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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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quo &ldquo我要去買東西。

    &rdquo 兩姐妹一起走到國立車站,便分道揚镳了。

     卷子所謂的去買東西隻是随口找了個托詞,她并沒有什麼特别要去買的東西,隻是不想就這麼回去。

    和綱子分開後,她漫無目的地信步在街上走着。

     不管卷子怎麼努力地想要忘記,鷹男在電話裡的聲音卻依然在她耳邊回響着。

    等她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代官山,恒太郎的情人所住的公寓就在附近。

     &ldquo真是的,我到底在幹什麼啊?&rdquo 卷子自嘲似的笑笑,正打算轉身往回走的時候,卻突然如墜冰窖,呆立在原地。

     站在那棟公寓前的不正是母親阿藤嗎!雖然她手上拿着購物籃,用圍巾遮住了半張臉。

    但卷子還是一眼就認出來,在那兒茫然若失地注視着那棟公寓的就是阿藤,絕對不會錯。

     卷子急忙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但是忽忙之下,不小心碰倒了旁邊的兒童自行車。

    阿藤聞聲回頭,看到卷子,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臉上掠過哀傷和羞恥交織的神情,嘴角露出了羞愧的笑容。

    她似乎想對卷子說些什麼,卻突然倒了下去。

    購物籃裡的雞蛋盒也随之掉在地上,蓋子飛到一邊,雞蛋在水泥地上摔碎了,黃色的蛋液四處流淌。

     &ldquo媽!媽!&rdquo卷子幾近瘋狂地大叫着沖到母親身邊。

     來往的路人見狀紛紛聚集了過來。

    卷子叫了救護車,拜托周圍的人暫時幫忙照料母親,自己轉身跑向那棟近在眼前的公寓,用力敲着挂着&ldquo土屋&rdquo門牌的那道門。

     &ldquo爸!爸!&rdquo 隔壁的門開了,一個有些風塵氣的中年女人探出頭。

    她頭上卷着發卷,似乎剛卸完妝。

     &ldquo土屋太太好像出去了。

    &rdquo &ldquo那您&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一家三口一塊出去的,有一會兒了。

    &rdquo &ldquo請問您知道他們去哪裡了嗎?&rdquo &ldquo那就不知道了。

    &rdquo 卷子大失所望,隻好跑回母親身旁。

     遠處傳來救護車的警笛聲,越來越近。

     這個時候,恒太郎正在附近的一家冷飲店裡。

    這是一家有着落地玻璃窗,充滿現代氣息的冷飲店,裡面熙熙攘攘,滿是帶着小孩子的年輕父母。

    恒太郎和友子在一張靠近角落的桌子旁邊相對而坐,男孩手拿着冰激淩,正在遊戲區玩耍。

     &ldquo你說有事要告訴我,是什麼事?&rdquo &ldquo我打算結婚了。

    &rdquo友子看着玩耍的兒子,語氣平靜。

     &ldquo結婚&hellip&hellip&rdquo恒太郎一時說不出話來。

     男孩玩遊戲機似乎中了獎,興高采烈地歡呼起來。

     &ldquo媽媽!爸爸!&rdquo 兩個人向男孩揮手作答。

    投币點唱機播放着歡快的音樂。

    恒太郎和友子相顧無言。

     友子對這位年齡相差懸殊的情人依然餘情未了。

    她愛恒太郎,但同時她也清楚,分手在所難免。

    她苦思良久,終于下定決心。

     恒太郎自然深受打擊,不過他畢竟比友子年長許多,努力克制着内心波動的情緒。

    店裡播放的背景音樂歡快依舊,他們卻隻能把哀傷埋藏在心底,靜靜交談。

     男孩跑向他們,恒太郎注視着友子的眼睛:&ldquo是嗎?那恭喜了&hellip&hellip&rdquo 友子默默地點頭。

     或許是感受到氣氛不尋常,男孩滿臉詫異地看着父母。

     綱子跪坐在玄關門口,與氣勢洶洶殺上門來的豐子互不相讓地瞪視着對方。

     &ldquo我家先生,不會是在您這兒吧?&rdquo 豐子拼命地壓抑着内心的激動,臉上卻控制不住地扭曲着。

     綱子心下害怕,但還是努力做出一副和顔悅色的樣子:&ldquo怎麼會,您是不是誤會什麼了?&rdquo 豐子試探似的四下打量着玄關:&ldquo那鞋櫃,打開看看的話,我家先生的黑色皮鞋該不會正好就在裡面吧?&rdquo &ldquo請您随便看,裡面雖然有雙黑色的皮鞋,但那是我已經過世的丈夫的遺物,還有我兒子的舊鞋子。

