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漢帝國的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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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母丁太後兄)等,但均不能久安其位,其餘的則大都驕奢庸妄,因此使國人對王莽過去的表現益加懷念欽佩。

    王莽就國後,吏民為他上書訟冤者達百餘起。

    到元壽元年(前2),若幹應舉的士子,也于對策時稱頌他的功德。

    哀帝乃把他征回京師,陪侍王太後。

     二年(前1),哀帝死。

    這時傅、丁兩太後均已先死,王太後又成為宮廷的主人。

    她立即複任王莽為大司馬,并由莽選定一位九歲的宗室中山王箕子(元帝孫)繼皇帝位,是為平帝。

    元始元年(公元元年),王莽進位為太傅安漢公,專決國政。

    四年,又加“宰衡”之号,效周公故事。

    到五年,那位年幼的傀儡皇帝突然死去,據說被王莽鸩殺的。

     在平帝的五年中,王莽曾有不少“善政”。

    例如元始二年(2),他曾廣封前代宗室諸王及功臣的後裔,凡一百一十七人;并捐田三十頃,錢百萬,建房二百區以救濟貧民。

    次年,他命令郡國縣邑,下至鄉聚,均設學校。

    四年(4),他擴充京師太學,為學者築宿舍一萬區;增加五經博士名額至每經五人,并立《樂經》博士。

    又征求通經術及學有專長的人,記述所學,前後達數千人。

    這些措施,無疑獲得在朝和在野儒家的極度贊美。

    另一方面,在這五年中,不滿意他的朝臣如孫寶、龔勝、邴漢等或辭職,或罷免;而與他敵對的勢力如丁傅等家,早于平帝即位前罷黜殆盡。

    平帝母家衛氏,也于三年(3)為他夷滅。

    甚至他的叔父王立、長子王宇等,都因對他不滿而被迫自殺。

    總之,到平帝末,朝中已找不到異己者。

     平帝死後,王莽選了一位年僅兩歲的宗室子嬰(宣帝玄孫)為平帝嗣,而自為“假皇帝”,又稱“攝皇帝”。

    他之加上皇帝的尊号,據說出于天意。

    因為平帝死後不久,武功(今陝西郿縣東)縣長浚井,得一白石,石上寫着“告安漢公莽為皇帝”;他為順從天意,才有此舉。

    居攝二年(7),東郡太守翟義,起兵對他聲讨,結果迅速敗滅,這是他在“天與人歸”的過程中的一點小波折。

     三年(8),全國各地時有奇迹出現,這些奇迹都不外直接間接告訴世人“攝皇帝當為真”,因此王莽于這年十一月改元為初始。

    其後不久的一個黃昏,突有一位黃衣人出現于高帝廟中,他留下一個銅盒,然後離去。

    銅盒裡有圖和文字,大意都是說王莽應為真天子。

    王莽得知這個消息,親到高帝廟拜受銅盒,然後宣布接受天命,即真天子位,改國号曰新。

    王太後雖表示反對,但為時已晚。

    至于那位送銅盒的黃衣人,名叫哀章,本是個無行遊學者,卻因此得到新朝極高的褒賞,位為上公。

     王莽以外戚代漢,是空前未有的事。

    他的成功,固然由于伯叔的餘蔭、姑母的奧援以及他個人的人望等;但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助力,便是儒家。

