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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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明明隻過了六七年,可是有的時候回想起來,那些事情卻又仿佛已經隔得太久遠。

     其實,無謂的人和事他向來都不太上心,可唯獨關于她的一切,無論過去多久,卻始終還是記得清清楚楚。

     那一年,在看似平靜的中緬邊境線上,二十二歲的晏承影,再一次闖進他的世界。

    那時候的她,漂亮得像一道極光,強烈絢目,照進他早已深灰不堪的世界裡。

     台北一别,他曾經以為再也不會遇見。

     然而那一天,她居然就那樣笑意盈盈地突然出現,背着手微微仰着臉:“沈池,好久不見了。

    ”似乎驚訝,又似乎有更多的喜悅,眼眸裡盡是光華閃動,竟比遠處跳躍的篝火更加明亮。

     彼時,他剛剛完成一樁交易,從畹町抵達芒市,受邀留下來參加一年一度的潑水節和篝火晚會。

     邀請者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幾年沈家勢力擴張極快,他将觸手伸向西南邊境,難免要給當地人一些情面。

     他對這類活動興緻不高,總共也就在芒市停留了一天兩夜,卻在最後一個晚上,看見她出現在篝火晚會上。

     四月的雲南,氣候悶濕。

     他喝了點酒,其實并沒有醉,可是看到她那雙星光般璀璨的眼睛,突然就有點恍惚。

     很多記憶湧上來,竟然全是關于她的。

     那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穿白襯衫和藍色半裙,放了學就回親戚家做作業,乖得不得了。

     和他是兩個世界。

     他依稀記得那是她在台北的姑姑家。

    因為他曾經在那棟小樓下等過她一次。

     三更半夜,她是偷溜出來的,穿着最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仍舊有些惴惴不安,壓低聲音詢問:“這樣穿行嗎?” 他将重型機車發動起來,油門轟得低沉作響,丢了個安全帽給她。

     後來她向他承認,那是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坐着機車兜風。

    其實她不說,他也能看得出來,因為自始至終,身後那雙手都将他的腰抱得牢牢的,并且當他們擦着汽車呼嘯而過時,耳邊傳來的是預料之中的尖叫聲。

     他覺得好笑,下車後看着她發白的臉,挑着唇角問:“怕了?” “才沒有。

    ”她喘息未定,一手捧着安全帽,一手将幾縷發絲撥到耳後,“隻是不習慣。

    ” 可是,這樣簡單的一個動作,卻忽然叫他心猿意馬起來。

    一路上,烈風激起她的長發,有好幾次從他臉頰邊擦過,帶着若有若無的清香,讓他覺得很癢,仿佛一直癢到心裡去。

     半年之後他離開台北。

    臨行前的那一晚,他看見她卧室的燈光一直亮到深夜。

    她趴在桌前複習功課,然後似乎是拿了衣服去洗澡,等到再出現時,手裡多了個電吹風,就倚在窗台邊吹頭發。

     她的頭發很長,綢緞似的又直又黑,大概不容易吹幹。

     那是台北的夏天,空氣裡彌漫着桂花的香味,有一點像她發稍的味道,有種隐約的清香和甜美。

     在那晚之前或之後,他都沒幹過類似的事情。

    他花了幾個小時的時間,隻是倚靠在她家街道對面的院牆邊,一邊沉默的抽煙,一邊看着那盞燈光最後熄滅。

     直到若幹年後,在遙遠的西南邊陲城市裡再次相遇,讓從不相信命運的他都不禁覺得這世上或許真有緣分一說。

     他忍不住眼裡帶着笑,看着她的眼睛問:“過得好嗎?” “還不錯。

    ”遙遙的火光之下,她笑得眉目舒展,告訴他自己是來旅遊的。

     “一個人?” “嗯,背包自助遊。

    ” 他沒再說話。

     不遠處的篝火晚會熱鬧非凡,陣陣歡笑和歌聲飄過來,忽然聽見她說:“……好餓。

    ”語氣低嚅,似乎十分委屈,就像個可憐的小孩子。

     結果到了市區找到餐館,才知道她竟連晚飯都還沒吃上。

     “一個人出來旅行,更要保證營養和睡眠,免得病倒在途中也沒人照顧。

    ”他坐在她對面,一邊抽煙一邊教給她基本常識。

     她不擅吃辣,滇菜口味又偏重,酸辣還帶着微微的麻,讓她忍不住停下來連灌了幾大口飲料,然後才騰出工夫來應他:“其實這就算是畢業旅行了。

    我對這一帶挺感興趣的,好不容易找到機會,下次再想來,也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 “你今年大學畢業了?” “是啊,不過我是本碩連讀,所以苦日子還沒到頭。

    ” “念的什麼專業?”他似乎是被她孩子氣的形容和表情逗笑了,在淡白的煙霧後面微微眯起眼睛問。

     “醫科。

    ” 他愣了愣,才傾身将一截煙灰彈在煙灰缸裡,淡淡地評價道:“救死扶傷,偉大的職業。

    ” 她點頭承認:“這也是我的理想。

    ” “不錯。

    ”他的語氣很平淡,隻因為想起自己所幹的行當,這樣鮮明的對比,倒顯然有些滑稽和諷刺。

     吃完飯後,才知道她當晚要住在一間民宿裡。

     他隻思索了片刻,便說:“晚上你跟我走。

    ” 她仿佛被吓了一跳,瞪着明亮的眼睛看他。

     他覺得好笑:“你在亂想什麼?我是擔心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

    走吧,我替你安排住的地方。

    ” 他姿态悠閑地往回走,很快就聽見她跟上來的腳步聲。

     其實民宿未必真的不安全。

    隻不過,在這塊土地上,大廳廣衆下她突然出現在他身邊,早已不知被多少雙眼睛盯上了。

     最後他在酒店裡給她開了一間房,就在自己房間的隔壁。

     分手前将房卡交給她,并囑咐:“有事給我打電話。

    ” 她記下他的手機号碼,揮揮手,愉快地道了晚安。

     第二天一早,他用房間電話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