    &rdquo 綱子努力壓抑着慌亂的心跳。

    貞治這時就躲在裡面的房間裡。

     &ldquo請問您先生穿幾号鞋子?&rdquo &ldquo我丈夫穿二十五号半,我兒子穿二十六号。

    &rdquo &ldquo是嗎,父子倆都是一副好體格呢,我先生雖然個子不矮,但腳卻不大&hellip&hellip當然這些不用我說,您肯定也一清二楚。

    &rdquo &ldquo您真會說笑,&rdquo綱子幹笑着,&ldquo我怎麼會知道?&rdquo 豐子突然柳眉倒豎,說了聲:&ldquo請讓我看一下。

    &rdquo便要伸手打開鞋櫃。

     &ldquo啊!&rdquo綱子顧不上自己沒有穿鞋,直接穿着白色布襪便跳到玄關的水泥地上,按住鞋櫃門。

     豐子一副&ldquo你終于露餡了&rdquo的神情:&ldquo你也失去了丈夫,應該能夠了解我的心情,了解女人被奪走另一半的痛苦&hellip&hellip&rdquo 綱子飛快地打斷她:&ldquo但是你丈夫至少還活得好好的,我丈夫卻已經死了。

    &rdquo &ldquo人明明還活着,心卻跑到了别人那裡,這種感覺更難熬。

    &rdquo &ldquo這句話請你對你先生說。

    &rdquo綱子傲氣地揚起臉,卻突然仿佛被人掐住脖子般慘叫一聲&mdash&mdash對面的豐子從皮包裡拿出一把手槍,正對着綱子的胸口。

     &ldquo你、你想幹什麼?&rdquo綱子本想質問她,但已經忍不住牙齒打架,腿如篩糠,根本說不出話來。

    這時,背後的紙門打開了,貞治眼看着事情要不可收拾,趕忙沖了出來,但當他看到手槍,也不禁瞪大了眼睛,一時不知所措。

     &ldquo你、你别做傻事!&rdquo 綱子和貞治都臉色煞白,呆立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豐子緩緩扣下扳機,槍口&ldquo嗖&rdquo地一聲噴出水來,淋濕了綱子的衣服。

     &ldquo水量還挺大,這水槍&hellip&hellip&rdquo &ldquo水槍&hellip&hellip&rdquo綱子呆呆地看着豐子手上的槍。

     &ldquo豐子!&rdquo貞治咆哮道,豐子把水槍扔到一邊,尖聲笑了起來,轉瞬間又蹲在地上,放聲大哭。

     貞治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他看看神情恍惚的綱子,又看看另一邊泣不成聲的妻子,正要出聲叫豐子時,客廳的電話鈴突然響了。

     綱子猛然回過神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客廳,拿起了電話。

     &ldquo喂,哦,是卷子&hellip&hellip&rdquo綱子拿着話筒,突然臉色大變,&ldquo媽暈倒了&hellip&hellip喂!&rdquo 豐子逃跑似的回家去了。

    貞治目送她遠去後,也走進客廳,但綱子的心思已經完全不在他身上了。

     &ldquo醫院在哪裡?嗯,嗯,嗯,為什麼不是在國立,而是在廣尾,喂?好,我馬上就去。

    &rdquo &ldquo你媽媽怎麼&hellip&hellip&rdquo貞治剛一張嘴便被綱子冷冷地打斷了:&ldquo你請回吧。

    &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 &ldquo雖然我并沒有說要你保護我&mdash&mdash但是剛才如果是真槍,我現在已經沒命了。

    &rdquo &ldquo不是,呃&hellip&hellip&rdquo &ldquo這麼長時間,承蒙您照顧了。

    &rdquo 綱子已經不是剛才的綱子,她的語氣中帶着一股毅然決然的氣勢,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

