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江南七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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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上來。

    兩人徑上酒樓。

    漁女向那矮胖子叫了聲:“三哥!”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矮胖子道:“四弟、七妹,你們來得早!”完顔洪烈側眼打量那兩人時,見那女子大約十八九歲年紀,身形苗條,大眼睛,長睫毛,皮膚如雪,正是江南水鄉的人物。

    她左手倒提銅槳,右手拿了蓑笠,露出一頭烏雲般的秀發。

    完顔洪烈心想:“這姑娘雖不及我那包氏娘子美貌,卻另有一般天然風姿。

    ”那挑柴的漢子三十歲上下年紀,一身青布衣褲,腰裡束了條粗草繩,足穿草鞋,粗手大腳,神情木讷。

    他放下擔子,把扁擔往桌旁一靠,叽叽數聲,一張八仙桌竟給扁擔推動了數寸。

    完顔洪烈一怔,瞧那條扁擔也無異狀,通身黑油油地,中間微彎,兩頭各有一個突起的鞘子。

    這扁擔如此沉重,料想必是精鋼熟鐵所鑄。

    那人腰裡插了一柄砍柴用的短斧,斧刃上有幾個缺口。

    兩人剛坐定,樓上腳步聲響,上來兩人。

    那漁女叫道:“五哥、六哥,你們一起來啦。

    ”前面一人身材魁梧,少說也有二百五六十斤,圍着一條長圍裙,全身油膩,敞開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袖子卷得高高的,手臂上全是寸許長的黑毛,腰間皮帶上插着柄尺來長的尖刀,瞧模樣是個殺豬宰羊的屠夫。

    後面那人五短身材,頭戴小氈帽,白淨面皮,手裡提了一杆秤,一個竹簍,似是個小商販。

    完顔洪烈暗暗稱奇:“瞧頭上三人都是身有武功之人,怎麼這兩個市井小人卻又跟他們兄弟相稱?”忽聽街上傳來一陣登登登之聲,似是鐵物敲擊石闆,跟着敲擊聲響上樓梯,上來一個衣衫褴褛的瞎子,右手握着一根粗大的鐵杖。

    隻見他四十來歲年紀,尖嘴削腮,臉色灰撲撲地,頗有兇惡之态。

    坐在桌邊的五人都站了起來,齊叫:“大哥。

    ”漁女在一張椅子上輕輕一拍,道:“大哥,你座位在這裡。

    ”那瞎子道:“好。

    二弟還沒來嗎?”那屠夫模樣的人道:“二哥已到了嘉興,這會兒也該來啦。

    ”漁女笑道:“這不是來了嗎?”隻聽得樓梯上一陣踢*踢*拖鞋皮聲響。

    完顔洪烈一怔,隻見樓梯口先探上一柄破爛污穢的油紙扇,先扇了幾扇,接着一個窮酸搖頭晃腦的踱了上來,正是适才在客店中相遇的那人。

    完顔洪烈心想:“我的銀兩必是此人偷了去……”心頭正自火冒,那人咧嘴向他一笑,伸伸舌嘴,裝個鬼臉,轉頭和衆人招呼起來,原來便是他們的二哥。

    完顔洪烈尋思:“看來這些人個個身懷絕技,倘若能收為己用,實是極大的臂助。

    那窮酸偷我金銀,小事一樁,不必計較,且瞧一下動靜再說。

    ”隻見那窮酸喝了一口酒,搖頭擺腦的吟道:“不義之财……放他過,……玉皇大帝……發脾氣!”口中高吟,伸手從懷裡掏出一錠錠金銀,整整齊齊的排在桌上,一共掏出八錠銀子,兩錠金子。

     完顔洪烈瞧那些金銀的色澤形狀,正是自己所失卻的,心下不怒反奇:“他入房去偷我金銀倒也不難,但他隻用扇子在我肩頭一拍,就将我懷中銀錠都偷去了,當時我竟一無所覺。

    這妙手空空之技,确是罕見罕聞。

    ” 眼看這七人的情狀,似乎他們作東,邀請兩桌客人前來飲酒,因賓客未到,七人隻喝清酒,菜肴并不開上席來。

    但另外兩桌上各隻擺設一副杯筷,那麼客人隻有兩個了。

    完顔洪烈尋思:“這七個怪人請客,不知請的又是何等怪客?”過了一盞茶時分,隻聽樓下有人念佛:“阿彌陀佛!”那瞎子道:“焦木大師到啦!”站起身來,其餘六人也都肅立相迎。

