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關燈
陽子弟,可以改調歌之,惟《浣紗》不能,故是詞家老手。

    ”據此則當時推崇之者,幾風靡天下。

    今按其詞,韻律時有錯誤,如第一折〔玉抱肚〕雲:“感卿贈我一缣絲,欲報慚無明月珠。

    ”以支虞同協,第七折〔出隊子〕雲:“八九寸彎彎兩道眉,盡道輕盈,略嫌胖些。

    ”以齊征與車斜同協,皆誤之甚者也。

    至《打圍》折,〔南普天樂〕、〔北朝天子〕為伯龍創格,而〔朝天子〕每支換韻,此又不合法者。

    惟曲白研煉雅潔,無《殺狗》、《白兔》惡習,在明曲中,除“四夢”外,此種亦在佳構之列矣。

     《還魂》:此記肯綮在生死之際。

    《驚夢》、《尋夢》、《診祟》、《寫真》、《悼殇》五折,由生而之死。

    《魂遊》、《幽媾》、《歡撓》、《冥誓》、《回生》五折,自死而之生。

    其中搜抉靈根,掀翻情窟,為從來填詞家屐齒所未及,遂能雄踞詞壇,曆劫不磨也。

    是記初出,度曲家多棘棘不上口,因有為之删改者。

    吳江沈甯庵璟首為筆削,屬山陰呂玉繩,轉緻臨川,臨川不怿,作小詩一首,有“縱饒割就時人景,卻愧王維舊雪圖”之句(沈本易名《合夢記》)。

    其後有碩園删定本(刊入《六十種曲》),有臧晉叔删改本,有墨憨齋改訂本(易名《風流夢》)。

    皆臨川殁後行世,雖律度諧和,而文則遠遜矣。

    又有謂臨川此劇,為王氏昙陽子,此說不然。

    朱竹坨雲:“義仍填詞,妙絕一時,語雖嶄新,源亦出于關、馬、鄭、白。

    其《牡丹亭》曲本,尤真摯動人。

    人或勸之講學,答曰:‘諸公所講者性,仆所言者情也。

    ’世或傳刺昙陽子而作,然太倉相君,實先令家樂演之。

    且曰:‘吾老年人,近頗為此曲惆怅。

    ’假令人言可信,相君雖盛德有容,必不反演之于家也。

    ”(《靜志居詩話》)是則譏刺昙陽之說,不攻自息矣。

    而蔣心馀作《臨川夢》,其《集夢》折中〔懶畫眉〕曲雲:“畢竟是桃李春風舊門牆,怎好把帷薄私情向筆下揚,他生平罪孽這詞章。

    ”未免輕議古人,餘甚無取焉。

    惟記中舛律處頗多,往往标名某曲,而實非此曲之句讀者。

    清初鈕少雅,有《格正還魂》二卷,取此記逐句勘核《九宮》,其有不合,改作集曲,使通本皆被管弦,而原文仍不易一字,可謂曲學之健将,不獨臨川之功臣也。

    冰絲館校刊此記,厘正曲牌,校對正襯,未嘗不慘淡經營,以較少雅,實有天淵之别。

    《納書楹》訂定歌譜,自诩知音,亦以少雅作為藍本,有識者自能辨之耳。

    臨川此劇,大得閨闼賞音,小青“冷雨幽窗”一詩,最傳人口,至有譜諸聲歌,赓續此記者,如《療妒羹》、《春波影》、《挑燈劇》等。

    而婁江俞氏,酷嗜此詞,斷腸而死,藏園複作曲傳之,媲美杜女。

    他如杭州女子之溺死(見西堂《艮齋雜說》),伶人商小玲之歌死(見裡堂《劇說》),此皆口孽流傳,足為盛名之累。

    獨吳山三婦,合評此詞,名教無傷,風雅斯在,抉發幽蘊,動合禅機,尤非尋常文人所能及矣。

     《紫钗》:此記原名《紫箫》。

    相傳臨川欲作酒、色、财、氣四劇,《紫箫》色也,暗刺時相,詞未成而訛言四起,然實未成書,因将草稿刊布,明無所與于時,事遂得解。

    此書即将《紫箫》原稿改易,臨川官南都時所作,通本據唐人《霍小玉傳》,而詞藻精警,遠出《香囊》、《玉玦》之上,“四夢”中以此為最豔矣。

    餘嘗謂工詞者,或不能本色,工白描者,或不能作豔詞,惟此記秾麗處實合玉溪詩、夢窗詞為一手,疏隽處又似貫酸齋、喬夢符諸公。

    或雲刻畫太露,要非知言。

    蓋小玉事非趙五娘、錢玉蓮可比,若如《琵琶》、《荊钗》作法,亦有何風趣?惟曲中舛律處頗多,緣臨川當時,尚無南北詞譜,所據以填詞者,僅《太和正音譜》、《雍熙樂府》、《詞林摘豔》諸書而已,不得以後人之律,輕議前人之詞也。

