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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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的!”他大吼:“你那個男人!那個使你不願意回到我身邊的男人是誰?你說!你說!你說!”他直逼到她眼前來。

    “你快說,是誰?” 她睜大了眼睛,凝視着他。

     “你──你一定要制造出這樣一個人來,是嗎?”她愕然的問:“有了這樣一個人,你就滿意了,是嗎?有了這個人,你就死了心了,是嗎?” “别告訴我沒有這個人!”他喊得聲嘶力竭:“你變了!你說過,你願意做我的奴隸!你曾經柔順得像一隻小貓,而現在,我已經哀求你到這種地步了,你都不肯跟我回去!除非有一個男人!你說,是誰?是誰?是誰?”他抓緊她的胳膊,猛力的搖撼她,搖得她的牙齒格格發響。

     她哭了起來,嚷着說:“不要這樣,你弄痛了我!不要這樣!” 他廢然的放開了她。

    轉過身子去,他氣沖沖的拿起西裝上衣,從口袋裡掏出香煙,隻有一個空煙盒,他憤怒的把煙盒丢到牆角去,咬牙切齒。

    碧菡悄悄的看看他,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她取出一包三五,丢到他的面前。

     他接過香煙,盯着她。

     “你也學會了抽煙?” “不是我,”碧菡搖搖頭。

    “是陳──”她驚覺的住了口,愕然的望着皓天。

    “哼!”他重重的哼了一聲:“狐狸尾巴終于露出來了!是誰抽煙?”他大吼:“是誰?” “是──”她哭着叫:“是陳元!” “陳元?”他逼到她眼前去,面目猙獰而扭曲:“那是誰?陳元是個什幺鬼東西?你說!你說!” “就是那個歌手!你見過的那個歌手!”碧菡哭着,在這種逼問下完全崩潰了。

    她神經質的大哭大嚷起來:“如果你一定要這樣才滿意,如果你一定要這樣才能對我放手,那幺,我告訴你吧!是陳元!那個歌手!他是我的男朋友,愛人,丈夫,随你怎幺說都可以!我已經和他同居三個月了!你滿意了吧?滿意了吧?滿……” “啪”的一聲,他重重的抽了她一下耳光,她驚愕的停了口。

    他站起身來,匆忙的穿好衣服,他的臉青得怕人,眼睛血紅。

    回過頭來,他把那包煙扔在她臉上,啞着喉嚨說:“你這個──标準的賤貨!” 她呆着,傻愣愣的坐在床上,頭發零亂,被單半掩着裸露的身子,眼睛睜得又圓又大,她不說話,也不動,像個半裸的雕像。

    他望着她,目眦盡裂。

     “天下居然有像我這樣的傻瓜,來哀求你回去!”他咬牙切齒的說:“好吧,你既然已經是職業化的風塵女子,告訴我,剛剛的‘交易’,我該付多少錢?我不白占你的便宜!”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鈔票,他也不管數字多少,就往她劈頭扔去,鈔票散了開來,撒了一床一地。

    他恨聲說:“你放心!我再也不會來找你麻煩了!再也不會了!如果我再來找你,我就是混帳王八蛋!” 說完,他打開房門,直沖了出去。

    碧菡跪在床上,伸出手去,想叫,想喊,想解釋,但是,她什幺聲音都沒有發出來,房門已經“砰”然一聲阖攏了。

     她仍然跪在那兒,對房門哀求似的伸着手,終于,她的手慢慢的垂了下來。

    低下頭,她看着床上的鈔票,身子軟軟的倒下去,她的面頰貼着棉被,眼睛大睜着,淚水在被面上迅速的泛濫開來。

     台灣的初夏,隻有短短的一瞬,天氣就迅速的熱了起來。

     六月,太陽終日照射,連晚上都難得有一點涼風,整個台北,熱得像一個大火爐。

     舞廳裡有冷氣,可是,在人潮洶湧,樂聲喧嚣,煙霧氤氲裡,那空氣仍然惡劣而混濁。

    碧菡已一連轉了好幾個台子,和不同的人周旋于舞池之中。

    今晚的樂隊有點兒奇怪,動不動就是快華爾滋,她已經轉得喘不過氣來,而且頭暈目眩。

    在去洗手間的時候,陳元攔住了她,對她低聲說:“你最好請假回去,你的臉色壞極了。

    ” 到了洗手間,她面對着鏡子,看到的是一張脂粉都遮掩不住的,憔悴的臉龐!天!這種夜生活是要活人短命的!打開皮包,她取出粉撲和胭脂,在臉頰上添了一點顔色,對鏡自視,依舊蓋不住那份寥落與消瘦。

