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學詞的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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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南京讀中學時,隻讀過一些古典詩文,對詞曲雖愛好,但涉獵不多。

    一九二二年,我二十二歲,考進了東南大學(後改名中央大學,舊址即現在的南京工學院),開始從吳梅先生學習詞曲。

     吳先生初開“詞學通論”課,講授詞韻、平仄、音律、作法及曆代詞家概況,使我初步了解到有關詞的各方面知識,引起我對詞的愛好。

    接着吳先生開“詞選”課,選錄曆代名著,闡述詳盡,更使我在詞學方面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最後,吳先生又開了兩年“兩宋專家詞”課,對專家進一步做了深入的研究,這就使我決心踏上治詞的路徑。

     先生教學認真,誨人不倦,要求學生多閱讀,多思考,多寫作。

    我在先生的指導之下,首先讀熟《詞選》中所選的詞,次則完成先生在課堂上所布置的詞學習作。

    春秋佳日,星期有暇,先生常率領我們學生遊覽南京名勝古迹,每到一處,都和我們一起作詞譜曲。

    明故宮、靈谷寺、玄武湖、掃葉樓、豁蒙樓,常有我們師生的足迹。

    有時我們師生也“夜泊秦淮近酒家”,作訪《桃花扇》裡“媚香樓”的詞曲,盡歡而散。

    先生家住大石橋,我們學生常到他家裡習唱,玉笛悠揚,晚霞輝映,師生唱和,其樂融融。

    我們都學會了吹笛唱曲,對詞曲源流及其關系也都有了更深切的了解與體會。

    先生在校時,還建立“潛社”(取“潛心學術”之意)作詞,我與同學段熙仲、王季思、張世祿、周世钊、常任俠等都參加作詞作曲,并刻過《潛社詞曲彙刊》。

     一九三四年,前輩詞家雲集南京,吳先生組織“如社”,約廖忏庵、林鐵尊、仇述庵、石雲軒、陳匪石、喬大壯、汪旭初、蔡嵩雲諸先生和我參加,每月集會作詞。

    詞調由各人輪流出,詞題、詞韻不限,但詞調以依四聲為主,取名家創制為準則,如《傾杯》依柳永“鹜落霜洲”體,《換巢鸾鳳》依梅溪四聲,《绮寮怨》依清真四聲,《水調歌頭》依東山四聲,《泛清波摘遍》依小山四聲,一詞作成,雖經苦思,但也有樂趣。

    猶記我括陶潛《桃花源記》作過一首依東山四聲的《水調歌頭》: 舟逐古津遠,綠樹蘸波圓。

    缃桃紅淺,一川相映落英繁。

    花外雲山新換。

    忽入千家庭院。

    男婦笑聲喧。

    斟酒初開宴,不計是何年。

      掩松蘿,尋碧藓。

    樂幽閑。

    太平雞犬,渾疑靈境住神仙。

    歸去缤紛兩岸。

    猶記當時人面。

    啼損隔林鵑。

    回首溪如練,樵徑散風煙。

     此詞平仄通葉,隻有過片三字不葉,其馀句句葉韻,可見東山深通音律,能夠自設新腔。

    “如社”刻過《如社詞鈔》一冊,各家親筆餘稿曾在我處,惜後來未刻,都已散失。

     一九三六年,我愛人病故。

    一九三七年,抗日戰争爆發,我将三女孩寄養儀征嶽家,隻身到成都任教。

    國難家愁,生離死别,我寫了一些小詞,輯為《南雲小稿》,收入楊公庶《雍園詞鈔》中。

     亂離骨肉散天涯,誰家插得茱萸遍。

    (《踏莎行》) 今宵獨卧中庭冷,萬裡澄晖照淚懸。

    (《鹧鸪天》) 明月茫茫,一度登樓一斷腸。

    (《采桑子》) 從這些斷句中,可以約略反映出我當時的悲痛心情。

    一九三九年,吳梅先生病逝于雲南大姚。

    噩耗傳來,我更心傷,曾作《虞美人》悼念。

    詞雲: 亂山迷霧姚州路。

    不道臞仙去。

    兩年避寇走天涯。

    白發飄蕭、日日望京華。

      豪情曾擊瓊壺碎。

    幾度青溪醉。

    水磨白苎寂無聞。

    莺老花殘、空憶石橋春。

     我在學習和後來任教之後,得暇則研究詞家的生平事迹、曆代詞學評論及做宋金元詞的輯佚工作。

    多年來,我編過《納蘭容若詞》(此稿原存上海神州國光社,後該社被封閉,稿即散失)、《宋詞三百首箋》、《南唐二主詞彙箋》、《詞話叢編》、《全宋詞》、《全金元詞》、《宋詞紀事》、《宋詞四考》、《校注詞苑叢談》、《唐宋詞簡釋》等書,寫過《姜白石評傳》、《論夢窗詞》、《雲謠集雜曲子校釋》、《納蘭容若評傳》、《評〈人間詞話〉》、《論詞之作法》等論文。

    回憶我的治詞經曆,自啟蒙到寫作,到校詞、輯詞、論詞,體會甚多: 一是溫故知新,由博返約。

    溫故,就是古典文學的基礎,經、史、子、集幾方面的知識,都要懂得一點;知新,指古典文學發展的新形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