而多靈,有異于衆。

    是以王武感物而折契,呂公睹形而進女,秦皇東遊以厭其氣,呂後望雲而知所處。

     始受命則白蛇分,西入關則五星聚。

    故淮陰、留侯,謂之天授,非人力也。

     曆古今之得失,驗行事之成敗,稽帝王之世運,考五者之所謂,取舍不厭斯位,符瑞不同斯度;而苟昧權利,越次妄據,外不量力,内不知命,則必喪保家之主,失天年之壽,遇折足之兇,伏斧钺之誅。

    英雄誠知覺寤,畏若禍戒,超然遠覽,淵然深識,收陵、嬰之明分,絕信、布之觊觎,距逐鹿之瞽說,審神器之有授,無貪不可冀,無為二母之所笑;則福祚流于子孫,天祿其永終矣。

     李蕭遠運命論(可謂浩乎沛然矣。

    ) 夫治亂,運也;窮達,命也;貴賤,時也。

    故運之所隆,必生聖明之君;聖明之君,必有忠賢之臣。

    其所以相遇也,不求而自合;其所以相親也,不介而自親。

    唱之而必和,謀之而必從,道德玄同,曲折合符。

    得失不能疑其志,讒構不能離其交,然後得成功也。

    其所以得然者,豈徒人事哉?授之者天也,告之者神也,成之者運也。

     夫黃河清而聖人生,裡社鳴而聖人出,群龍見而聖人用。

    故伊尹,有莘氏之媵臣也,而阿衡于商。

    太公,渭濱之賤老也,而尚父于周。

    百裡奚在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不才于虞而才于秦也。

    張良受黃石之符,誦《三略》之說,以遊于群雄,其言也,如以水投石,莫之受也;及其遭漢祖也,其言也,如以石投水,莫之逆也。

    非張良之拙說于陳、項,而巧言于沛公也。

    然則張良之言一也,不識其所以合離;合離之由,神明之道也。

    故彼四賢者,名載于箓圖,事應乎天人,其可格之賢愚哉。

    孔子曰:“清明在躬,氣志如神。

    嗜欲将至,有開必先。

    天降時雨,山川出雲。

    ” 《詩》雲:“惟嶽降神,生甫及申。

    惟申及甫,惟周之翰。

    ”運命之謂也。

    豈惟興主,亂亡者亦如之焉。

    幽王之惑褒女也,妖始于夏庭;曹伯陽之獲公孫強也,征發于社宮;叔孫豹之昵豎牛也,禍成于庚宗。

    吉兇成敗,各以數至,鹹皆不求而自合,不介而自親矣。

     昔者聖人受命《河》《洛》曰:以文命者,七、九而衰;以武興者,六、八而謀。

    及成王定鼎于郏鄏,蔔世三十,蔔年七百,天所命也。

    故自幽、厲之間,周道大壞,二霸之後,禮樂陵遲,文薄之弊,漸于靈、景,辯詐之僞,成于七國,酷烈之極,積于亡秦,文章之貴,棄于漢祖。

    雖仲尼至聖,顔、冉大賢,揖讓于規矩之内,訚訚于洙、泗之上,不能遏其端;孟轲、孫卿,體二希聖,從容正道,不能維其末。

    天下卒至于溺而不可援。

    夫以仲尼之才也,而器不周于魯、衛;以仲尼之辯也,而言不行于定、哀;以仲尼之謙也,而見忌于子西;以仲尼之仁也,而取仇于桓魋;以仲尼之智也,而屈厄于陳、蔡;以仲尼之行也,而招毀于叔孫。

    夫道足以濟天下,而不得貴于人;言足以經萬世,而不見信于時;行足以應神明,而不能彌綸于俗。

    應聘七十國,而不一獲其主。

    驅驟于蠻夏之域,屈辱于公卿之門,其不遇也如此。

    及其孫子思,希聖備體,而未之至,封己養高,勢動人主。

    其所遊曆諸侯,莫不結驷而造門,猶有不得賓者焉。

    其徒子夏,升堂而未入于室者也。

    退老于家,魏文侯師之。

    西河之人,肅然歸德,比之于夫子,而莫敢間其言。

    故曰:治亂,運也;窮達,命也;貴賤,時也。

    而後世君子,區區于一主,歎息于一朝,屈原以之沉湘,賈誼以之發憤,不亦過乎! 然則聖人所以為聖者,蓋在乎樂天知命矣。

    故遇之而不怨,居之而不疑也。

    其身可抑而道不可屈,其位可排而名不可奪。

    譬如水也,通之斯為川焉,塞之斯為淵焉,升之于雲則雨施,沉之于地則土潤。

    體清以洗物,不亂于濁;受濁以濟物,不傷于清。

    是以聖人處窮達如一也。

    夫忠直之迕于主,獨立之負于俗,理勢然也。

    故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衆必非之。

    前鑒不遠,覆車繼軌。

    然而志士仁人,猶蹈之而弗悔,操之而弗失,何哉?将以遂志而成名也。

    求遂其志,而冒風波于險塗;求成其名,而曆謗議于當時。

    彼所以處之,蓋有算矣。

    子夏曰: “死生有命,富貴在天。

    ”故道之将行也,命之将貴也,則伊尹、呂尚之興于商、周,百裡、子房之用于秦、漢,不求而自得,不徼而自遇矣。

    道之将廢也,命之将賤也,豈獨君子恥之而弗為乎? 蓋亦知為之而弗得矣。

    凡希世苟合之士,籧篨戚施之人,俯仰尊貴之顔,逶迤勢利之間,意無是非,贊之如流;言無可否,應之如響。

    以窺看為精神,以向背為變通,勢之所集,從之知歸市;勢之所去,棄之如脫遺。

    其言曰:名與身孰親也?得與失孰賢也?榮與辱孰珍也?故遂絜其衣服,矜其車徒,冒其貨賄,淫其聲色,脈脈然自以為得矣。

    蓋見龍逢、比幹之亡其身,而不惟飛廉、惡來之滅其族也;蓋知伍子胥之屬镂于吳,而不戒費無忌之誅夷于楚也;蓋譏汲黯之白首于主爵,而不懲張湯牛車之禍也;蓋笑蕭望之跋踬于前,而不懼石顯之絞缢于後也。

     故夫達者之算也,亦各有盡矣。

    曰:凡人之所奔競于富貴,何為者哉?若夫立德必須貴乎?則幽、厲之為天子,不如仲尼之為陪臣也。

    必須勢乎?則王莽、董賢之為三公,不如揚雄、仲舒之阒其門也。

    必須富乎?則齊景之千驷,不如顔回、原憲之約其身也。

    其為實乎?則執杓而飲河者,不過滿腹;棄室而灑雨者,不過濡身;過此以往,弗能受也。

    其為名乎?則善惡書于史策,毀譽流于千載,賞罰懸乎天道,吉兇灼乎鬼神,固可畏也。

    将以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