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3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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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地躺在床上,兩隻手溫順地交疊在胸前,要是在她活着的時候,決不會允許自己做出這麼矯揉造作的姿勢。

    她的五官棱角分明,臉頰因為長久的病痛已經陷了下去,太陽穴陷成了一個窩兒。

    不過她看上去還是十分清秀,甚至有幾分壯麗。

    死亡已經把尖酸刻薄從她的臉上抹去,隻留下了富有人性的容貌。

    她看上去就像一位羅馬皇後。

    這是凱蒂第一次看到一具能讓人想起曾經有靈魂逗留的屍體。

    她沒有感到悲哀,她們母女之間常常劍拔弩張,因而凱蒂的心裡對母親沒有很深的感情。

    回憶自己的成長經曆,她明白自己的一切都是她的母親一手造成的。

    然而一個曾經叱咤風雲、野心勃勃的女人,如今未竟夙願卻一聲不吭地躺了下來,多少也讓人感慨幾分。

    一輩子工于算計、勾心鬥角,而追求的卻是那些低級、無聊的東西。

    凱蒂覺得她媽媽世俗的一生在某種程度上甚至使她感到驚訝。

     39 他們吃了晚飯。

    賈斯汀先生把他妻子病死的經過一五一十地給凱蒂講了一遍,他稱贊了好心的朋友們寫來的信(他的桌子上垛了幾大疊慰問信,他在考慮如何将它們一一回複時,不禁歎息了一聲),說了說葬禮的情況。

    然後他們又回到他的書房。

    這是整棟寓所裡唯一有壁爐的房間。

    他機械地從壁爐架上拿起他的煙鬥,往裡面塞了些煙葉。

    但他馬上朝女兒問詢地望了一眼,又把煙鬥放下了。

     “您不抽煙了?”她問道。

     “你的母親不喜歡在晚飯後聞到煙鬥的味道,戰争以後我就不再抽煙了。

    ” 他的回答讓凱蒂心裡覺得一陣悲哀。

    一個六十歲的老頭,想在自己的書房裡抽一鬥煙卻又遲疑不決,這是多麼可悲啊。

     “我很喜歡煙鬥的味道。

    ”她微笑着說。

     他輕輕地松了一口氣,把煙鬥重新拿起來,點着了。

    他們在爐火兩邊面對面坐了下來。

    他覺得有必要和凱蒂談談她自己的不幸遭遇。

     “我想你收到了你母親寄到塞得港的信。

    可憐的瓦爾特去世的消息使我們倆都很震驚。

    我覺得他是一個很好的小夥子。

    ” 凱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的母親說你将會有一個寶寶。

    ” “是的。

    ” “應該會在什麼時候?” “大概四個月後。

    ” “那将給你很大的安慰。

    你一定得去看看多麗絲的兒子,那孩子長得非常可愛。

    ” 話語之間,凱蒂覺得他們父女倆的心裡隔着很大的一段距離,這段距離甚至比兩個初遇的陌生人還要遠。

    因為但凡是陌生人,總還會對對方有種好奇心,父女過去的共同生活現在反而成了橫亘在兩人之間的一道冷漠的牆。

    凱蒂深知她從未做過讓父親對她寵愛有加的事,他在這所房子裡從來都是多餘的人,雖然負擔着全家的衣食來源,卻因為薪俸寒酸無法提供更為奢華的生活而受到家人的蔑視。

    她曾經想當然地認為既然他是她的父親,那麼他就理應疼愛她。

    而事實上他卻對她沒有一點父女之情,這着實使她震驚。

    她隻知道她們全家人都對他煩透了,沒想到反過來他對她們的感覺也是一樣。

    他仍舊像以往一樣和藹、謙恭,但是在苦難中練就的敏銳的洞察力讓她發覺,他從心裡讨厭她,盡管他從來也不對自己承認這一點。

     他的煙袋管似乎是堵塞住了,就站起身來想找點東西來戳一戳。

    或許這樣隻是為了掩飾此刻他的緊張感。

     “你的母親希望你待在這兒,直到孩子生下來。

    她本來想把你以前的房間整理出來。

    ” “我知道了。

    我在這兒不會打擾您的。

    ” “呃,不要那麼說。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想你也沒有地方可去,隻能到父親這裡來。

    不過實際上,現在正好有一個巴哈馬群島首席法官的虛位,他們聘請了我,而我答應了。

    ” “呃,父親,這真令人高興。

    我真心實意地祝賀您。

    ” “這個消息來得太晚了,我沒來得及讓你的媽媽知道。

    這對她來說一定是個很大的安慰。

    ” 真是命運弄人!賈斯汀夫人一輩子費盡心機、苦心經營——雖然屢遭失望之後目标也有所降低——卻在最後得償所願之前撒手人寰。

     “下個月初我就得搭船走。

    沒别的辦法,這所房子要交到代理商的手上。

    我的意見是把家具也一并賣掉。

    我很抱歉不能把你留在這兒,不過要是你找到住處以後,想把哪件家具拿去,我會非常樂意。

    ” 她凝視着爐火,心跳得非常厲害。

    她納悶怎麼會突然就變得這麼緊張起來。

    她強迫自己開了口,聲音微微地顫抖着。

     “我能和您一起去嗎,父親?” “你?呃,我親愛的凱蒂。

    ”他的臉色沉了下去。

    她以前沒少聽他這麼叫她,都是把它當成他的口頭禅,如今她這輩子第一次看到這句口頭禅是随着這樣的臉色說出來的。

    這把她吓了一跳。

    “但是你所有的朋友都在這裡,多麗絲也在這裡。

    我曾想要是在倫敦住下來,你會更高興一點。

    你的經濟狀況我不是十分清楚,但是我願意替你來付租金。

    ” “我的錢足夠生活。

    ” “我要去的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那裡的狀況我一點也不知道。

    ” “我已經習慣到陌生的地方去了。

    倫敦現在對我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在這裡我呼吸都不會順暢。

    ” 他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