    貞治追上去想拉住她,卻被綱子用力推開了。

     那天晚上,姐妹四個趕到廣尾綜合醫院時,阿藤正在打着點滴。

    她臉色死灰,完全看不到一絲生氣。

     姐妹四個滿心焦急,卻無能為力,隻能守在母親身邊陪伴着。

    這時走廊上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鷹男扶着幾乎是墜在他身上一般的恒太郎走了進來。

    鷹男匆忙結束出差趕回來,四處尋找,最後終于在國立老家,找到了喝到酩酊大醉才回來的恒太郎,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他。

     卷子沖到父親面前逼問着:&ldquo爸&hellip&hellip爸,媽媽暈倒的地方,你知道是哪裡嗎?就是在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的公寓前啊,媽媽就站在那裡啊!&rdquo 第一次看到卷子這麼激動,鷹男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恒太郎也目瞪口呆。

    卷子厮打着恒太郎:&ldquo媽媽早就知道了!你星期二和星期四下午去了哪裡,幹了什麼!但是,媽媽什麼都沒說&hellip&hellip即便她不說,畢竟媽媽也是女人,她拿着購物籃,就那樣站在公寓前!爸爸!你倒是說話啊!&rdquo &ldquo住手!&rdquo 鷹男張開手試圖護住恒太郎,但卷子揚起的手還是重重打在父親的臉頰上。

     &ldquo你有什麼資格跟自己的父親動手!&rdquo &ldquo這不是我打的,是媽媽打的!&rdquo &ldquo少說那些自作聰明的話!媽媽并不反對,所以即使知道了也不說什麼&hellip&hellip&rdquo 卷子大叫着打斷了丈夫:&ldquo怎麼可能同意!媽媽如果不反對,又怎麼會到那個女人的公寓前邊站着!媽媽明明是因為嫉妒到極點,生氣到極點才說不出來!媽媽得有多寂寞,她一直都愛着爸爸!&rdquo淚水從卷子的眼中奪眶而出,&ldquo你對得起媽媽的愛嗎,爸爸?&rdquo 鷹男雙手抓着卷子的肩膀:&ldquo他努力工作,買了房子,把四個女兒養育成人,之後&hellip&hellip他沒有給任何人添麻煩,隻是偷偷享受一點人生的樂趣,就是那樣的不可原諒嗎?&rdquo &ldquo以自己老婆的眼淚為代價去享受樂趣嗎?&rdquo &ldquo他心裡肯定也是愧疚的,祈求着媽媽能原諒他。

    肯定一直在心裡說着對不起,對不起。

    &rdquo &ldquo既然這麼愧疚,直接分手不就行了?&rdquo 恒太郎始終垂頭喪氣地一言不發。

     綱子看不下去,走到中間把兩人隔開,說:&ldquo别說了!&rdquo &ldquo不要在媽枕頭邊上說這種事!&rdquo泷子和咲子也大聲說道。

    這時,鷹男發現一個大禮金袋從恒太郎手中滑落下來。

    他撿了起來,發現厚實的禮金袋背面寫着&lsquo竹澤&rsquo二字。

     &ldquo爸爸&hellip&hellip&rdquo &ldquo這個,你代我&hellip&hellip&rdquo恒太郎的臉痛苦地扭曲着,&ldquo她要結婚了。

    &rdquo &ldquo結婚&hellip&hellip&rdquo 衆人訝異地看着恒太郎。

    恒太郎跌跌撞撞地走到阿藤的枕邊,對昏迷不醒的阿藤說:&ldquo老太婆,我被甩了,被别人甩了以後才知道回來,哈哈。

    &rdquo恒太郎嘴角掠過一絲自嘲的苦笑,但很快便消失不見,他&ldquo嗚嗚&rdquo地哭泣起來。

     衆人默默走出病房,隻留下恒太郎一個人。

     來到走廊時,泷子忍不住先開口說道:&ldquo那個人要結婚&hellip&hellip&rdquo 姐妹四個不約而同地看向鷹男手上的禮金袋。

     咲子打破沉默,喃喃地說了句:&ldquo和我一樣。

    &rdquo &ldquo啊?&rdquo &ldquo我要生孩子了。

    &rdquo &ldquo生孩子?&rdquo卷子瞪大眼睛,&ldquo所以你之前不吃飯,說到底還是因為孕吐的緣故?&rdquo 咲子點點頭,卷子不由露出苦笑,鷹男也不禁失笑。

