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俊譯本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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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處,這時他妹妹慢慢地轉動鑰匙,仿佛是給他一個暗示,讓他退走。

    他立刻驚醒了過來,雖然他差不多睡着了,就急急地重新鑽到沙發底下去。

    可是藏在沙發底下需要相當的自我克制力量,即使隻是妹妹在房間裡這短短的片刻,因為這頓飽餐使他的身子有些膨脹,他隻覺得地方狹窄,連呼吸也很困難。

    他因為透不過氣,眼珠也略略鼓了起來,他望着沒有察覺任何情況的妹妹在用掃帚掃去不光是他吃剩的食物,甚至也包括他根本沒碰的那些,仿佛這些東西現在根本沒人要了,掃完後又急匆匆地全都倒進了一隻桶裡,把木蓋蓋上就提走了。

    她剛扭過身去,格裡高爾就打沙發底下爬出來舒展身子,呼哧呼哧喘了幾口氣。

     格裡高爾就是這樣由他妹妹喂養着,一次在清晨他父母和使女還睡着的時候,另一次是在他們吃過午飯,他父母睡午覺而妹妹把使女打發出去随便幹點雜事的時候。

    他們當然不會存心叫他挨餓,不過也許是他們除了聽妹妹說一聲以外對于他吃東西的情形根本不忍心知道吧,也許是他妹妹也想讓他們盡量少操心吧,因為眼下他們心裡已經夠煩的了。

     至于第一天上午大夫和鎖匠是用什麼借口打發走的,格裡高爾就永遠不得而知了,因為他說的話人家既然聽不懂,他們--甚至連妹妹在内--就不會想到他能聽懂大家的話,所以每逢妹妹來到他的房間裡,他聽到她不時發出的幾聲歎息,和向聖者作的喁喁祈禱,也就滿足了。

    後來,她對這種情形略為有點習慣了--當然,完全習慣是絕對不可能的--這時,她間或也會讓格裡高爾聽到這樣好心的或者可以作這樣理解的話。

    “他喜歡今天的飯食。

    ”要是格裡高爾把東西吃得一幹二淨,她會這樣說。

    但是遇到相反的情形,并且這種情形越來越多了,她部是有點憂郁地說:“又是什麼都沒有吃。

    ” 雖然格裡高爾無法直接得到任何消息,他卻從隔壁房間裡偷聽到一些,隻要聽到一點點聲音,他就急忙跑到那個房間的門後,把整個身子貼在門上。

    特别是在頭幾天,幾乎沒有什麼談話不牽涉到他,即使是悄悄話。

    整整兩天,一到吃飯時候,全家人就商量該怎麼辦;就是不在吃飯時候,也老是談這個題目,那陣子家裡至少總有兩個人,因為誰也不願孤單單地留在家裡,至于全都出去那更是不可想像的事。

    就在第一天,女仆--她對這件事到底知道幾分還弄不太清楚--來到母親跟前,跪下來哀求讓她辭退工作,當她一刻鐘之後離開時,居然眼淚盈眶感激不盡,仿佛得到了什麼大恩典似的,而且誰也沒有逼她,她就立下重誓,說這件事她一個字也永遠不對外人說。

     女仆一走,妹妹就幫着母親做飯了;其實這事也并不太麻煩,因為事實上大家都簡直不吃什麼。

    格裡高爾常常聽到家裡一個人白費力氣地勸另一個人多吃一些,可是回答總不外是:“謝謝,我吃不下了。

    ”或是諸如此類的話。

    現在似乎連酒也不喝了。

    他妹妹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問父親要不要喝啤酒,并且好心好意地說要親自去買,她見父親沒有回答,便建議讓看門的女人去買,免得父親覺得過意不去,這時父親斷然地說一個“不”字,大家就再也不提這事了。

     在頭幾天裡,格裡高爾的父親便向母親和妹妹解釋了家庭的經濟現狀和遠景。

    他常常從桌子旁邊站起來,去取一些文件和帳目,這都放在一個小小的保險箱裡,這是五年前他的公司破産時保存下來的。

    他打開那把複雜的鎖、悉悉蘇蘇(字庫中無此二字,先用同音字代替)地取出紙張又重新鎖上的聲音都一一聽得清清楚楚。

    他父親的叙述是格裡高爾幽禁以來聽到的第一個愉快的消息。

    他本來還以為父親的買賣什麼也沒有留下呢,至少父親沒有說過相反的話;當然,他也沒有直接問過。

    那時,格裡高爾唯一的願望就是竭盡全力,讓家裡人盡快忘掉父親事業崩潰使全家淪于絕望的那場大災難。

    所以,他以不尋常的熱情投入工作,很快就不再是個小辦事員,而成為一個旅行推銷員,賺錢的機會當然更多,他的成功馬上就轉化為亮晃晃圓滾滾的銀币,好讓他當着驚詫而又快樂的一家人的面放在桌上。

    那真是美好的時刻啊,這種時刻以後就沒有再出現過,至少是再也沒有那種光榮感了,雖然後來格裡高爾掙的錢已經夠維持一家的生活,事實上家庭也的确是他在負擔。

    大家都習慣了,不論是家裡人還是格裡高爾,收錢的人固然很感激,給的人也很樂意,可是再也沒有那種特殊的溫暖感覺了。

    隻有妹妹和他最親近,他心裡有個秘密的計劃,想讓她明年進音樂學院,她跟他不一般,愛好音樂,小提琴拉得很動人,進音樂學院費用當然不會小,這筆錢一定得另行設法籌措。

    他逗留在家的短暫時間,音樂學院這一話題在他和妹妹之間經常提起,不過總是把它當作一個永遠無法實現的美夢;隻要聽到關于這件事的天真議論,他的父母就感到沮喪;然而格裡高爾已經痛下決心,準備在聖誕節之夜隆重地宣布這件事。

     這就是他貼緊門站着傾聽時湧進腦海的一些想法,這在目前當然都是毫無意義的空想了。

    有時他實在疲倦了,便不再傾聽,而是懶懶地把頭靠在門上,不過總是立即又得擡起來,因為他弄出的最輕微的聲音隔壁都聽得見,談話也因此停頓下來。

    “他現在又在幹什麼呢?”片刻之後他父親會這樣問,而且顯然把頭轉向了門,這以後,被打斷的談話才會逐漸恢複。

     由于他父親很久沒有接觸經濟方面的事,他母親也總是不能一下子就弄清楚,所以他父親老是一遍又一遍地反複解釋,使格裡高爾了解得非常詳細:他的家庭雖然破産,卻有一筆投資保存了下來--款子當然很小--而且因為紅利沒動用,錢數還有些增加。

    另外,格裡高爾每個月給的家用--他自己隻留下幾個零用錢--沒有完全花掉,所以到如今也積成了一筆小數目。

    格裡高爾在門背後拼命點頭,為這種他沒料到的節約和謹慎而高興。

    當然,本來他也可以用這些多餘的款子把父親欠老闆的債再還掉些,使自己可以少替老闆賣幾天命,可是無疑還是父親的做法更為妥當。

     不過,如果光是靠利息維持家用,這筆錢還遠遠不夠;這項款子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