    西漢時代的儒學,已滲入大量陰陽家的學說,儒生們常好以自然現象來附會人事的禍福。

    武帝時的董仲舒,曾以災異勸武帝改善政治,後人群起模仿,以天變災異為借口來攻擊所不滿意的人或事,成了儒生們的慣技。

    此外鄒衍的五德論也被他們用來解釋政治,昭帝以後,便常有人指出漢運已衰,應禅位于新聖。

    雖然曾有若幹儒者因而喪命,像昭帝時的眭弘,宣帝時的蓋寬饒等,但此說深入人心,哀帝的想禅位董賢,可能也是受這種說法的影響。

    加上成帝與哀帝荒怠政事,更使舉國上下有漢運将終的感覺,這給王莽安排下一個最好的篡位環境和理論根據。

    自成帝以來,王氏與儒家在政治上合作,雙方本已有密切的關系;而王莽的好儒與優待儒生,自然更為儒家所感戴,他們終于成為王莽代漢的極大助力。

     王莽的好儒,倒是真的。

    他具有濃厚的儒家思想,但這些思想已非孔孟之道的真面目,而大部是些荒唐的迷信和迂謬的複古論。

    他之喜歡人們向他獻符瑞,以及篡位後許多“開倒車”式的措施,都是這種思想的具體表現。

     (三)王莽的改制與滅亡 王莽的即真,隻是他的政治理想初步的實現,繼之而來的還有許多重大改革。

    他即真之初,除了改正朔、易服色等,還根據若幹儒家經典,把官名大事更改。

    例如改大司農為羲和(後又改為納言),太常為秩宗,郡太守為大尹,縣令長為宰等。

    宮室和郡縣也都改名,繁多到不可勝記。

     他的最大一項改草,要算恢複所謂“井田”制了。

    這種制度曾否在古代實行,實已無法究诘。

    但自戰國以降,社會上貧富不均的現象日益加甚,這種制度乃成為若幹儒家政治改革的理論根據。

    漢武帝時,董仲舒曾上書建議限田。

    哀帝時,大臣師丹、孔光、何武等也曾有同樣的主張,并建議以三十頃為私有田地的最大限度;但因遭受貴戚及幸臣們的反對,未能實現。

    董等的限田主張,本是因井田制不易實行退而求其次的辦法,但王莽卻以恢複井田為己任。

    他于始建國元年(9)下诏,把全國土地收為國有,更名為“王田”,不得買賣。

    限定男丁八口以下之家,占田不得超過一井,即九百畝,過限的田,須分給宗族鄉鄰。

    無田的人,由政府授田,授田的數目,雖沒有說明,當是依井田制“一夫授田百畝”的辦法。

    诏書中附帶的另一項改革,是現有的奴婢,不得買賣。

     這辦法的施行,自然要遭到重重的障礙,諸侯大臣以及庶民因買賣田地奴婢而犯法的,不可勝數。

    大概最後陷于無法推行的地步,終于始建國四年(12)解除禁約。

     經濟方面的改革,着重于開發利源,增加生産,卻也頗顧及到人民的生活。

    有些改革項目,是承襲前代而加以擴大的。

    例如國營專利事業,武帝時鹽、鐵、酒均由國家專利,王莽則擴大到連銅冶以及名山大澤資源的開發等,也都由國家獨占。

    又如武帝時曾征收工商業貨物稅,王莽則擴大到征收工商業所得稅,凡人民從事漁、獵、畜牧、巫、醫以及養蠶、紡織等業的,均取其所得純利的十分之一,叫做“貢”。

     關于增加生産,有兩項主要辦法,即征課荒地稅和強迫勞動。

    凡是荒棄的田地或城郭中的空地,均須征稅,無業的人,也得納稅,不納者則由政府給予衣食,強迫勞動。

     救濟貧民的重要措施是“賒貸”和“五均”,也就是國營的放款和平價事業。

    凡人民遇祭祀或喪事無錢舉行時,可向政府借款,不取利息,但須按期歸還。

    如為經營生業而貸款,則須按年納息,息率為貸款者所獲純利的十一分之一。

    平價辦法是凡五谷布帛等日用必需品,遇滞銷時,由政府照本收購;政府并算出各地此類物品的平均價格,此後如遇此類貨物的市價超過平均價,則由政府照平均價出賣;用以穩定物價,防止商人囤積居奇。

