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永遠别跟生人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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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雖然素不相識,可我還是不揣冒昧……因為我對二位的高論實在太感興趣了……”這人恭恭敬敬摘下帽子,行了個禮。

    兩位朋友也隻好欠身還禮。

     柏遼茲暗自琢磨:“不,他多半是個法國人……” 無家漢想:“也許是個波蘭人?” 這裡我還必須補充一點:方才外國人剛一搭腔,詩人便覺得他十分讨厭,而柏遼茲倒毋甯說是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人,不,也還不能說是喜歡,而是……怎麼說呢……就算是對他發生了興趣吧。

     “能讓我坐一坐嗎?”外國人彬彬有禮地問道。

    于是兩位朋友像是不由自主地各自往旁邊一閃,外國人麻利地在他們中間坐下,并且立即攀談起來。

     “假如我沒有聽錯,您剛才是在說根本沒有過耶稣這個人?”外國人用綠色的左眼望着柏遼茲問道。

     “對,您沒有聽錯,我剛才是在談這個問題。

    ”柏遼茲客氣地回答。

     “啊,這太有意思啦!”外國人高興地大聲說。

     無家漢不由得蹩起眉頭,暗想:“見鬼,這關他什麼事?”這時,來曆不明的外國人卻朝右一轉身,向無家漢問道: “那麼,您也同意這位朋友的看法?” “百分之百!”詩人直言不諱。

    他講話向來用語新穎,喜歡形象化。

     “不勝驚訝!”不速之客激動地說。

    随後,他不知為什麼賊眉鼠眼地四下瞅了瞅,壓低他原本就很低沉的聲音悄聲說,“對不起,我可能有些過分糾纏,不過,請問,據我理解,您二位,别的且不說,也不信上帝吧?”他眼裡流露出惶恐的神色,并且立即補充道:“我發誓,我對誰也不說。

    ” “不錯,我們不信上帝。

    ”柏遼茲回答。

    他見外國客人如此驚恐,又笑眯眯地補充了一句:“其實,這種事完全可以公開談論。

    ” 外國人更加驚訝了,他輕輕尖叫一聲,身子往椅背上一仰,又問道: “二位都是無神論者?” “是的,我們是無神論者。

    ”粕遼茲回答,還是面帶笑容。

    無家漢卻在氣鼓鼓地想:“瞧這外國佬,纏起來沒完啦!” “噢,這可真妙!”外國佬大聲說,不住地朝兩旁的文學家轉動着腦袋,看看這位,又看看那位。

     “在我們國内,沒有人對無神論感到驚訝。

    ”柏遼茲用外交官的謙恭語調說,“我國大部分人民早就自覺地不再相信那些關于上帝的神話了。

    ” 這時,外國人又表演了新的一着兒:他站起身來,伸手同愕然危坐的主編握了握手,對他說: “請允許我向您緻以由衷的謝意!” “您這是為什麼謝他?”無家漢眨了眨眼睛,問道。

     外國怪客意味深長地舉起一個手指頭解釋說: “感謝他告訴我一個非常重要的情況潤為這情況是我這個旅遊者非常感興趣的。

    ” 看來,這一“重要情況”确實對外國旅遊者發生了很大作用:隻見他用充滿恐懼的目光望了望四周的高樓,仿佛在擔心每個窗口都會冒出一個無神論者來。

     這時,柏遼茲在想:“不對,他不像英國人……”無家漢則皺着眉頭琢磨:“這家夥在哪兒學的一口流利的俄語呢?這倒是個問題!” “那麼,請問,”外國客人經過一番緊張思索後又問道,“對那些說明上帝存在的論證該怎麼辦?我們知道,這類論證有五種①之多呢!” ①指中世紀基督教神學家托馬斯-阿奎那為了證明上帝之存在而提出的五項論證。

     “沒辦法啊!”柏遼茲似乎深表同情地說,“這類論證全都毫無價值。

    人類早就把它們送進檔案庫了。

    您大概也會同意吧,在理性領域中不可能有任何關于上帝存在的論證。

    ” “高論!”外國人叫道,“高論!您完全表達了那個悲天憫人的老頭子伊曼努爾①對這個問題的看法。

    不過,叫人啼笑皆非的是,那老頭子把五種論證徹底摧毀之後,卻自我嘲笑似地建立起了他自己的第六種論證!” ①德國唯心主義哲學家伊曼努爾-康德(1724-1804)。

     “康德的論證也同樣沒有說服力,”博學多才的主編笑呵呵地反駁說,“席勒①的話是不無道理的,他說過,康德關于這個問題的議論隻能使奴隸們感到滿足。

    而施特勞斯②對這類論證則隻是付之一笑。

    ” ①英國哲學家裴迪南德-席勒(1864-1937),他主張“人是萬物的尺度”,對神的存在提出懷疑。

     ②大衛-弗裡德裡希-施特勞斯(1808-1874),德國唯心主義哲學家,以對基督教的批判而著名。

     柏遼茲嘴裡這麼說着,心裡卻在想:他到底是何許人呢?俄語怎麼講得這麼好? 這時,沒想到無家漢忽然從旁嘟嘟哝哝地插了一句: “像康德這種人,宣揚這類論證,就該抓起來,判他三年,送到索洛威茨①去!” ①北冰洋白海中的索洛威茨群島中的最大島,島上有建于十五世紀的古修道院。

    十九世紀後成為流放囚犯之地。

     “伊萬!”柏遼茲感到十分難堪,急忙小聲制止他。

     但是,聽到年輕詩人提議把康德發配到索洛威茨島去,外國人不但沒有表示驚訝,反而高興得不得了。

    他那隻瞧着柏遼茲的綠色左眼熠熠發光,他高聲喊道: “就該這樣!就該這樣!那個地方對他最合适不過!那天早晨一起用餐的時候我就對康德說過嘛,我說,‘您啊,教授,随您怎麼看,反正您琢磨出來的那些東西不太合适!也許它合乎理性,但是太難懂了。

    人們會拿您取笑的。

    ’” 柏遼茲目瞪口呆了,心想:“他在胡謅些什麼?‘早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