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3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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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懷疑他會不會哭出來。

    他的臉上帶着慘切的表情,這使她看着一陣揪心。

    她想得沒錯,妻子去世以後他如釋重負,如今和過去徹底決裂的機會擺在面前,自由來臨了。

    他看到新的生活在他的前面鋪展開來,從今後再也不會終日無所事事,幸福也不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她似乎看到了三十年來所有的苦難一同湧來折磨着他。

    終于,他睜開了眼,情不自禁地歎息了一聲。

     “當然,如果你希望去,我将會非常地樂意。

    ” 可憐的人。

    他隻稍作掙紮便向他應盡的責任屈服了。

    短短的隻言片語,就讓所有的希望付之東流。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他的跟前,跪在地上,捧住了他的雙手。

     “不,父親,除非您需要我去我才去。

    您已經犧牲得夠多了。

    如果您想一個人去,那沒關系。

    不要為我考慮。

    ” 他抽出了一隻手,在她漂亮的頭發上輕輕地撫着。

     “我當然需要你,我心愛的。

    我畢竟是你的父親,而你又是個寡婦,無依無靠。

    如果你需要和我在一起,而我不需要你就是不仁慈的。

    ” “但是問題就在這裡,我沒有因為我是您的女兒就強求您,您并不虧欠我什麼。

    ” “呃,我親愛的孩子。

    ” “什麼也不虧欠。

    ”她激動地重複道,“當我想到我們一輩子都在靠您養活,可是卻沒有回報您一點東西,我感到非常愧疚。

    我們甚至對您一點情意都沒有。

    您的一生是不幸福的,您能讓我對過去做出一些彌補嗎?” 他的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顯然是對她突如其來的情緒感到有些尴尬。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從來也沒有抱怨過你們。

    ” “呃,父親,我經過了太多的事,太多的不幸。

    我已經不是離開這兒之前的凱蒂了。

    我依然非常脆弱,但是我絕不是曾經的那個卑劣無情的人。

    您能給我一個機會嗎?現在在這個世界上我誰也沒有,隻有您了。

    讓我試着使您愛我吧。

    呃,父親,我是如此地孤獨,如此地悲慘,我渴求您的愛。

    ” 她把臉伏在他的腿上,悲痛欲絕地哭了起來。

     “呃,我的凱蒂,我的小凱蒂。

    ”他含含糊糊地說道。

     她揚起臉來,用手臂摟住了他的脖子。

     “呃,父親,對我好吧。

    我們都來彼此善待。

    ” 他像情人似的吻了她的嘴唇,臉上已經老淚橫流。

     “你當然應該跟我去。

    ” “您需要我去嗎?您真的需要我嗎?” “是的。

    ” “我是如此地感激。

    ” “呃,我親愛的,不要再跟我說這樣的話了。

    那使我感到非常地窘迫。

    ” 他拿出他的手帕擦幹了她的眼淚,他臉上的微笑是她從未見過的。

    她再次把手臂挂在他的脖子上。

     “我們将會開始幸福的生活,親愛的父親。

    你不會想到我們将來會有多麼快樂。

    ” “你沒忘記你會有個孩子。

    ” “我很高興她将出生在一個碧海藍天的地方。

    ” “你已經肯定這會是個女孩?”他低語道,臉上挂着淡淡的呆闆的微笑。

     “我希望是個女孩,我想把她養大,使她不會犯我曾經犯過的錯誤。

    當我回首我是個什麼樣的女孩時,我非常恨我自己,但是我無能為力。

    我要把女兒養大,讓她成為一個自由的自立的人。

    我把她帶到這個世界上來,愛她,養育她,不是為了讓她将來和哪個男人睡覺,從此把這輩子依附于他。

    ” 她感覺他父親的身體僵住了。

    這些話顯然不是他這樣的人應當談論的,而它們從他女兒的嘴裡說出來,簡直令他驚愕萬分。

     “請讓我坦白了說吧,隻此一次,父親。

    我以前是個愚蠢、邪惡、可憎的人。

    我已經得到了嚴厲的懲罰。

    我決不會讓我的女兒重蹈覆轍。

    我希望她是個無畏、坦率的人,是個自制的人,不會依賴别人。

    我希望她像一個自由的人那樣生活,找一份好的活計養活自己,而不是像我。

    ” “怎麼啦,我心愛的,你的話像是五十歲的人說的。

    生活還在你的掌握當中,你不能灰心。

    ” 她搖了搖頭,慢慢地露出了微笑。

     “我沒有灰心。

    我還有希望和勇氣。

    ” 過去結束了。

    讓死去的人死去吧。

    這樣的想法無情嗎?她希望她已經學會了憐憫和慈悲。

    她不清楚未來有什麼在等待着她,但是她在心裡準備好了,無論發生什麼,她都會以輕松樂觀的态度去接受。

    這時,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好像是從她的意識深處無端地冒出來的。

    那是在他們——她和可憐的瓦爾特去往那座叫他送了命的瘟疫之城的路上,一個早晨,天還黑着他們就坐上轎子出發了。

    天色漸亮後,她看到了——亦或是在幻覺中出現了一幅令人屏息的美麗景象,它瞬時撫慰了她飽受磨難的心,她似乎覺得人世間的一切苦難都不算什麼了。

    太陽升起了,驅散了霧氣,一條崎岖的小路出現在眼前。

    它穿過稻田,越過小河,在廣闊的土地上起起伏伏,一直延伸到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如今她明白了,假如她沿着眼前這條越來越清晰的小路前行——不是诙諧的老韋丁頓說的那條沒有歸宿的路,而是修道院裡的嬷嬷們無怨無悔地行于其上的路——或許所有她做過的錯事蠢事,所有她經受的磨難,并不全是毫無意義的——那将是一條通往安甯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