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政治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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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前景取代了空想的天堂樂園的完美,尤其是科學闖入我們内心最深處的領域。

    這類變化的影響确實往往來得比我們希望的慢。

    前不久,我曾和一個人交談,他是那些當達爾文發表《物種起源》時剛開始智力生活的人當中最能幹的一個。

    他告訴我,他和他的哲學家兄弟如何指望一切事物立刻就變得煥然一新,而随着歲月的流逝,他們又如何怏怏地承認失敗。

    但是變化盡管慢,意義卻是深遠的。

     至于我自己,我覺得達爾文的工作所開辟的新知識廣闊範圍的最重要政治結果乃是行為概念擴展到把目前大多數人未意識到或察覺到的對心理過程的控制也包括在内。

    我們的有意識行為範圍是由我們的自我知識範圍确定的。

    在人類知道怒是一樣可以同發怒的自我分開來的東西之前,以及在發明一個名字使那種知識流行以前,控制怒不是一個行為問題。

    怒是發怒者本身的一部分,隻能由其他感情,例如愛或懼的侵入所制止,愛或懼在延續時同樣是自我的一部分。

    人類種族之能生存,端賴怒或懼或愛在合适的時候以合适的強度落到他頭上。

    但是當人類給怒起了名字,思想能超越它,怒就進入了行為的領域。

    從此以後,在這一點上,人就能夠要麼選擇半有意識地服從在過去進化史上證明有用的沖動的老路子,要麼選擇受考慮後果指導的完全有意識地控制沖動的新路子。

     一個懂得恐懼的性質,并具有控制恐懼的能力的人,如果看到一塊鵝卵石順着湍急的河床向他一蹦一跳地沖過來,他會要麼服從直覺的沖動立刻跳到一邊,要麼以行為代替本能,站在原地不動,因為他已經估計到,卵石再彈跳一下就會改向。

    如果他決定站着不動,也許會犯錯誤。

    事實可能證明,由于他的有意識推理能力差,直覺的恐懼沖動反而比推理過程更安全可靠。

    但是由于他可以選擇,甚至服從沖動的決定也是一個行為問題。

    柏克深信人的政治推理能力與他們的工作完全不相稱,因此畢生敦促英國人民循規蹈矩,亦即按照原則服從他們的習慣性政治沖動。

    但是柏克鼓吹的循規蹈矩因為是選擇的結果,所以跟過去時代的盲目效忠有所不同。

    那些已經吃過知識之樹的果實的人是不會忘記這些果實的。

     在政治以外的事情上,那棵樹的果實的影響正在我們的生活中進一步擴大。

    無論我們願意與否,進餐時盲目服從食欲的老習慣總之已越來越受我們關于食物的數量和品種的生理效用的知識(盡管是不完善的知識)的影響。

    切斯特頓[10]先生像戲劇中的獨眼巨人一樣大聲疾呼地反對那些使人類生活複雜化的人,叫我們&ldquo憑沖動吃魚子醬&rdquo,而不要&ldquo憑原則吃葡萄核&rdquo。

