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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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明總論 一代之文,每與一代之樂相表裡,其制度雖定于瞽宗,而風尚實成于社會。

    天然之文,反勝于樂官之造作。

    故尼山正樂,雅頌始得所,而國風則不煩厘定。

    即後世飨祀符瑞歌功頌德之作,亦每視為官樣文章,不如闾巷瑣碎,兒女爾汝之争相傳述。

    由斯以例列代樂府之真際,于周代則屬風騷,于漢則屬古詩,于晉唐則屬房中、竹枝、子夜、邊調等,于兩宋則屬詩餘,于金元則屬雜劇。

    其作者每多不知誰何之人,而流傳特甚:若其摹赓揚而仿鹹英者,徒為一時粉飾,供儒生之考訂而已。

    蓋與社會之風尚性情絕不相入,不合于天然之樂,即不能為樂府之代表也。

    有明承金元之餘波,而尋常文字,尤易觸忌諱,故有心之士,寓志于曲。

    則誠《琵琶》,曾見賞于太祖,亦足為風氣之先導。

    雖南北異宜,時有鑿枘,而久則同化,遂能以歐、晏、秦、柳之俊雅,與關、馬、喬、鄭之雄奇相調劑,擴而充之,乃成一代特殊之樂章,即為一代特殊之文學。

    當時作者雖多,以實甫、則誠二家為宗,而制腔尚留本色,不盡藻飾詞華,立意能關身世,不獨鋪張故實,以較北部之音,似有積薪之勢焉。

    大抵開國之初,半沿元季餘習,其後南劇日盛,家伶點拍,踵事增華,作家輩出,一洗古魯兀剌之風,于是海内向風遂得與古法部相骖靳,此一時也。

    澉川楊康惠公梓在元時,得貫雲石之傳,嘗作《豫讓》、《霍光》、《尉遲敬德》諸劇(見前),流傳宇内,與中原弦索抗行。

    而長子國材,複與鮮于去矜交遊,以樂府世其家,總得南聲之秘奧,别創新聲,号為海鹽調,西江兩京間翕然和之,此一時也。

    嘉隆間,太倉魏良輔,昆山梁辰魚,以善讴名天下。

    良輔探讨聲韻,坐卧一小樓者幾二十年,考訂《琵琶》闆式,造水磨調,辰魚作《浣紗記》付之,流麗穩協,遠出弋陽、海鹽舊調之上,曆世三百,莫不俯首傾耳,奉為雅樂,此猶宋代嘌唱家,就舊聲而加以泛豔者也,此又一時也。

    若夫論列詞品,派别至繁,粗就管窺,述之于後。

     二 明人雜劇 明人雜劇至多,苦無詳備總目,今就近世可得見者錄之,得若幹種,列下。

     甯獻王今皆失傳。

     周憲王二十五本:《天香圃》、《十美人》、《蘭紅葉》、《義勇辭金》、《小桃紅》、《喬斷鬼》、《豹子和尚》、《慶朔堂》、《桃源景》、《複落娼》、《仙官慶會》、《得驺虞》、《仗義疏财》、《半夜朝元》、《辰勾月》、《悟真如》、《牡丹仙》、《踏雪尋梅》、《曲江池》、《繼母大賢》、《團圓夢》、《香囊怨》、《常椿壽》、《獻賦題橋》、《苦海回頭》。

