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永遠别跟生人攀談

關燈
用餐的時候’?……他‘對康德說’?……” 但外國人并沒有因為柏遼茲的驚訝而稍顯尴尬,他轉身對詩人繼續說: “不過,把康德發配到索洛威茨島恐怕是辦不到了,因為他早已經在比索洛威茨更遙遠的地方呆了一百多年,而且,我敢肯定,根本沒有辦法把他從那裡弄出來!” “真遺憾!”好鬥的詩人回答。

     “我也覺得遺憾!”來曆不明的外國人閃着一隻眼睛繼續說,“不過,有個問題我還是不明白:如果說沒有上帝,那麼,請問,人生由誰來主宰,大地上萬物的章法由誰來掌管呢?” “人自己管理呗!”無家漢怒氣沖沖地搶着回答,其實,他對這個問題也并不很清楚。

     “對不起,”來曆不明的外國人和顔悅色地說,“依鄙人之見,為了管理,無論如何總要定出某個時期的确切計劃吧?這個時期可以很短,但也總得多少像個樣子吧?而人呢,人不但沒有可能制定一個短得可笑的時期的,比方說一千年的,計劃,人甚至沒有可能保證自己本身的明天的事。

    既然這樣,請問,他又怎麼能進行管理呢?而且,事實上,”外國佬說到這裡又轉向柏遼茲說,“譬如您吧,您不妨設想一下:您開始管理了,既管理别人,也支配自己,而且,似乎還很稱心如意,可是,突然,嘿嘿!……您得了肺癌!”外國佬說出“肺癌”兩個字時竟還甜蜜地一笑,仿佛患肺癌的想法使他很得意。

    “是的,得了肺癌,”他貓似地眯起眼睛,又把這個刺耳的詞兒重複了一遍,“于是,您的管理也就到此為止!從此以後,除了您自身的命運之外,您對誰的命運都不會再關心了。

    親人們開始哄騙您,您感到不對頭,到處去求名醫,然後找江湖醫生,甚至還可能去算卦問蔔。

    您自己也很清楚:名醫也罷,巫醫也罷,算命先生也罷,統統無濟于事。

    一切最後隻能以悲劇告終:曾幾何時還自以為在管理着什麼的那個人,突然之間便一動不動地躺在木頭盒子裡了;而他周圍的人們,想到這個躺着的人已經毫無用處,便把他放進爐膛裡燒掉。

    有時候甚至比這更糟呢:比方說,一個人剛剛打算去基斯洛沃德斯克療養療養,”外國人又眯起眼看了看柏遼茲,“看來,這是件不費吹灰之力的小事吧,可就連這件事他也做不到,因為不知道怎麼搞的,他會一下子滑到有軌電車底下去。

    您總不能說是他自己支配自己這樣去做的吧?要說這完全是另外一個人在支配他,不是更顯得合理些嗎?”外國佬說到這裡突然笑起來,笑得那麼怪裡怪氣。

     柏遼茲極其認真地聽完了這番關于肺癌和有軌電車的令人不快的話,感到有些忐忑不安,十分煩悶。

    他想:“此人絕不是外國人!不是!這家夥太奇怪了……不過,他究竟是什麼人呢?” “看樣子,您很想抽枝煙?”外國人突如其來地轉向無家漢問道,“您喜歡抽什麼牌子的?” “怎麼,您帶着好幾種牌子的煙?”詩人闆着臉反問道,他帶着的煙剛好吸完了。

     “您喜歡抽什麼牌子的?”外國人又問了一句。

     “行,那就來枝咱家牌’的吧。

    ”無家漢氣呼呼地回答。

     外國人随手從衣袋裡掏出一個煙盒,遞給詩人說: “給您,‘自家牌’的。

    ” 煙盒裡裝的恰恰是“自家牌”香煙。

    但是,使主編和詩人大吃一驚的,與其說是煙盒裡的煙這麼湊巧,毋甯說是那煙盒本身。

    那是一個巨大的純金煙盒,打開時,蓋上那個由鑽石鑲成的三角閃爍着藍光和白光。

     對此,兩位文學家的反應又各自不同了。

    柏遼茲想:“不,還是個外國人!”無家漢則想:“嘿,見鬼!夠意思!” 詩人和煙盒的主人各自點起一枝煙。

    柏遼茲是不吸煙的,他正暗自盤算着該怎樣回答剛才的話:“應該這樣反駁他:是的,人皆有一死,對這一點誰也沒有異議,但問題在于……” 然而,他這些話還沒有出口,外國人卻先開腔了: “是的,人皆有一死。

    但如果僅此而已,倒也不足挂齒。

    糟糕的是人的死亡往往過于突如其來,這才是問題的症結所在。

    而且,一般說來,一個人連他今天晚上将要做什麼都沒有可能說定。

    ” 柏遼茲心想:“這種提法未免太荒唐……”便反駁說: “唉,您這未免過甚其詞了吧。

    我就能夠相當确切地說定我今晚要做的事。

    當然,如果路過铠甲街時有塊磚頭掉下來砸到我頭上,那又自當别論了……” “磚頭嘛,”來曆不明的人打斷了他的話,一本正經地說,“從來不會無緣無故掉到任何人頭上的。

    我請您相信,它至少對您絕無威脅。

    您将是另一種死法。

    ” “也許您還知道我會怎麼死?”柏遼茲的話音兒裡理所當然地帶着譏諷。

    他不由自主地卷入了這場确實荒唐的談話。

    “也許,您還能對我說說?” “願效綿薄。

    ”陌生人随口答應,接着便像要給柏遼茲裁衣服似地上下打量起他來,口中還喃喃地念念有詞:“一、二……水星居于臣位……月宮隐而不現……六,主災……黃昏,七……”然後他便高興地大聲宣布說:“您将被人切下腦袋!” 無家漢瞪起眼,氣急敗壞地盯着放肆無禮的陌生人。

    柏遼茲則苦笑了一下,問道: “被什麼人呢?是敵人?外國武裝幹涉者?” “都不是,”陌生人回答說,“是一位俄羅斯婦女,共青團員。

    ” “嗯……”為陌生人的這種玩笑所激怒的柏遼茲鼻子裡哼了一聲,“這個嘛,請原諒,不大可信。

    ” “我也得請您原諒,”外國人回答,“不過,事情确實如此呀。

    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