    又聽得一聲:“阿彌陀佛!”一個形如槁木的枯瘦和尚上了樓梯。

    這和尚四十餘歲年紀,身穿黃麻僧衣,手裡拿着一段木柴,木柴的一頭已燒成焦黑,不知有何用處。

    和尚與七人打個問訊,那窮酸引他到一桌空席前坐下。

    和尚欠身道:“那人尋上門來,小僧自知不是他的對手,多蒙江南七俠仗義相助,小僧感激之至。

    ” 那瞎子道:“焦木大師不必客氣。

    我七兄弟多承大師平日眷顧,大師有事,我兄弟豈能袖手?何況那人自恃武功了得,無緣無故的來與大師作對,哪還把江南武林中人放在眼裡?就是大師不來通知,我們兄弟知道了也決不能甘休……”話未說完,隻聽得樓梯格格作響,似是一頭龐然巨獸走上樓來,聽聲音若非巨象,便是數百斤的一頭大水牛。

    樓下掌櫃與衆酒保一疊連聲的驚叫起來:“喂,這笨家夥不能拿上去!”“樓闆要給你壓穿啦。

    ”“快,快,攔住他,叫他下來!”但格格之聲更加響了,隻聽喀喇一聲,斷了一塊梯闆。

    接着又聽得喀喀兩聲巨響,樓梯又斷了兩級。

     完顔洪烈眼前一花,隻見了一個道人手中托了一口極大的銅缸,邁步走上樓來,定睛看時,隻吓得心中突突亂跳,原來這道人正是長春子丘處機。

     完顔洪烈這次奉父皇之命出使宋廷,要乘機陰結宋朝大官,以備日後入侵時作為内應。

    陪他從燕京南來的宋朝使臣王道乾趨炎附勢,貪圖重賄,已暗中投靠金國,到臨安後替他拉攏奔走。

    哪知王道乾突然被一個道人殺死,連心肝首級都不知去向。

    完顔洪烈大驚之餘,生怕自己陰謀已被這道人查覺,當即帶同親随,由臨安府的捕快兵役領路,親自追拿刺客。

    追到牛家村時與丘處機遭遇,不料這道人武功高極,完顔洪烈尚未出手,就被他一技甩手箭打中肩頭,所帶來的兵役随從被他殺得幹幹淨淨。

    完顔洪烈如不是在混戰中先行逃開,又得包惜弱相救,堂堂金國王子就此不明不白的葬身在這小村之中了。

    完顔洪烈定了定神,見他目光隻在自己臉上掠過,便全神貫注的瞧着焦木和那七人,顯然并未認出自己,料想那日自己剛探身出來,便給他羽箭擲中摔倒,并未看清楚自己面目,當即寬心,再看他手中托的那口大銅缸時,一驚之下,不由得欠身離椅。

    這銅缸是廟宇中常見之物,用來焚燒紙錠表章,直徑四尺有餘,隻怕足足有四百來斤,缸中溢出酒香,顯是裝了美酒,那麼份量自必更加沉重,但他托在手裡卻不見如何吃力。

    他每跨一步,樓闆就喀喀亂響。

    樓下這時早已亂成一片,掌櫃、酒保、廚子、打雜的、衆酒客紛紛逃出街去,隻怕樓闆給他壓破,砸下來打死了人。

     焦木和尚冷然道:“道兄惠然駕臨,卻何以取來了小廟的化紙銅缸?衲子給你引見江南七俠!”丘處機舉起左手為禮,說道:“适才貧道到寶刹奉訪,寺裡師父言道,大師邀貧道來醉仙樓相會。

