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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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的火車隻差三分鐘就要開動了,蘇以潔才剛剛沖進火車站。

    跑外務的小張等在剪票口,一見她來,如釋重負地将車票交給她,她也隻來得及抛下一聲謝。

    趕車趕得這麼匆忙真是椿要人命的事。

    本來明天有一個企畫案的大綱要交的呢,這下子也隻好由得林經理去瞪眼睛了。

    不管怎麼說,伯伯的身體比什麼都來得緊要些…… 才剛剛找到自己的座位,火車便起動了。

    蘇以潔長長地吐了口氣,繃得死緊的神經一時間還松馳不下來。

    打從兩個鏡頭前接到何媽的電話起始,自己的腦袋就亂成了一堆漿糊,居然還能安排别人幫自己買車票,請假,回住處去收拾東西,現在想起來都還有些不可思議。

    伯伯病倒的消息真是把自己給吓着了。

    肝硬化……伯伯的年紀也真是大了。

    六十七了呢。

    半生勞瘁,實在是已經到了該退休的時候了,偏他還要掌理那麼大的事業……以潔将臉埋在掌心裡頭,察覺到一股難言的心酸和悔恨,同時間湧上自己的心頭。

    早知道會這樣的話,兩年前我就不該離家的! 話說回來,她又怎麼能夠不走呢?大學裡讀的是企管,一來是因為自幼耳濡目染,對伯伯從事的事業産生了很大的興趣;二來也是希望學有所成之後,能在實質上對伯伯有所幫助。

    過去幾年之間,伯伯的健康漸漸亮起了紅燈,小哥開始接掌捷鐵企業,自己都看得清楚明白;公司有些什麼地方需要改進,她也多多少少有個譜。

    誰曉得畢業之後進入公司,提出的企畫案全都讓小哥給打了回票,一句話說得半點情面不留: “女孩子家懂得什麼?公司那裡輪得到你來管了?” 說這種話,當她蘇以潔是什麼人了?這下之意,好像她蘇以潔隻因為從小在陸家長大,就以為自己對這分企業、這分家财也有權力分一杯羹似的。

    小哥也許是言者無心,自己卻不能不避這個嫌。

    也因此才會告訴伯伯:她想到北部來謀職。

     “到外頭去闖闖也是好的。

    ”伯伯當時這麼說:“不管是什麼樣的高級主管,總得從基層幹起才好。

    出去受點磨練是沒有壞處。

    隻是,”伯伯說到這裡笑了起來:“可别光顧着應付追求者就不幹事了啊。

    ” 想及這段往事,以潔心中不覺一酸。

    伯伯是真疼自己。

    就算自己是他親生的女兒,大約也不可能更疼的了。

    打從自己九歲上到了陸家,就讓何媽給照顧得跟公主一樣。

    而嚴格說來,小哥待自己也是不錯的。

    雖然不大怎麼搭理自己,可也不曾欺侮過自己。

    大約一般的男孩子對待小女生都是那般罷?畢竟自己住進陸家的時候,小哥都已經是十六歲的大男孩了。

     話說回來,大哥隻不過大小哥一歲,對待自己的方式卻完全不同。

    他性子遠比小哥沉靜,對自己也很有耐心。

    就算是他在準備大專聯考的時候,也都還會撥時間和自己說說話,帶着自己認識園子裡的花花草草。

    如果而今公司裡頭是大哥在主事,想必會完全不同罷?可惜…… 想到此處,一個疑問兜上心來: 伯伯生病的事,何媽通知了大哥麼?通知得到他麼?不管怎麼說,他都已經離家五年了,音訊全無的五年。

    如果說全家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在那裡,也是不足為奇的。

    但是——但是,這種事他不能不知道啊! 隻是,如果他硬是不知道呢? 以潔咬了咬下唇,突然間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怒氣。

    大哥,大哥,你怎麼可以這樣絕決,這樣無情,這樣——走得無聲無影?不管那場悲劇在你心中留下多麼深刻的創痕,使得你必須遠離家鄉,療傷止痛,但你難道就不曾想過:家裡的人會如何地惦着你、挂記你?你怎麼可以不為伯伯想一想,不為小哥想一想? 話說回來;你對當年的悲劇又知道多少呢?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以潔腦子裡低響:你既不明白故事的真相,又憑什麼作這樣的批判?伯伯和小哥都不說什麼了,你又能說些什麼? 但是伯伯病了啊!屬于情感的聲音在她腦子裡大聲呼喊:“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這兩句話,他難道不曾聽過?伯伯如果有了萬一,那—— 蘇以潔啊,你在作什麼?好端端地詛咒伯伯呀? 以潔打了一個冷顫,雙手在膝上絞得指節發白。

    靜下來,她對自己說:靜下來。

    你隻是因為伯伯的病而亂了方寸,才會這樣胡思亂想的,說不定這一切隻是何媽太大驚小怪了、說不定伯伯的病沒啥子要緊;說不定隻是他們想念我,才編個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