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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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是個個人應有的事情,今天在座的諸位一定是都讀過書的,似乎不煩我講。

    但是怎樣讀書,卻是一個很困難的問題。

    一般人把這個問題看得太簡單了,以為書本是給我們知識的,我們隻要讀一種書,就得到一種學問的知識。

    這句話我敢說是錯的。

    書本并不足以給我們知識,它隻能引我們進入知識的路,使得我們會自己去求知識。

     舉一個例罷。

    譬如《三字經》,是大家讀過的,大家以為是最容易懂得的了。

    但頭上數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就很難講明。

    我們第一要問:“《三字經》是什麼時候的人做的?”依據以前的考定,我們知道是宋朝人做的。

    其次要問:“這幾句話的來源是在什麼地方?”我們一推求,就知道“人之初,性本善”,出于《孟子·告子篇》;“性相近,習相遠”,出于《論語·陽貨篇》。

    于是我們又要問:“《論語》和《孟子》作在什麼時候?”回答的話,是《論語》作于戰國初年,《孟子》作于戰國末年,兩書相距約二百年。

    我們知道了這一些事實,就可以說:《論語》裡說人的性是相近的,因習慣而分得漸遠;過了多少時候,有孟子出來,說人的性是本來善的,因為不能保存這一點善,所以有壞人。

    這兩說原是不同,但給後來的儒者拼合起來,說“起初相近的性就是善的”,于是有《三字經》上的話。

    這是就曆史上作考察。

    至于在這話的意義上看,則牽涉的問題更大了。

    我們先要問“人的性是不是相近的?”再要問“這相近的性是不是善的?”這便是心理學和倫理學的問題。

    我們若不是專門研究心理學和倫理學的,簡直無從回答。

     就這一例看,就可知道我們念了《三字經》,并不即能領受它的知識,隻是知道古人曾經有過這樣的話。

    我們如要确實得到這一項的知識,非我們自己努力不可。

     《三字經》是普通小孩子念的,要真正求出它的意義,尚且這樣的牽涉大問題,那麼,世界的事物這般複雜,應該由我們用心考查的地方實在不知有怎樣多。

    若是我們一味閉着眼睛,相信書本上的話,我們的知識就要随處有危險了。

     為什麼說有危險?這可以把從前人的态度說一說。

    從前人以為讀書是要做聖賢的,做了聖賢是要治國平天下的,所以讀書人的目的就是“得君行道”。

    至于自然界的一切東西,無資産階級的一切生活,他們是看不見的。

    他們以為修身治國之道,在《十三經》裡已經講完了;我們隻要照了它做。

    凡是經書裡所沒有的,我們就不必管。

    因為他們有了這種念頭,害得我國二千年來學術政治一切沒有進步。

    至于在小說裡看,尤可見得他們的心思要把天下所有的才能,所有的知識,都具備于一身。

    他們寫的大人物,總是文武全才。

    武呢,十八件武藝件件精通。

    文呢,天文、地理,三教、九流,琴、棋、詩、畫,無所不通,無所不曉。

    這種話實在是做夢!天下如果有這等人,隻能稱他為神道,因為這絕不是人類的事情。

     我們為什麼要尊重科學?隻因科學是重在實際的證據,不許人說空話的。

    它要人劃分範圍,搜求材料,分析性質,作許多有系統的說明。

    我們第一要知道:世界上的事物是極複雜的,我們的知識是極短淺的。

    例如蝦,我們隻會說大蝦、小蝦,但是經廈門大學動物學系教授秉農山先生一研究,就知道單是廈門方面的蝦已有六十餘種。

    又如鐵釘,我們也隻能說大釘、小釘,但是據鐵匠們說,鐵釘的種類有四五百種。

    這種我們看作極簡單的事情尚且如此複雜,何況我們看作複雜的事情呢!所以我們要用一個人的聰明完全吸收世界上的知識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們真要吸收知識,隻有各人就自己性之所近,努力研究一種學科;更狹一點,就是一種學科中的一類。

    至于書本,隻是記載從前人的行事、思想和研究的。

    他們的知識未必比我們多,不過他們向前走了一步,我們可以跟着他們再上去走一步而已。

    我們應該把他們遺傳下來的東西逐漸的修改,逐漸的增加,才不愧為一個後起者。

     “出風頭”是大家高興做的事情,但是“做苦工”就不免很怕。

    我現在提倡在學術界上做苦工,大家聽了或者要不樂。

    但是不必怕!隻要做得稍為長久,就會日漸明白它的内容,日漸有駕馭它的方法。

    到這時候,自然左右逢源,發生興味;胸中也有題目提出來,覺得欲罷不能了。

    這種的苦工,其實是很樂的;它的樂趣一定在出風頭之上。

     我們既然明白知識是無限的,工作是要切實做的,現在便可說明怎樣讀書的方法。

     一個普通人走進了圖書館,看見滿屋滿架的書,覺得眼睛都花了。

    這是因為他對于世界上的知識沒有一方面的特殊的興趣所緻。

    研究學問的事固然不必盡人都參加,但是一方面的特殊興趣确是無論何人所不可少的。

    譬如看報,有的人喜歡看專電新聞,有的人喜歡看小說文藝,也有人喜歡看商市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