    [11]但是,由于學過的知識不會忘掉,切斯特頓先生隻是在叫我們憑原則吃魚子醬罷了。

    當一個醫生知道心理暗示在治病中所起的作用時,可能會又恨又怕這種知識,但卻擺脫不了。

    他發現自己在留意自己的話語、音調和姿勢的非故意的影響,直至認識到自己是身不由己地在估計能據以産生這種影響的方法。

    過了一些時候,就連他的病人們也學會注意&ldquo醫生對病人的和藹态度&rdquo對他們自己的影響了。

     由于在政治中關于人類的比較朦胧的沖動的知識正在傳播(哪怕隻靠一些流行的新名詞),政治家和選民同那些沖動的關系正在發生變化。

    美國的政客們管某種專門受雇用的演說家叫&ldquo使聽衆入迷者&rdquo,這個名詞馬上通過報紙從政客那裡灌輸進聽衆的頭腦。

    花兩美元去坐在大廳裡&ldquo入迷&rdquo的人體會到的确實是些陳舊的感覺,但是體會的方式截然不同。

    英國的報紙讀者一旦聽到&ldquo轟動&rdquo這個詞兒,可能試圖每天早晨把他内心的最深處向低級小報那些受過訓練的心理學家開放。

    他可能按照當天報紙的暗示憎厭德意志帝國六千萬奸狡的無賴,為一顆到來的彗星戰栗,為政府前座議員中的懦夫憐憫,或者擔心一個女啞劇演員會放棄她的角色。

    但是他不能阻止意識深處存在一個注視着他的&ldquo感覺&rdquo并為此感到羞恥的自我。

    甚至現代小說和戲劇的迅速增強的心理複雜性也有助于使當代人與他們的情緒沖動的關系複雜化。

    正在閱讀《埃文·哈林頓》或某一個讀過《埃文·哈林頓》的作者所寫的小說的年輕商人,在櫻草會[12]或自由社會委員會舉辦的聯歡會上同一位伯爵夫人握手感到快意,但是對自己的快意多少有點持批判态度。

    他的讀過《紳士約翰·哈利法克斯》的父親隻消兒子情況下十分之一的恩賜就會神魂颠倒。

    一個在戲院裡看過《約翰牛的另一個島》的選民可能比他的隻看過《肖勞恩》的父親更加認識到一個人對愛爾蘭問題的看法不但可以感知,而且還可以思考。

     就這種變化擴大的程度來說,政治家今後可能會發現越來越多的選民半無意識地&ldquo識破&rdquo他們利用感情的手腕。

     但是,自我知識的這種無意識或半無意識的擴大未必會自行與控制沖動的政治手腕的發展并駕齊驅。

    要使這種趨向奏效,必須有意地采用和反複灌輸新的道德和理智概念&mdash&mdash我們的感情和欲望可能依附的新的理想實體&mdash&mdash來加強。

     自從弗蘭西斯·培根再一次找到亞裡士多德的最佳思想途徑以來,&ldquo科學&rdquo一直是這樣一個實體。

    &ldquo科學&rdquo、科學方法和科學精神的概念,是由少數學者一代又一代地建立起來的。

    起初,他們的概念隻限于他們自己所有,其效果顯示在他們實際獲得的發現中;但是對于人民大衆來說,他們和魔術師沒有什麼兩樣。

    現在這種概念已經傳遍全世界。

    在歐美的每一個教室和實驗室裡,自覺的科學思想塑造了千千萬萬永遠不能幫助産生這種思想的男人女人的意志和願望。

    科學思想已經滲入自由或天賦權利等政治概念從未滲入過的非歐洲種族。

    喀土穆的阿拉伯工程師,日本軍隊裡的醫生、護士和将軍,印度和中國的學者,都把他們的整個一生奉獻給科學,孜孜不倦地工作;不僅英國、美國或德國的城市工人,就連意大利或阿根廷的農民也在學會尊重權威,并對那種随時可使收成增加一倍或制止牲畜中傳染病蔓延的有組織研究方法表示贊賞。

     不過,對于絕大多數人(即便在歐洲)來說,&ldquo科學&rdquo僅僅與他們身外可以用試管和顯微鏡來檢驗的東西有關。

    他們朦胧地意識到有一種意志的科學,但是那種知識至今還沒有向他們提供行為的理想。

     美國的政治家們的确比任何其他國家的政治家更成功地學會了從外部控制他人的無意識沖動的本領,但是近來那裡有一些關于必須有意識地從内部實行控制的值得注意的言論。

    特别是有些曾在美國大學裡學過科學方法的人目前正在試圖把理智行為的科學概念擴充到政治上去。

    但是我覺得,他們的宣傳不少是無的放矢,因為它采取了&ldquo理智&rdquo與&ldquo感情&rdquo相對立的舊的形式。

    例如,前不久,耶魯大學校長在一篇動人的演說中說,&ldquo每一個發行一份訴之于讀者的感情而非訴之于讀者的理智的報紙的人&hellip&hellip都在對我們政治生活最脆弱的一點施行攻擊。

    &rdquo如果四十年前赫胥黎在探索自然過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