    且自乾隆間葉譜出世後,《紫钗》已盛行一時,其不合譜處,改作集曲者至多,其聲别有幽逸爽朗處,非尋常洞箫玉笛可比。

    然則謂此記不合律者,亦皮相之論耳。

    試讀臧晉叔删改本,律則合矣,其詞何如? 《邯鄲》:臨川傳奇,頗傷冗雜,惟此記與《南柯》皆本唐人小說為之,直捷了當,無一泛語。

    增一折不得,删一折不得,非張鳳翼、梅禹金輩所及也。

    記中備述人世險詐之情,是明季宦途習氣,足以考萬曆年間仕宦況味,勿粗魯讀過。

    蓋臨川受陳眉公媒孽下第,因作此洩憤,且藉此喚醒江陵耳。

     《南柯》:此記暢演玄風,為臨川度世之作,亦為見道之言。

    其自序雲:“世人妄以眷屬富貴影象,執為我想,不知虛空中一大穴也。

    倏來而去,有何家之可到哉。

    ”是其勘破世幻,方得有此妙谛。

    “四夢”中惟此最為高貴,蓋臨川有慨于不及情之人,而借至微至細之蟻,為一切有情物說法。

    又有慨于溺情之人,而托喻乎沉醉落魄之淳于生,以寄其感喟。

    淳于未醒,無情而之有情也,淳于既醒,有情而之無情也,此臨川填詞之旨也。

    臨川諸作,《還魂》最傳人口,顧事由臆造,遣詞命意,皆可自由。

    其餘三夢,皆依唐小說為本,其中層累曲折,不能以意為之,翦裁點綴,煞費苦心。

    《紫钗》之夢怨,離合悲歡,尚屬傳奇本色。

    《邯鄲》之夢逸,而科名封拜,本與兒女團相附屬,亦易逞曲子師長技。

    獨《南柯》之夢,則夢入于幻,從蝼蟻社會殺青,雖同一兒女悲歡,官途升降,而必言之有物,語不離宗,庶與尋常科诨有間。

    使鈍根人為之,雖用盡心力,終不能得一字。

    而臨川乃因難見巧,處處不離蝼蟻着想,奇情壯采,反欲突出三夢之上,天才洵不可及也。

     “四夢”總論:明之中葉,士大夫好談性理,而多矯飾,科第利祿之見,深入骨髓。

    若士一切鄙棄,故假曼傳诙諧,東坡笑罵,為色莊中熱者,下一針砭。

    其言曰:“理之所必無,安知情之所必有。

    ”又曰:“人間何處說相思,我輩鐘情似此。

    ”蓋惟有至情,可以超生死忘物我而永無消滅,否則形骸且虛,何論勳業,仙佛皆妄,況在富貴。

    世人持買椟之見者,徒賞其節目之奇,詞藻之麗,固非知音,而鼠目寸光者,至诃為绮語,詛以泥犁,尤為可笑。

    夫尋常傳奇,必尊生角,若《還魂》柳生,則秋風一棍,黑夜發邱,而俨然狀頭也。

    《邯鄲》盧生,則奁具夤緣,邀功縱敵,而俨然功臣也。

    至十郎慕勢負心,襟裾牛馬,廢弁貪酒縱欲,匹偶蟲蟻,一何深惡痛絕之至此乎?故就表面言之,則“四夢”中主人,為杜女也,霍郡主也,盧生也,淳于棼也。

    即在深知文義者言之,亦不過曰《還魂》鬼也,《紫钗》俠也,《邯鄲》仙也,《南柯》佛也。

    殊不知臨川之意,以判官、黃衫客、呂翁、契玄為主人。

    所謂鬼、俠、仙、佛,是曲中之主,非作者意中之主。

    蓋前四人為場中之傀儡,後四人則提掇線索者也。

    前四人為夢中之人,後四人為夢外之人也。

    既以鬼、俠、仙、佛為曲意,則主觀之主人,即屬于判官等,而杜女、霍郡主輩,僅為客觀之主人而已。

    玉茗天才,所以超出尋常傳奇家者,即在此處。

     《紅梅》:此記久佚無存,餘偶得諸破肆中,海内恐不多矣。

    記中情節,頗極生動,略述如下:錢唐裴禹,寓昭慶寺讀書,社友郭子謹、李子春,邀湖上看花。

    過斷橋,适賈似道擁伎坐畫船至。

    伎有李慧娘者,見裴年少,私雲:“美哉少年。

    ”賈怒其屬意于裴也,歸即手刃之。

    時總兵盧夫人崔氏,孀居湖上,一女曰昭容,頗具才貌,婢朝霞亦聰慧。

    春梅盛放,登樓閑眺,裴偶過牆外,見紅梅可愛,因攀花仆地,婢以告女,女即以梅贈之,并述盧氏家世甚詳。

    會似道诇知女美,欲謀為妾,盧母欲拒之,而苦無良策。

    裴适至,見盧母獻策雲:“賈氏人至,可绐雲女已适人,吾即權充若婿。

    平章雖貴,不能強奪民婦也。

    ”母用其計,賈亦無奈。

    繼偵知為裴生計,假以禮聘裴,授餐适館,極言欽慕,而陰使人告盧氏,謂裴感平章知遇,已贅府中,以絕盧女之望。

    盧知其僞,即避地至揚州,依姨母曹氏居,及賈使人強娶盧女,女已行矣。

    時裴居平章第後園,園即慧娘妝樓,時現形,與裴同處者幾半年。

    賈以盧女遠遁,遷怒于裴,急欲殺之,慧私告裴,裴即宵遁。

    既出府,往訪郭謹,謹慫恿應試,場事甫畢,遇揚州盧氏使,雲女将字曹姨子矣。

    裴往揚州,則曹姨子讦告江都縣,謂裴奪其妻。

    時知縣為李子春,即裴之舊識,知曹氏子诳告,因潛送盧氏母女回杭,為裴執柯。

    是時似道已貶死漳州,裴亦擢探花第矣。

    通本情節如此。

    餘按元人稗史,有《綠衣人傳》,與記中李慧娘事絕類。

    大抵此記事實,皆本《綠衣傳》也。

    萬曆間,袁弘道有删改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