    無可奈何,這種紙醉金迷,歌衫舞影的歲月,隻是一項慢性的謀殺。

    或者,自己應該像陳元所說的,找一個有錢的老頭一嫁了之。

    但是,為什幺腦中心裡,就摔不開那個陰魂不散的高皓天!長歎一聲,她回到大廳裡。

    那陳元正站在台前,用他那憂郁的嗓音,又在唱他那支《一個小女孩》:“當我很小的時候,我認識一個小小的女孩……” 一個小女孩!世界上有千千萬萬的小女孩,每個小女孩有屬于自己的小故事,這些“小故事”堆積成人類的一部曆史。

    她回到台子邊,胖子禮貌的站起身來,幫她拉椅子,她坐下去,頭仍然暈暈沉沉的。

    胖子喜歡抽雪茄,那雪茄味沖鼻而來,奇怪,她以前很喜歡聞雪茄的香味,現在卻覺得刺鼻欲嘔。

    她病了,她模糊的想,這燠熱的鬼天氣,她一定是中了暑。

     “跳舞嗎?”胖子問。

     陳元已經下了台,現在是支快步的吉特巴。

    不能不跳,是嗎?你的職業是舞女!她下了舞池,旋轉,旋轉,再旋轉…… 舞廳也旋轉了起來,吊燈也旋轉了起來,桌子椅子都旋轉了起來……她喘口氣,伏在胖子的肩上。

     “對不起,”她喃喃的說:“我病了。

    ” 胖子把她帶回座位,殷勤詢問要不要送她回家,她搖搖頭,努力和胃部一陣翻湧的逆潮作戰!天,希望不是胃病的重發,這種關頭,她禁不起生病。

    可是,那不舒服的感覺越來越嚴重了,她起身告罪,回到洗手間,沖到馬桶旁邊,她立刻翻江倒海般嘔吐起來。

     一個名叫安娜的舞女也在洗手間裡,她立刻走過她身邊,遞來一疊化妝紙。

    她吐完了,走到化妝台前坐下,渾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

    安娜毫不在意的搽口紅,一面問:“多久了?” “什幺?”她不解的蹙蹙眉。

     安娜在鏡子裡對着她笑。

     “你該避免這種麻煩呵,”她說:“不過,也沒關系,這種事總是防不勝防的,我有一個熟醫生,隻要千把塊錢,就可以把它解決掉。

    ”她轉過身子來,對她關心的看着。

    “這總不是第一次吧?” 碧菡瞪視着安娜,她在說些什幺?她在暗示什幺?難道……難道……天哪,可能嗎?她深吸了口氣,心裡在迅速的盤算着日子。

    哦!同居一年多,毫無消息。

    偶然的一度春風,竟會藍田種玉嗎?她的眼睛發亮了,興奮使她蒼白的面頰發紅,使她的呼吸急促,她熱烈的看着安娜:“你是說,我可能有了……” “當然啦!”安娜莫名其妙的說:“你有麻煩了!”“麻煩?” 她低喊,眼睛更黑更亮,笑容在她的唇邊漾開。

    “這個‘麻煩’,可真來之不易呵!”喊完,她沖出了洗手間,留下安娜,兀自站在那兒發愣。

     向大班請了假,迫不及待的走出舞廳,看看表,才八點多鐘。

    附近就有一個婦産科醫院,似乎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營業。

    她走上了樓,醫生在嗎?是的,馬上可以檢查,她心跳而緊張,讓它成為事實吧!讓它成為事實吧!她願意向全世界的神靈謝恩,如果她有了孩子! 醫生來了,笑吟吟的問了幾個例行問題,說:“我們馬上可以檢驗出來!” “不要等好幾天嗎?”她緊張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