     此外,王莽并改革币制。

    武帝時,開始由政府鑄五铢錢(二十四铢為一兩);到他居攝時,更造大錢三種,與五铢錢并用。

    他即位後,定貨币為六大類,即金、銀、龜、貝、錢、布,計二十八品,嚴禁人民私自鑄錢。

     以上各項制度均是始建國元年至二年(9~10)陸續頒布的,其施行的程度如何,不可确知;但币制的改革,曾造成金融上巨大的紊亂。

    此外銅冶與山澤的專利,均先後廢除,想必也遭遇困難。

    據史書說,王莽喜歡讨論制度的條文和名詞,但對最重要的實際政務,卻不措意。

    官吏任用非人,大都貪污殘虐,有些縣竟長期沒有首長。

    在這種政治情況下所推行的新法,其效果也就可想而知。

     另一項改革,引起外族的背叛。

    王莽因仿效周代的封建制,分“天下”為九州萬國,并廢除所有的王号,凡從前受漢封為王的四夷君長,一律降号為侯,并改玺為章。

    匈奴單于大為不滿,于始建國二年(10)叛,王莽派兵數十萬讨之,連兵數年。

    人民苦于征發,相聚為盜,盜患以新帝國的北邊為最甚。

    四年(12),王莽征發高句骊(在今朝鮮半島北部)兵以伐匈奴,高句骊叛,屢寇東北邊。

    同年西南夷的句町(在今雲南通海縣一帶),也因貶号而叛,王莽屢次派兵讨伐,戰事一直拖延了十來年,弄得西南為之虛耗,卻始終不能獲勝。

     大緻從天鳳四年(17)起,國内又連年發生旱災和蝗災,災情最重的為青(今山東省東部)、徐(今江蘇省北部)、荊(今湖北湖南二省大部及河南省南部)三州,三州的饑民由散漫的遊掠漸變成有組織的暴動集團。