     透過門縫,隐約可以看到恒太郎的背影。

    他低聲嗚咽着,肩膀不住地顫抖着。

    衆人默默無言,隻是木然注視着老父的背影。

     阿藤再沒有睜開眼睛,就這樣在昏迷中離開了人世。

     再沒有人去做腌菜了,腌菜桶就那樣被棄置在了庭院的角落裡。

    那把握柄發黑的菜刀,阿藤忘記拿回廚房,仍然原封不動地放在壓菜石旁邊。

    腌菜桶已經開始朽壞了,在幽幽月光的映照下,顯出曆經歲月風雨的饴糖色。

     恒太郎獨自坐在廊檐下,眺望着庭院。

    &ldquo喂。

    &rdquo他叫了一聲,沒有人回應。

     &ldquo喂&mdash&mdash喂&mdash&mdash&rdquo 總是像空氣般無處不在的阿藤已經不在,竹澤家的火似乎熄滅了。

     春風逐漸和煦起來時,人們在一個午後,安葬了阿藤的骨灰。

     從舉行葬禮到最終下葬的這段時間裡,竹澤家的人們也各自經曆了一些變化。

    咲子和陣内結婚了,她肚腹隆起,孕相已十分明顯。

    阿藤下葬這天,咲子已然穿上了孕婦裝。

    泷子和勝又的關系雖然還是老樣子,但兩人的交往也已不再避人耳目。

    即使是這天這樣的場合,勝又也仍然陪在泷子左右。

     然而,最大的變化卻是出現在恒太郎的臉上。

    數月以來,恒太郎放佛一下老了十歲,走路的姿勢也沒有了以往的挺拔,本來就寡言少語的他似乎愈發的沉默了。

     &ldquo那個&hellip&hellip&rdquo勝又笨手笨腳地舀水沖洗着墓碑,在泷子的耳邊小聲說話。

     &ldquo什麼?&rdquo &ldquo就是,漱石的《虞美人草》的尾巴。

    &rdquo &ldquo尾巴?&rdquo &ldquo這就是結尾,你知道結尾是怎麼着了嗎?&rdquo &ldquo不知道。

    &rdquo 勝又小聲說:&ldquo&lsquo近來隻流行喜劇。

    &rsquo&rdquo 安葬完母親的骨灰,一家人把恒太郎送回了國立的老家。

    回家路上,鷹男不由喃喃地念叨一句:&ldquo簡直宛如阿修羅啊&hellip&hellip&rdquo &ldquo什麼?&rdquo 走在兩側的勝又和陣内轉過頭,一臉訝異地看着鷹男。

    姐妹四個在他們前面并肩走着,鷹男看着幾個女人的背影,說:&ldquo女人就是阿修羅啊。

    &rdquo 聽到鷹男似乎有感而發的話,勝又問:&ldquo阿修羅是什麼?&rdquo &ldquo阿修羅是印度民間信仰一種的神祇,據說表面上标榜着仁義禮智信,但實際上氣量狹小,喜歡說别人的壞話,是憤怒和争鬥的象征。

    &rdquo &ldquo所以也就是戰神對吧?&rdquo 勝又也向幾個女人的背影看去。

     陣内重重地歎息一聲:&ldquo阿修羅嗎&hellip&hellip&rdquo &ldquo男人完全不是對手啊。

    &rdquo鷹男說這句話時,四姐妹同時回頭。

     &ldquo你們在說什麼?&rdquo 三個男人趕忙說:&ldquo什麼也沒說。

    &rdquo 四姐妹再度往前走。

     &ldquo小心點吧。

    &rdquo鷹男壓低嗓門,另外兩人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注釋 1 榊原郁惠(渡邊郁惠,1959&mdash),日本著名女演員、歌手,婚後改姓渡邊。

     2 1975年的流行歌曲《港のヨーコ,ヨコハマヨコスカ》中的一句。

     3 和式點心的一種,表面灑上大豆粉和白糖的年糕,以靜岡市所産最為著名。

     4 《虞美人花》,由日籍華裔歌手陳美齡演唱。

     5 指《周末夜狂熱》(SaturdayNightFever),1978年由約翰·特拉沃爾塔主演的電影,以其經典的迪斯科片段而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