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第七項論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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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人常有的情況一樣,從狂笑立即轉向另一極端——大為震怒。

    他聲色俱厲地問道:“那,照這麼說,真是沒有喽?” “請您息怒,教授,請息怒,請息怒,”柏遼茲喃喃地說,生怕刺激病人,“請您和無家漢同志在這裡稍坐片刻,我得先到路口去一趟,得去打個電話。

    回頭您想到哪裡去住,我們兩人送您去。

    您對本市還不熟悉嘛……” 柏遼茲的對策應該說是正确的——趕緊到就近的自動電話亭給外事局挂電話,通知他們:現在有位國外來的顧問呆在牧首湖畔,顯然處于精神失常狀态,所以,必須立即采取措施,不然怕要鬧出點小小麻煩來。

     “挂電話?嗯,好,去挂吧,”精神病人同意了,語氣有些感傷,忽然,他又急切地請求柏遼茲,“不過,臨别前,我還是想懇求您一件事:您哪怕隻相信魔鬼的存在也好嘛!我對您就不再有更多的請求了。

    您要知道,這是有第七項論證可以證實的,是最可靠的證明!它馬上就會擺到您面前。

    ” “好吧,好吧,”柏遼茲敷衍着,虛情假意地笑了笑,急匆匆朝牧首湖公園的一個出口走去,那個出口正對着铠甲大街的耶莫拉耶夫胡同口。

    臨走前他又對詩人擠了擠眼,而詩人想到自己不得不留下來看着這個瘋德國人,自然感到很沮喪。

     教授的瘋病這時卻霍然而愈。

    隻見他容光煥發,望着離去的柏遼茲的背影大聲喊道: “米哈伊爾-亞曆山大羅維奇!” 柏遼茲打了個寒戰,轉回身來。

    同時他暗自安慰自己:這家夥大概也是從什麼報刊上知道我的名字和父名的。

    而教授這時正把兩手放在嘴邊捧成喇叭形,繼續朝他喊: “您要不要我吩咐人往基輔給您姑父拍封電報去?” 柏遼茲不由得又打了個寒戰:這瘋子怎麼知道我有個姑父在基輔市?這肯定沒有在任何報刊上登過呀!且慢,莫非還是無家漢的想法對?那麼他那些證件都是僞造的?哎呀,這家夥真怪!我得去打電話,打電話!馬上去!很快就能查清他! 于是,柏遼茲什麼也不再聽了,徑直朝前快步走去。

     這時,就在去铠甲大街的公園出口附近,有個人從長椅上站起來轉向柏遼茲。

    這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夕陽的斜晖中由悶熱的空氣凝聚成的那個人。

    但現在他不再渾身透明,而是個血肉之軀的常人了。

    雖說已經暮色昏黃,柏遼茲還是看清了他:兩撇雞翎似的小胡子,兩隻含着嘲諷和醉意的小眼睛,瘦小的方格西服褲提得老高,連腳上那雙肮髒的白襪都露了出來。

     米哈伊爾-亞曆山大羅維奇不由得倒退一步,但立即穩住了神,心想:這不過是個荒謬的巧合而已,再說,現在哪有時間考慮這些?! “這位公民,您是要找那個旋轉栅欄門吧?”穿方格褲的家夥用破鑼般的聲音問道,“請往這邊走!一直走,就到您要去的地方了。

    按理說,給您指了路,得跟您讨二兩酒吃……我這唱詩班的前指揮……也好保養保養嘛!”那家夥拿腔作勢地說着,随手一把扯下頭上的大檐騎手帽,讨錢似地往旁邊一伸。

     這個當過唱詩班指揮的乞丐顯然在胡說八道,柏遼茲沒有去理會他,大步流星來到轉門前,一隻手扶住栅欄,推了一下,剛要朝門外的鐵軌那兒邁步,突然覺得有紅白兩道光迎面射來:一盞大玻璃燈上的幾個紅字闖入了他的眼簾:“小心電車!” 這時恰好有一輛有軌電車飛快地開過來,它剛剛開出耶莫拉耶夫胡同的新線,拐上铠甲大街。

    轉過彎開上直路之後,它突然亮起車廂的燈,吼叫一聲,加快了速度。

     柏遼茲所站的位置雖說并無危險,但一向為人謹慎的他還是決定退到栅欄門裡面去。

    他倒換了一下扶着轉門的手,往回退了一步。

    這時,他的手一滑,從轉門上滑了下來,同時一隻腳像踩在冰塊上似的向外溜去,順着傾斜的鵝卵石路面溜向電車軌道,接着,另一條腿也站不住了,整個身子滑到了軌道中。

     柏遼茲竭力想要抓住件什麼東西,所以便仰面朝天摔倒了,後腦勺撞在石路面上。

    他還來得及看了一眼高懸中天的、已染成金黃色的滿月,不過此刻他已判斷不出月亮是在左邊還是在右邊了。

    他還來得及側過身子,并在同一瞬間瘋狂地把兩腿向小腹收攏;側過身後,他清楚地看到:一張煞白煞白的女司機的臉和她那鮮紅的頭巾①正以雷霆萬鈞之勢朝他沖來。

    柏遼茲并沒有喊叫,但他周圍的整個街道上卻響起一片絕望的婦女的尖叫聲。

    女司機猛扯電閘,車廂一頭紮到地上,又跳動了一下,接着便是一陣轟隆隆、嘩啦啦的玻璃破碎聲。

    這時,柏遼茲的腦海裡仿佛有人拼命喊了一聲“難道真是?……”他覺得,圓圓的月亮又閃現了一下,但在這最後一閃的同時它變成了碎片,然後便是一片漆黑了。

     ①蘇聯二三十年代的女共青團員和積極分子喜歡包大紅頭巾。

     電車車廂遮住了柏遼茲的身體,在這同一瞬間,牧首湖公園外的林陰路旁,一件黑乎乎的圓東西被抛到傾斜的鵝卵石路面上,随即從斜坡上滾下來,一跳一跳地順着铠甲大街的石路面滾下去。

     這就是被電車車輪切掉的柏遼茲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