    青徐的饑民集團叫“赤眉”,因其分子把眉染赤,以别于官軍而得名。

    荊州的饑民集團叫“綠林”,因窟穴于綠林山(在今湖北當陽縣東北)而得名。

    其後綠林分裂為二支,一支南入南郡(治所在今湖北江陵縣),号“下江兵”;一支北入南陽郡(治所在今河南南陽市),号“新市兵”。

     綠林軍對王莽的戰争經過示意圖。

    天鳳四年(17),荊州地區發生大饑荒,新市貧苦農民在王匡、王鳳領導下,以綠林山為根據地,揭竿而起,史稱“綠林軍”。

    地皇二年(20)王莽派軍攻打綠林軍,王匡在雲杜設伏,大敗王莽軍。

    地皇三年(22),王莽派太師王匡率兵攻打駐兵成昌的赤眉軍,大敗,赤眉軍乘機推進到濮陽,威脅洛陽,與綠林軍相呼應。

    王莽又派嚴尤自陽翟南下,攻擊綠林軍,綠林軍分軍離開綠林山,一部南下,稱“下江軍”;主力向北,為“新市軍”,七月,到達随州市。

    平林人聚衆呼應,稱“平林軍”,舂陵劉縯、劉秀兄弟組軍呼應,稱“舂陵軍”。

    這時“下江軍”也轉移到随州市與主力會合,聲勢大振。

    地皇四年(23)正月,在沘水擊潰王莽軍,随即進圍宛城。

    五月,拔宛,王邑、王尋大軍自洛陽南下進剿綠林軍,在昆陽大敗後北返洛陽。

     地皇三年(22),王莽遣兵讨擊赤眉,連遭慘敗。

    荊州的叛亂,也益形擴大,繼起的叛衆又有平林(今湖北随州市東北)兵和舂陵(今湖北棗陽縣)兵,與下江、新市聯合。

    舂陵兵的首領是劉縯、劉秀兄弟,他們是漢景帝子長沙定王發之後,于元帝時遷到南陽郡,為當地望族,因此他們遠較其他各支的叛衆領袖具有人望。

    劉縯為人豪放,喜結賓客,起兵的事由他一手倡導。

    劉秀則為人謹厚,他曾于王莽時入太學,比較有政治頭腦。

    劉縯禦衆過嚴,各支聯軍多不願奉他為首,因此于次年(23)二月,大家擁立了漢室的另一支裔劉玄(縯族兄)為帝,改元更始。

    五月,更始拔宛(今河南南陽市)都之,而以王邑、王尋為帥的四十萬新朝軍也恰于此時來臨。

    二王首先以十餘萬人圍攻聯軍的據點昆陽(今河南葉縣),劉秀引兵救之,大破莽軍,王尋被殺,王邑率數千人逃回洛陽。

    這次戰役震動了全國,各地紛紛舉兵響應,群奉更始為主。

    王莽敗滅的命運,到此已完全決定。

    接着更始遣軍兩路,一路進攻洛陽,一路從武關(今陝西商州市東)入,直指長安,沿途響應者益多。

    九月,更始軍入長安,城中也發生暴動,結果王莽被殺于未央宮的漸台,死時六十八歲。

    曆祚十六年(8~23)的新朝,至是傾覆。

     據當時人說,王莽具有超人的智力、辯才和威嚴,也有重大的缺點,諸如過度自信,一味複古以及猜疑部下等。

    這可算是比較客觀的批評。

    東漢推翻王莽政權而建立,東漢人對王莽的敵視,自所難免。

    東漢史家對王莽的長處,一概抹殺,目之為虛僞邪佞;把他的取得帝位,歸之天時。

    同時認為他的提倡儒術,與秦始皇的焚書坑儒,同為儒家的罪人。

    東漢以後的史家,大都承襲這種論調,有時更變本加厲,例如清人論王莽的為人,虛僞之外,更加以“奸而愚”的惡評。

    [參看王夫之《讀通鑒論》卷五]漸緻使王莽變成不可饒恕的曆史罪人。

     昆陽之戰作戰經過示意圖。

    更始元年(23),綠林軍奉更始帝劉玄為帝後,聲勢大振,主力圍攻重地苑城,五月,拔宛,預備由此進武關,進圖關中。

    王莽派王邑率四十二萬大軍自洛陽南下進攻綠林軍,王邑決意先下宛城屏障昆陽,于是團團包圍昆陽。

    昆陽守軍才八九千人,一面堅守城池,一面派劉秀等出城調集兵力。

    八月,劉秀親率從郾縣、定陵來的救兵千餘人自城南向王邑軍進攻,王邑隻派數千人迎敵,大敗;接着劉秀又趁敵人松懈,率三千人涉過昆水,迂回到昆陽城西,突襲敵指揮部,王邑仍盲目輕敵,隻派萬餘人迎戰,依然大敗。

    且因王邑有令在先,不讓諸軍擅自行動,故各部不能互相救援,以緻接戰失利後,全軍大亂,城内綠林軍乘勢沖出,内外夾攻,王邑軍全軍潰敗。

    王邑不能救當救之宛城,卻屯兵于小小昆陽之下,終緻王莽主力遭到毀滅性打擊,再不能崛起。

     王莽的行為,看來确似有些“僞”,也有些“愚”。

    事實上,西漢的僞風,并不始于王莽。

    武帝以後,士大夫好以儒術掩飾其劣行,日久形成僞風,至元成時代而極盛,王莽不過承襲此種僞風而擴充之。

    最初他以僞獲得名譽,得意之餘,乃至無往而不僞。

    其後他以僞取得帝位,而終又以僞失之。

    至于說他愚,則隻是一種錯覺。

    他有他的政治理想,同時他的變法,也決非愚人所能了解。

    但他缺乏政治才能,以緻失敗;他不但迷信複古,而又事事行之以僞,因此看來令人有愚的感覺。

     王莽的新法,是為整個西漢政治作一通盤的改革。

    戰國中期,孟子即主張改革田制,西漢儒者雖也有不少主張均田的,但大都徒托空言。

    直到王莽,才使孟子以後三四百年的空論,見諸實行。

    他改革的勇氣與理政的勤勞,都是少見的。

    他的新法,雖有若幹處違背政治社會進化的原理(如建封、币制),但其中不乏針對當時的病象而制定的,其用意也大部是為救民的(如王田、五均、賒貸等)。

    這些地方,不能因他的失敗而一概抹殺。

    [參看錢穆《國史大綱》上冊頁一〇七至一〇八] 戰國時期,“禅讓”思想大盛,但這種思想最後為秦國的“萬世一系”思想所阻遏。

    到西漢,禅讓思想又盛,王莽便是其力行者。

    雖然他取得皇位的手段有可議之處,但從若幹事迹看來,他确以新聖自居。

    他的篡漢,除了為滿足權位欲外,為實現他本人的政治理想與抱負,似也是原因之一。

    同時“讓國傳賢”的思想,也确實流行于西漢中期以後的士大夫之間。

    但因為他的失敗,這種思想又告銷歇。

    “禅讓”一詞,變成了一個權臣篡奪所借以欺世的手段。

    正因如此,“萬世一系”的思想,遂又代之興起,至清季而不絕。

    而後世帝王的“家天下”思想,也因而愈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