    貧道心下琢磨,大師定是請下好朋友來了,果然如此。

    久聞江南七俠威名,今日有幸相見,足慰平生之願。

    ”焦木和尚向七俠道:“這位是全真派長春子丘道長,各位都是久仰的了。

    ”轉過頭來,向丘處機道:“這位是七俠之首,飛天蝙蝠柯鎮惡柯大俠。

    ”說着伸掌向那瞎子身旁一指,跟着依次引見。

    完顔洪烈在旁留神傾聽,暗自記憶。

    第二個便是偷他銀兩的那肮髒窮酸,名叫妙手書生朱聰。

    最先到酒樓來的騎馬矮胖子是馬王神韓寶駒,排行第三。

    挑柴擔的鄉農排行第四,名叫南山樵子南希仁。

    第五是那身材粗壯、屠夫模樣的大漢,名叫笑彌陀張阿生。

    那小商販模樣的後生姓全名金發,綽号鬧市俠隐。

    那漁女叫作越女劍韓小瑩,顯是江南七俠中年紀最小的一個。

    焦木引見之時,丘處機逐一點首為禮,右手卻一直托着銅缸,竟似不感疲累。

    酒樓下衆人見一時無事,有幾個大膽的便悄悄溜上來瞧熱鬧。

    柯鎮惡道:“我七兄弟人稱‘江南七怪’,都是怪物而已,‘七俠’甚麼的,卻不敢當。

    我兄弟久仰全真七子的威名,素聞長春子行俠仗義,更是欽慕。

    這位焦木大師為人最是古道熱腸,不知如何無意中得罪了道長?道長要是瞧得起我七兄弟,便讓我們做做和事老。

    兩位雖然和尚道士,所拜的菩薩不同,但總都是出家人,又都是武林一派,大家盡釋前愆,一起來喝一杯如何?”丘處機道:“貧道和焦木大師素不相識,無冤無仇,隻要他交出兩個人來,改日貧道自會到法華禅寺負荊請罪。

    ”柯鎮惡道:“交出甚麼人來?”丘處機道:“貧道有兩個朋友,受了官府和金兵的陷害,不幸死于非命。

    他們遺下的寡婦孤苦無依。

    柯大俠,你們說貧道該不該理?”顔烈一聽,端在手中的酒杯一晃,潑了些酒水。

    隻聽柯鎮惡道:“别說是道長朋友的遺孀,就是素不相識之人,咱們既然知道了,也當量力照顧,那是義不容辭之事。

    ”丘處機大聲道:“是呀!我就是要焦木大師交出這兩個身世可憐的女子來!他是出家人,卻何以将兩個寡婦收在寺裡,定是不肯交出?七位是俠義之人,請評評這道理看!” 此言一出,不但焦木與江南七怪大吃一驚,完顔洪烈在旁也是暗暗稱奇,心想:“難道他說的不是楊郭二人的妻子,另有旁人?”焦木本就臉色焦黃,這時更加氣得黃中泛黑,一時說不出話來,結結巴巴的道:“你……你……胡言亂道……胡言……”丘處機大怒,喝道:“你也是武林中知名人物,竟敢如此為非作歹!”右手一送,一口數百斤重的銅缸連酒帶缸,向着焦木飛去。

    焦木縱身躍開避過。

     站在樓頭瞧熱鬧的人吓得魂飛天外,你推我擁,一連串的骨碌碌滾下樓去。

    笑彌陀張阿生估量這銅缸雖重,自己盡可接得住,當下搶上一步,運氣雙臂,叫一聲:“好!”待銅缸飛到,雙臂一沉,托住缸底,肩背肌肉墳起,竟自把銅缸接住了,雙臂向上一挺,将銅缸高舉過頂。

    但他腳下使力太巨,喀喇一聲,左足在樓闆上踏穿了一個洞,樓下衆人又大叫起來。

    張阿生上前兩步,雙臂微曲,一招“推窗送月”,将銅缸向丘處機擲去。

    丘處機伸出右手接過,笑道:“江南七怪名不虛傳!”随即臉色一沉,向焦木喝道:“那兩個女子怎樣了?你把她兩個婦道人家強行收藏在寺,到底是何居心?你這賊和尚隻要碰了她們一根頭發,我把你拆骨揚灰,把你法華寺燒成白地!”朱聰扇子一扇,搖頭晃腦的道:“焦木大師是有道高僧,怎會做這般無恥之事?道長定是聽信小人的謠言了。

    虛妄之極矣,決不可信也。

    ”丘處機怒道:“貧道親眼見到,怎麼會假?”江南七怪都是一怔。

    焦木道:“你就算要到江南來揚萬立威,又何必敗壞我的名頭……你……你……到嘉興府四下裡去打聽,我焦木和尚豈能做這等歹事?”丘處機冷笑道:“好呀,你邀了幫手,便想倚多取勝。