     王子一一本:《誤入桃源》。

     谷子敬一本:《城南柳》。

     賈仲名三本:《金童玉女》、《對玉梳》、《蕭淑蘭》。

     楊文奎一本:《兒女團圓》。

     王九思二本:《沽酒遊春》、《中山狼》。

     康海一本:《中山狼》。

     徐渭五本:《漁陽弄》、《翠鄉夢》、《雌木蘭》、《女狀元》、《歌代嘯》。

     梁辰魚一本:《紅線女》。

     汪道昆四本:《遠山戲》、《高唐夢》、《洛水悲》、《五湖遊》。

     馮惟敏二本:《不伏老》、《僧尼共犯》。

     陳與郊三本:《昭君出塞》、《文姬入塞》、《義犬記》。

     梅鼎祚一本:《昆侖奴》。

     王衡二本:《郁輪袍》、《真傀儡》。

     許潮八本:《武陵春》、《蘭亭會》、《寫風情》、《午日吟》、《南樓月》、《赤壁遊》、《龍山宴》、《同甲會》。

     葉憲祖九本:《北邙說法》、《團花鳳》、《易水寒》、《夭桃纨扇》、《碧蓮繡符》、《丹桂钿盒》、《素梅玉蟾》、《使酒罵座》、《寒衣記》。

     沈自征三本:《鞭歌伎》、《簪花髻》、《霸亭秋》。

     淩初成一本:《虬髯翁》。

     徐元晖二本:《有情癡》、《脫囊穎》。

     汪廷讷一本:《廣陵月》。

     孟稱舜二本:《桃花人面》、《死裡逃生》。

     卓人月一本:《花舫緣》。

     王應遴一本:《逍遙遊》。

     陳汝元一本:《紅蓮債》。

     祁元儒一本:《錯轉輪》。

     車任遠一本:《蕉鹿夢》。

     徐複祚一本:《一文錢》。

     徐士俊二本:《絡水絲》、《春波影》。

     王淡翁一本:《櫻桃園》。

     來集之三本:《碧紗》、《紅紗》、《挑燈劇》。

     王夫之一本:《龍舟會》。

     葉小纨一本:《鴛鴦夢》。

     僧湛然二本:《曲江春》、《魚兒佛》。

     蘅蕪室一本:《再生緣》。

     竹癡居士一本:《齊東絕倒》。

     吳中情奴一本:《相思譜》。

     共九十六種,皆今世所可見者,若餘所未知,而世有藏弆者,當亦不少,聞見有限,不敢增飾也。

    明人雜劇,與元劇相異處,頗有數端。

    元劇多四折,明則不拘,如徐渭《四聲猿》,沈自晉《秋風三疊》,則每種一折者。

    王衡《郁輪袍》,孟稱舜《桃花人面》,多至七折、五折者,是折數不定也。

    元劇多一人獨唱,明則不守此例,如《花舫緣》第三折是旦唱,《春波影》第二折楊夫人唱,第四折老尼唱,是唱角亦不定也。

    元劇多用北詞,明人盡多南曲,如汪道昆《高唐夢》,來集之《挑燈劇》皆是,是南北詞亦可通用也。

    至就文字論,大抵元詞以拙樸勝,明則研麗矣。

    元劇排場至劣,明則有次第矣。

    然而蒼莽雄宕之氣,則明人遠不及元,此亦文學上自然之趨向也。

    今略述之。

     周憲王諸劇,餘得見者有二十五本,已見前目。

    而二十五本中,尤以《獻賦題橋》暨《煙花夢》為佳。

    《獻賦題橋》中,如首折〔煞尾〕雲:“莫不是月神乖,又不是花妖聖,元來是此處湘妃顯靈,怎生得宋玉多才作賦成?靜巉巉,悄悄冥冥,支楞楞,風軋窗櫺。

    他那裡卧看牽牛織女星,一會兒步香階暗行,一會兒憑危欄獨聽。

    隻落個曲終江上數峰青。

    ”第二折〔梁州〕雲:“到今日可意種新婚燕爾,一回價上心來往事成空。

    窮則窮落一覺團圓夢,我和你知心可腹,百縱千容,聲聲相應,步步相從,赤緊地與才郎兩意相濃。

    想天仙三事相同:恰便似行雲雨陽台,夢神女和諧,贈玉杵藍橋驿嬌娥眷寵,泛桃花天台山仙子相逢。

    想俺心中意中,當日個未曾相許情先動,到如今遂于飛效鸾鳳,抵多少翠袖殷勤捧玉鐘,到今日百事從容。

    ”此二詞松秀絕倫,不讓《梅香》矣。

    餘佳處盡多,不贅。

     明初十六家者,王子一、劉東生、王文昌、谷子敬、藍楚芳、陳克明、李唐賓、穆仲義、湯舜民、賈仲名、楊景言、蘇複之、楊彥華、楊文奎、夏均政、唐以初也。

    其中有撰述可稱者,王子一有《誤入桃源》、《海棠風》、《楚陽台》、《莺燕蜂蝶》四種,劉東生有《嬌紅記》、《世間配偶》二種,谷子敬有《城南柳》、《枕中記》、《鬧陰司》三種,湯舜民有《嬌紅記》、《風月瑞仙亭》二種,楊景言有《風月海棠亭》、《生死夫妻》二種,蘇複之有《金印記》一種(入傳奇部),賈仲名有《金童玉女》、《對玉梳》、《蕭淑蘭》、《升仙夢》四種,楊文奎有《翠紅鄉》、《王魁不負心》、《封骘遇上元》、《玉盒記》四種,他人僅見散曲而已。

    此二十三種中,惟《誤入桃源》、《城南柳》、《金童玉女》、《對玉梳》、《蕭淑蘭》、《翠紅鄉》六種,見《元曲選》,《金印記》一本,有明人傳刻本,餘則亡佚矣。

     王九思《沽酒遊春》、《中山狼》二劇,名溢四海。

    《中山狼》僅一折,遠遜康德涵,《杜甫遊春》,則力诋李西涯。

    王元美謂聲價不在漢卿、東籬之下,固為溢美,實則詞尚蘊蓄,非肆意诋,亦有足多者。

     康對山《中山狼》一劇,為李獻吉而發。

    牧齋《列朝詩集》雲:“正德初,逆瑾恨李獻吉代韓尚書草疏,系诏獄,必欲殺之。

    獻吉獄急,出片紙曰:‘對山救我。

    ’秦人皆言瑾恨不能緻德涵,德涵往,獻吉可生也。

    德涵曰:‘吾何惜一官,不救李死?’乃往谒瑾。

    瑾大喜,盛稱德涵真狀元,為關中增光。

    德涵曰:‘海何足言,今關中自有三才,古今稀少。

    ’瑾驚問曰:‘何也?’德涵曰:‘老先生之功業,張尚書之政事,李郎中之文章。

    ’瑾曰:‘李郎中非李夢陽耶?應殺無赦。

    ’德涵曰:‘應則應矣,殺之關中少一才矣。

    ’歡飲而罷。

    明日瑾奏上赦李。

    瑾遂欲超拜吏部侍郎,德涵力辭之,乃寝。

    ……瑾敗,坐落職為民。

    ”此劇蓋為李發也,東郭先生自謂也,狼謂獻吉也。

    其詞獨摅淡宕,一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