    這件事我是管上了,決計放你不過。

    你清淨佛地,窩藏良家婦女,已是大大不該,何況這兩個女子的丈夫乃忠良之後,慘遭非命。

    ” 柯鎮惡道:“道長說焦木大師收藏了那兩個女子,而大師卻說沒有。

    咱們大夥兒到法華寺去瞧個明白,到底誰是誰非,不就清楚了?兄弟眼睛雖然瞎了,可是别人眼睛不瞎啊。

    ”六兄妹齊聲附和。

    丘處機冷笑道:“搜寺?貧道早就裡裡外外搜了個遍,可是明明見到那兩個女人進去,人卻又不見了。

    無法可想,隻有要和尚交出人來。

    ”朱聰道:“原來那兩個女子不是人。

    ”丘處機一楞,道:“甚麼?”朱聰一本正經的道:“她們是仙女,不是會隐身法,就是借土遁遁走啦!”餘下六怪聽了,都不禁微笑。

    丘處機怒道:“好啊,你們消遣貧道來着。

    江南七怪今日幫和尚幫定了,是不是?” 柯鎮惡凜然道:“我們本事低微,在全真派高手看來,自是不足一笑。

    可是我七兄弟在江南也還有一點小小名頭,知道我們的人,都還肯說一句:江南七怪瘋瘋癫癫,卻不是貪生怕死之徒。

    我們不敢欺壓旁人,可也不能讓旁人來欺壓了。

    ”丘處機道:“江南七俠名聲不壞,這個我是知道的。

    各位事不幹己,不用趕這趟渾水。

    我跟和尚的事,讓貧道自行跟他了斷,現下恕不奉陪了。

    和尚,跟我走吧。

    ”說着伸左手來拿焦木手腕。

    焦木手腕一沉,當下把他這一拿化解了開去。

    馬王神韓寶駒見兩人動上了手,大聲喝道:“道士,你到底講不講理?”丘處機道:“韓三爺,怎樣?”韓寶駒道:“我們信得過焦木大師,他說沒有就是沒有。

    武林中鐵铮铮的好漢子,難道誰還能撒謊騙人?”丘處機道:“他不會撒謊,莫非丘某就會沒來由的撒謊冤他?丘某親眼目睹,若是看錯了人,我挖出這對招子給你。

    我找這和尚是找定了。

    七位插手也是插定了,是不是?”江南七怪齊聲道:“不錯。

    ”丘處機道:“好,我敬七位每人一口酒。

    各位喝了酒再伸手吧。

    ”說着右手一沉,放低銅缸,張口在缸裡喝了一大口酒,叫道:“請吧!”手一抖,那口銅缸又向張阿生飛來。

    張阿生心想:“要是再像剛才那樣把銅缸舉在頭頂,怎能喝酒?”當即退後兩步,雙手擋在胸口,待銅缸飛到,雙手向外一分,銅缸正撞在胸口。

    他生得肥胖,胸口累累的都是肥肉,猶如一個軟墊般托住了銅缸,随即運氣,胸肌向外彈出,已把銅缸飛來之勢擋住,雙手合圍,緊緊抱住了銅缸,低頭在缸裡喝了一大口酒,贊道:“好酒!”雙手突然縮回,抵在胸前,銅缸尚未下落,已是一招“雙掌移山”,把銅缸猛推出去。

    這一招勁道既足,變招又快,的是外家的高明功夫。

    完顔洪烈在一旁看得暗暗心驚。

     丘處機接回銅缸,也喝了一大口,叫道:“貧道敬柯大哥一缸酒!”順手将銅缸向柯鎮惡擲去。

     完顔洪烈心想:“這人眼睛瞎了,又如何接得?”卻不知柯鎮惡位居江南七怪之首,武功也為七人之冠,他聽辨細微暗器尚且不差厘毫,這口巨大的銅缸擲來時呼呼生風,自然辨得清楚,隻見他意定神閑的坐着,恍如未覺,直至銅缸飛臨頭頂,這才右手一舉,鐵杖已頂在缸底。

    那銅缸在鐵杖上的溜溜轉得飛快,猶如耍盤子的人用竹棒頂住了瓷盤玩弄一般。

    突然間鐵棒略歪,銅缸微微傾側,眼見要跌下來打在他的頭頂,這一下還不打得腦漿迸裂?哪知銅缸傾側,卻不跌下,缸中酒水如一條線般射将下來。

    柯鎮惡張口接住,上面的酒不住傾下,他咕嘟咕嘟的大口吞飲,飲了三四口,鐵杖稍挪,又已頂在缸底正中,随即向上一送,銅缸飛了起來。

    他揮杖橫擊,當的一聲巨響,震耳欲聾,那缸便飛向丘處機而去,四下裡嗡嗡之聲好一陣不絕。

     丘